伦,那是伦的签名。我怔怔地,近距离地望着画中的年轻人。
是你,你就是希王子。
转过头,从这个高度俯视着大厅,眼光,慢慢游移在我看得见的这间房子的每一吋空间,那个故事的场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回想着哥哥所说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
爬下柜子,我奔向二楼,在走廊的底端,有个从来就没开启过的门,门里面是什么?
我试着转动门把,上了锁。我不死心,用力踹着门,好不容易,这个已经半朽的门”嘎喳”一声被我踹开了,生锈的门锁也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像是闷哼的怪声。
我伸手推开门,一阵灰尘迎面扑来,我赶紧用手掌捂住口鼻,另一手挥散这感觉像是被封住了几百年的空气,发霉,腐烂,高含量尘埃的空气。
这是曾经一间画室。
我从那腐朽的木头画架,散落一地的画笔与画材,和靠在墙上那一张张因岁月的摧残已看不出来内容为何的画作而判断,这曾经是一间画室。
它可能是历代这在这任何一个画官的画室…..但直觉告诉我,它是属于伦的。
心脏剧烈地狂跳着,沉重的压迫感冲击着我的胸口,像是开启了Pandora’ box,带着微微的兴奋,以及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有着紫色眼睛的画师曾经拥有的画室,被锁了起来?木头桌子上,还放有使用到一半未收拾的画材,这间房间看起来就像是…..原封不动地,被锁起来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踏入这间画室。
七
“某月某日 天晴
最近,我努力地学习着如何在他面前控制我的情绪。
这真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绪这种东西,无形无影,该从如何去控制起呢?然而,当真正爱上一个人,怎么也不想离开他的时候,再怎么困难的事,都会努力地想办法克服吧……如果,我的紫色眼睛被发现了,也许我会被处死,也许会被放逐也说不定……我承认,我会害怕,我不是圣人,我当然会害怕。但…..最让我感到害怕的,莫过于再也见不到他了吧!一个人能在短短的半年爱一个人多深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想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某月某日 天晴
今天,我和他共享午餐。
我发现,我的努力让我有进步了!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一见到他就紧张得乱七八糟,虽然现在的我,依然是那样的快乐,但我渐渐地学会了如何将那种快乐的感觉,放在我的心中慢慢地沉淀消化。或许是因为,现在我可以比较常见到他,那种不安与激烈的感觉,逐渐被满足的喜悦取代…………他说,他讨厌吃烤鱼,然后将他盘子中的那条鱼翻来翻去,犹豫不决的样子样极了小孩子。原来,他也会挑食……发现了这小小的一件事却令我欣喜若狂,我忙着将他的点点滴滴收入我的脑中,然后重新绘出一个真实的他…………他问我,为什么一直吃着那盘烤鱼,那么喜欢吃吗?我点点头……其实,不是的,我知道他从不浪费食物,所以,我帮他把讨厌的烤鱼吃掉…………”
“某月某日 天阴
他并不是天天都会回到这里的,所以,等待就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有时候,当我在作画时,他回来了,他会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身后看着我作画,一直要等到我画到了一个段落休息时,才会发现身后的他……我问他,来多久了?他总是微微笑着不回答……我喜欢他的笑容,就像他的红色头发给我的感觉一样,像冬天的阳光,温暖到心头……后来我在作画时,总会不自觉地回头看,看看他是否站在我身后……….”
“某月某日 天晴
我等着他,吃饭时等,工作时等,连夜晚我都在等。
我趴在窗台上,望着远处依然灯火通明的王宫,他在作什么呢?还没睡吧?我仔细地竖着耳朵倾听,在夜里,马车的声响,是可以听得很清楚的,所以在他 回到行宫之前,我就知道了。我立刻熄灯躺回床上……马车停了,然后….. 他 的靴子踩在回廊的声音,来到了我的房前……..我喜欢他用手指拨弄着我的头 发,喜欢他抚着我的脸颊,好轻,好温柔……有时候,他会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晚安之吻……从小,我最会装睡了,可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可是,我好担心我那如击鼓般的心跳声会让他发现我在假睡……..今天下午,我特地到后山坡跑了一大圈,喘着气问安伯伯,听得到我的心跳声吗…….”
“某月某日 下雪
下雪了……
六角形的雪花,长方形的雪花,一片一片,从天空飘下来。
等待,时间的概念会变得很模糊。漫长啊….一秒变成一分,一分变成一刻,一刻变成一时,一天犹如一年……时间像雪花一样,飘得好慢好慢…….”
“某月某日 天晴
春天是种植的季节。
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为我心爱的人作画,我的心情,也是春天。每次为他作画,我的画笔就好像被什么附身一般,流畅无比。楼下的他,正监督着园丁种植着玫瑰花…….他抬起头来对我说,这种玫瑰,要经过一个夏天,然后在所有植物都凋零的秋天绽放。秋天绽放的玫瑰……好怪异。我问他,玫瑰是什么颜色呢?他不告诉我,他说,秋天,你就知道了……”
“某月某日 天晴
这天,是一年一度的面具嘉年华。
什么是面具嘉年华?他问。这也难怪,这种民间性的活动,身为王族的他大概不曾参与过吧……我努力地为他解释什么是面具嘉年华。每个人,不管男女老幼,都要带着面具,集合在广场上,跳舞……从白天到晚上,不必在乎对方是谁,一直跳……但是,在12点钟声前,一定要找到你的他,当钟声响起,你们的手交握着……
然后,你和他就能得到幸福……他说真是肥皂啊,我不甘示弱地说,有肥皂才有美丽的泡泡。他笑了,他愿意跟我去参加面具嘉年华,我简直乐疯了……
这天,大概会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天……就算,一切都是美丽的泡泡,我也心甘情愿了……”
~~~~~~~~~~~~~~~~~~~~~~~~~~~~~~~~~~~~
这一天的日记,写到这就没下文了。
我好奇,令伦难忘的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小心翼翼地阖上手中这本破旧的日记本,彷佛力道太大就会导致它的脱页甚至是碎裂。这日记本,是我在伦的画室中,一个箱子中找到的。日记的封面已经因受潮而发霉,有几页也黏在一起,字迹模糊难辨。但所幸,大部分的内容还是清楚的。
这是伦的字迹,他用他清秀的字迹,写满了他对希深刻的感情……
我有一种偷窥人心的罪恶,但却,深深地为他的内心世界着迷。我想象,日记中的”他”,是我自己。我想象,伦是在对我说话的。
我把日寄放在床边的几子上,看了看窗外,雨停了……
八
有时候,我觉得他像个精灵,美丽的精灵,住在墙那边的精灵。
因为,他总是出现得很突然。
也有可能,他是个看我可怜,偷偷跑下凡尘来陪伴我的天使。
他讲故事的时候,那黑色的深邃眸子看起来有点迷茫,那种眼神令我恐慌……
感觉,他是在对我说故事,却又不像是在对我说。
感觉,他那样真实地站在我面前,却又好像已经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
好远好远……那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但当他注视着我,对我微笑时,轮到我迷惘了。
“送给你,王子。”
“……面具?”我接过他递给我的那个面具。
面具,只有半张脸,苍白没有表情的半张脸。我试着把面具轻轻靠上了我的脸,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小孔,我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
面具啊,隔着面具看世界,给人一种站在房门外,窥视着房内人的错觉。
“这样,你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你了。”哥哥微笑道。
“你看不见我?”可是,我依然在这里啊……
“嗯,我看见的,是面具,我看不到面具下的你……”
~~~~~~~~~~~~~~~~~~~~~~~~~~~~~~~~~
“所以?”
“所以,谁都看得见谁,可是谁也看不见谁。”伦一面说着,一面戴着那张面具。
当他将面具贴上脸的那一刻,一丝不安掠过希的心头,彷佛….如同伦所说的,看不见他了……
“我们走吧,殿下。”
看他那兴奋的模样,希一点也不愿意扫他的兴。所以,他放下了手边的政务,放下了那些军机大事,放下了他身为王太子应有的高贵打扮,同他去参与那个面具嘉年华。
这可是第一次的微服出宫啊……
“王子殿下,请您务必小心,别乱吃东西,还有,别和人起冲突,别让人发现了你的身分……”一旁的安忧心忡忡道。他看着希,尽管穿上了安特别准备的平民服饰,戴上那张足以遮蔽那双王族象征眼睛的面具,但仍掩不住那高贵的气质……
面具嘉年华……记得年轻的时候,他也曾带着已过世的妻子参与过几次这个活动。那的确……是个梦幻般令人难忘的嘉年华会…..至今,他依稀记得拉着妻子的手,在十二声钟声响起时跳着那支舞,心中的激情与感动。
可是希王子…..这可是他第一次在没有任何贴身侍卫的情况下离开宫廷,第一次如此贴近平民的世界,安他真的,很不放心。
“我会小心的。”
“真的不用带几个侍卫……”
“不用了,带了那不就摆明了我的身分异常?”事实上,他并不想同其它人分享他和伦在一起的时光。
“那…请…早点回宫。”安硬是把”请照顾好他”这句话吞回肚皮,因为一时间,他也不确定这句话,是要对希说,还是对伦说。
“那是小麦甜饼。”看希好奇地望着戴面具的妇人手中提着那一大串叫卖着的东西,伦自动介绍道。
“喔。”
“想吃吗?殿下。”
“不。”
希王子还是如在王宫一样,尊贵而带点严肃的王子。伦在心中叹了口气,尽管,他盼到了他与他出来玩,但却不能奢望,希王子能放下他尊贵的身分,当一晚的平民。
不过…..希王子那种极力掩饰却掩饰不了的好奇样子,真的好可爱……
“那是酸牛奶果冻。”
“喔。”
“殿下要吃吗?”
“……不想。”
“那个是起司饼。”
“嗯……”
“要吃吗?”
“……”热呼呼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可是……
“老伯,给我两份起司饼。”伦掏出零钱买了两份,一份递给希。
“殿下,我们找个地方坐着吃吧……”
虽然……看不见伦面具下的表情,但看他那微扬的嘴角和浅浅凹下去的小酒窝,希知道他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吗?
“殿下,好吃吗?”
“嗯,好吃。”带着浓浓奶香的热软起司夹在风味特殊的粗操手制饼干中,一口咬下还暖糊糊地有些烫口……
在王宫,可不曾吃过这种奇怪的东西。
“好吃就好。”伦满足地望着希,这个王子啊,他给了我一切。食、衣、住、行,所有的民生用品,所有的高贵画材,都是他给我的。而我,我给他的第一份实物,竟然是如此廉价的起司饼……他什么都有了,我还能给他什么?可是……看他吃的如此香,真的,好高兴……
“殿下,给你。”伦将手中没咬半口的那份起司饼又递给了希。
“你不吃吗?”
“我喜欢看你吃……”
“嗯?”
“没……”竟然不小心将自己心中话讲了出口…….伦庆幸脸上的面具遮掩了他那发烫的双颊。
“吃完,我们去跳舞吧,殿下。”
“伦,别在这里叫我殿下。”
“那叫什么?”
“叫希就可以。”
“希……王子..”怎么敢直呼王子的名讳……虽然在心中已经叫过千百遍…
“叫希。”王子,毕竟是王子,他的语气,有一种叫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希……嗯,希,我们去跳舞好吗?”
自己的名字,从伦的口中叫出,有种,异样的感觉……但这感觉,并不差。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们在跳着舞,一张张一模一样的面具,一色地冷漠,却掩不住面具下那随着舞动而高涨的热情,而那疯狂演奏着的乐音更将这热情推往更高,更高。
“要跳什么舞?”slow tango?waltz?希有也不知所措道。
“爱怎么跳,就怎么跳啊。”伦已随着音乐的节拍摇摆着他那修长纤细的身子。他向希伸出手,微笑道:“Dance with me?”
希握住了他柔软的手。
九
欢笑声,汗水,喘息,面具……是这些因素使得他的视线朦胧,使得今夜的伦看起来,特别地大胆,特别地……妩媚?
伦的肢体语言,优雅富表情,柔软却轻快,他的每个动作都是如此动人……
靠近,与伦触碰到的肌肤燥热有如即将引燃,隔着衣裳,感觉他微湿的胸膛,他不规则的心跳声,他身上那画家特有的松节水味道,令人心神荡漾。
两个身体一旦分离,伦有如傀儡师一般,放出一丝又一丝看不见的细线牵住了希的心脏,还有每一个细胞……
随着伦的舞,也跟着舞了起来……
美丽的傀儡师,跳着随心所欲,自由的舞蹈,他不自觉地放开了希的手,跳起了自己的舞,去操控更多的傀儡……然这一放手,两人很快地就被冲散在面具与面具间…….
“Dance with me?”陌生的声音问候着,陌生的手向他伸来,希接受了。在这面具嘉年华的狂欢中,这句话,是个魔咒,至高无上的魔咒,拒绝不了,也不应该拒绝。
无所谓,谁都看得见谁,谁也看不见谁。
有所谓的,是十二点钟声响起时,握着你的手的,是谁。
“希,希……”着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着希的身影,伦抬头看了看广场上的大钟。
11点48分,已经找了他半个钟头了……然而,广场这么大,人这么多……
面具,面具,一张一张相同的面具,他找不到他想找寻的那张脸……
在这热闹无比的人群中,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11点57分……”伦他到底跑到哪去了?只剩下3分钟就十二点了……
希对自己无聊的想法感到好笑……那不过是个传说,自己却有那么点…在意?
真的想,和伦得到幸福……?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