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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 page 1 作者:月读

  一

  是谁…在看我?

  深紫色的眸子,妖艳美丽的深紫色。夕阳沉落,夜幕初降之际天空闪过那千分之一秒,意外的深紫色。

  悲伤,是那双紫色的眼睛所诉说着的。无声的悲伤像拧抹布般用力地将我的心脏扭在一起。好痛好痛喔…..痛得我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我带着满脸的泪水从这个悲伤的深紫色逃出来,睁开双眼,迷迷蒙蒙撇见了阳光顽强地从厚重的绒布窗帘缝中透进来,占据了布满灰尘的暗红色地毯一小块。

  暗红色的一小块,看起来像是镀了金似的……阳光,升华了那一小块地毯了呢!

  但升华不了我。

  我驻定是被世界遗忘的一个,不管镀金镀银,如果钻石也能镀好了,都无法改变我的处境。

  我用力拉开窗帘,灰尘粒子在一瞬间全被激怒了起来,猛烈地袭击我的呼吸道及肺部,我用力地咳着。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觉得咳嗽,是一种很舒服的行为?它让人喉部又疼又痒,更甚者,会让人的整个胸口都感到闷痛。

  但是我相信,任何一种型态的痛苦,只要达到了极限,必可以转化。

  于是,偶尔,我会努力地咳嗽。咳到我的泪水都流出来,咳到五脏六腑全绞成一片浑沌,咳到我必须痛苦地伏在床上直不起腰。

  然后藉由这样自虐般的行为,得到了某种病态的快感。

  好久以前,礼仪老师曾告诫我,咳嗽的负面意义:不雅,病弱,延伸为无能。

  那些都是一些屁话,而现在得我却有些怀念这些屁话,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在我耳边说这些屁话。

  我翻下床,走到窗旁那面落地镜子前。原本华丽的镶宝石镜框,不知啥时,宝石一个个不见了。也许之前是不肖的奴仆偷偷地挖走的吧!现在一个个凹坑如同一口缺牙的老人咧嘴一笑,怵目……深夜从梦中惊醒,总是会被这镜框吓得胆战心惊。

  所幸,镜子的面,光亮如昔。我每天花不少的时间,在擦拭这镜面上。

  因为这镜面,能带给我仅存地、可怜地那一点点那身为王族的骄傲。

  是的,镜子中这个14岁的少年,有着那象征着卡席尔王族血统的金绿色双眸。尽管这双眸子已经失去了光采,但它依然高贵。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以致我必须受到如此的遗忘及冷落,以致我必需孤寂地独自守着这一作荒凉的行宫,以致我失去了身为王之子应有的尊严与尊贵生活。

  说来令人难以相信,我连一个帮我料理生活起居的仆人都没有。更别说是管家、车夫、园丁、厨子这些在王家而言理所当然存在的人们。

  为什么是我?我不知道,也没有过问的权利。我只能从这位在高于皇宫山坡上的行宫远远眺望着那令人怀念,华美灿烂,虽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皇宫。首着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有一天,父王母后会派人接我回到我想念的王宫。

  “一个被放逐的王子啊……”我以嘲笑的口吻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我的牢笼,我是指这个行宫,其实不如一般人想象中的那般牢笼之小。至少,用来关住一个十四岁的年轻王子,它实在大得离谱。

  位于山腰上的三层石造建筑,雄伟壮丽而视野佳,围绕着这宅子的,是一大片种满玫瑰的花园,花园之外,是一大片森林,主宅后山坡也有一大片漂亮的草原。我所描写的这些,都是属于过去式。

  满地腐叶的森林弥漫着一股腥湿之味,那一大片草原,早就成了一大片杂草。玫瑰园成了荆棘园……至少在我住的这些年来,我没看过园子长出半朵玫瑰。

  听说几十年前,还是几百年前我忘了,这个曾经属于卡席尔一个王太子所有。

  尊贵的王太子,喜爱玫瑰的王太子。至于他后来到底是当上了国王否,我不清楚。

  “你啊,为我盖了这么大的一座监狱呢……”望着大厅正中央挂着的那幅肖像,我在心中道。

  这个王太子,和我一样,有着一双金绿色的眸子。不过他的表情,是意气风发而不是像我这样死气沉沉的,他英俊潇洒,彷佛世间所有负面的因子都跟他毫不相关。

  画的创作着,巧妙地补抓了王太子嘴角边那不经意、充满自信的微笑,眉目间淡淡的傲气,以及他眼神中不知名的温柔。

  “你一定很幸福……”我忌妒地想。

  散步,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当然,我也想不出一个被囚禁在荒宅中的人还能想出什么娱乐。

  我极尽想象力,想象我自己是在一座开满着玫瑰的园子中散步。

  空气中飘着玫瑰那特殊的清香,无数冶艳的玫瑰,或者骄傲地夸耀着那一层层天鹅绒质料的新裳,或者含蓄地等待着绽放的良辰吉日。

  呵,那一眼望去令人媚惑的紫啊……

  “咦?为什么?”我在心中自问。

  为什么是紫玫瑰?为什么在我的想象中,那些玫瑰是紫色的,而不是白色、红色,黄色……而是紫色??

  林子的尽头,有一面石头砌成的高墙。

  绿色的清苔爬满了墙脚,风吹雨打也在墙面上刻上了岁月的痕,原本碑塔式的建筑也只剩下这一片巨墙。

  然而它依然保有它的庄严与壮伟。

  这墙,它曾经是伟大而神圣的,用来作为对一位国王的祭祀,祈求祖先的造福。

  这墙,是我生活的尽头,它象征性地阻隔了这行宫与王宫。

  我轻抚着墙面,将脸贴上它,感受那令人心神安宁的感觉。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一座墙,有着难以言喻的亲密感。我熟悉它的触感,它粗操表面的每一条沟纹,它的硬度及四季不同的温度……

  我深深地,迷恋着这墙……

  “早安。”**着它,在我的心中,轻快地对它说道。

  我深信墙听见了我说的话,也深信它已经无言地响应了我的话。墙的深处,必然藏着一个我看不见的魂。

  “早安。”

  背后传来的声音,吓得我跌坐在地上。并不是我一向都这样夸张的表达我的感觉,我是真的,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人类的语言了……

  是谁?为什么在这别宫中,除了我还有其它人的存在?

  “你还好吧?”背着阳光,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见到,阳光在这个人纤细修长的身影上镶上一圈金色的光。

  他伸出手想要拉起我,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就像受惊的猫般,警戒又惊恐地望着他。

  “我不会伤害你。”

  他蹲下身,微微笑道。这下,我看清楚了他的长相了。

  是个长相很清秀,年纪不会比我大多少的男子。长长睫毛下一双美丽的眼,是深不见底的幽黑。带着笑意的唇,是恰到好处的红。还有那像月般弯弯的眉……

  这个人佼好的容颜,让我一时之间忘了恐惧。

  “…..你…是谁?”

  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一句话,太久、太久没使用的语言,生涩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是住在附近的人。”

  “附近,,,,墙的那边吗?”

  那个人又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我的话。

  他的笑容,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很安心的感觉,熟悉的感觉。

  就如同我深爱的那面墙。

  他伸手将我拉起,卷至手肘的袖子露出白皙的前臂,触碰到我的手的,是修长却没啥温度的手指。

  “我是……”基于礼貌,我应该先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是谁,王子。我已经在这住好久了。”

  “……我也在这住好久了,可是,我从来没看过你。”

  “那是因为王子你一直认定这里除了你不会有别人,所以你从来没注意。”

  “….真的吗……”

  “你在这住很久了吧,王子?”

  “呃……好久了……”

  到底有多少年了啊……少说有十年了吧?我对我几时被送到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那应该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吧……但我却又对王宫里的生活有着深刻的想念。

  “你想回王宫吗?”

  “当然想,我不想待在这个破地方。”更不想死在这个破地方……

  “我听说,”那个人望着远方的宅子,淡淡道:“听说很久以前,这里是个比王宫还令人称羡的地方。”

  “至少现在不是。”我半赌气地回答。

  “嗯…..那大概是将近百年前的事情了,这个行宫的故事,行宫的主人希王太子的故事,还有这面墙的故事……你想听吗?”

  “我想。”

  “那我就讲了!故事开始在很久很久以前,王太子─希二十二岁那年,某一次春狩会上……”

  二

  “那个人…谁……?”

  一双因兴奋而泛淡紫色光泽的眼,隔着低矮的树丛,追逐着那个骑在黑马上那个人的俊朗身形。

  那个人……细长的金绿色双眼因专注而锐利,漂亮挺直的鼻子给人一种不易妥协的严肃感。一身白色的猎装剪裁合宜,勾勒出他那年轻挺拔的身形。被林叶切得破破碎碎的阳光散在他那随风飞扬的红褐色发丝上。

  他的左手指节因紧握着那把雕琢精致的大弓而微微突出,全身上下充满力感与美感的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给他的猎物射上一箭。

  躲在树丛之间,手中的笔不停地忙碌着,渴望在放在膝头画板上的白纸纪录下那个人充满动力的风采。尽管一跟踪路下来,身上的背袋里已装了十几张这个年轻男子的素描,但他却着魔般地停不下手。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有三头六臂,好飞快地抓补那个人的每一个动作……

  “是时候了。”

  希从背上的箭袋抽出一只长箭搭上左手那把大弓。

  一路上,他故作漠然,无视于这个好奇的跟踪者,为的就是要让”它”放下戒心不自觉地越靠越近。

  那是一只野兔?还是松鼠之类…..?就当作这今天狩猎会的句点吧!

  年轻的他拉开了他的弓,将一身的力道灌注于弓上,彷佛他与那把大弓融成了一体,爆发前的静止,动与力凝聚于一点…….

  好……好撼动人心的魄力…..藏在树丛后的作画者手中的碳笔几度因为手汗的湿滑而握不稳。能够这样正面地捉捕他的神态,实在是太幸运了……

  嗯?正面地……?

  “那……猎物….是我?”手中细长的碳笔”喀嚓”一声折断,一个闪神,竟错过了箭飞离弓弦的那一刹那。

  断掉的那截碳笔在那张半成品的素描纸上画出一道唐突的黑痕,他懊恼地想用手抹去那道黑痕,却发现白色的纸给他这么一抹,竟抹上了一片湿粘的血红…..

  “射中了。”

  箭插在土壤里或树木上的声音,和插在血肉之躯上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希确定自己已射中了猎物,但从那轻轻地呼吸声,他知道他的猎物仍然活着。

  现在,他只需要跳下马,拔出腰际上的配剑,然后一件结束那正痛苦着的生命……

  “啊……!?”

  拨开树丛,和希那双金绿色眸子正面迎上的,不可思议,令人媚惑的妖异紫瞳。

  紫瞳的主人,好似吓呆了的动也不动就这样楞楞地望着自己,紫色的波光静止凝结,有如一对无生命却晶莹剔透的紫色宝石。

  有那么一瞬间,希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混乱而不规则地跳了几拍,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变得浓浊了起来,充斥着的,是那诡异的,令人困惑的,”吸引”?还有那淡淡的血腥味……

  深红色的血从那个人右肩上插着箭的伤口留下,浸染了他整个前襟,右袖,缠上了握着半截碳笔的手指,最后停留在那张白色画纸上未完成的素描像上……

  “还好吧?”换掉了那沾了一身不是他自己血迹的猎衣,希快步走向那间用来招待宾客的客房。

  客房中充斥着药味,御医们忙东忙西,为的是要保住他抱回来那个昏迷着的年轻人的小命。

  “秉殿下,因为箭插得不浅,取出来的时候留失了很多血,有些危险。不过我想,这个人的生命是保住了。”

  “嗯。”

  床上躺着的他仍昏迷着,一头又黑又细的长发散在枕头上,秀气的脸蛋没有任何血色,微启的唇也没有。令人心惊的苍白,如同他上的被单一样。

  希皱蹙着眉,哪天叫人将这一系列的白色床具给换了吧……

  如果他没看错,这个男孩子,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睛吧……

  王国境内,曾经住着一群有着紫色眼睛的人,他们被统称为紫眼族。紫色的眼睛,美的不像世间该有的,如此特异摄魂……原来这不是传说,希不得不承认,在那四目交接的一瞬间,他真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颤栗与着迷……

  然而紫眼族的命运却因这美丽而受到了诅咒。

  在卡席尔帝国的传统中一直享有崇高地位的预言师断言,紫色的眼乃不祥,恶魔的子民,将为神庇知卡席尔带来厄运。不祥的紫瞳,不祥的人种,不祥的族类。就这样被希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的国王下令全面屠杀,一个也不留……那是将近十年前,当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幼儿时所发生的事。

  那….这个少年…..是遗族吗?希不认为,紫色的眼睛意味着什么不祥,就如同他自己所拥有的那一双异于常人的金绿色,如猫一般的眼睛。

  这纯粹,是造物者玩弄的小小把戏,善意又美丽的把戏。

  “快点,睁开眼睛……”想再一次见到,你那令我媚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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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色的眼睛……?”

  我躺在床上,忘着斑驳的天花板,回想着今天,那个哥哥所说的故事。

  常出现在梦中的那双眼睛,也是紫色的。

  我不像希王子一样,可以坦然地接受,可以为它着迷。我有的,只是恐惧。我怕那双眼睛,怕它所隐含着那令人心痛的哀愁。

  这一夜,我失眠了。

  我拉开窗帘,目睹了一场日夜交替地无声美景,然后迅速地将自己梳理一番,迫不及待奔往庭院。

  出门前,我不忘看了大厅正中央那幅王子肖像。潇洒依然,我不自觉地将他与故事中那个英姿风发的希太子联想在一起。

  “是你吗……?”

  早晨的空气夹带着湿冷的粒子,跑过那辽阔的废园,我已是气喘连连,咳个不停。结结实实地咳了一阵后,我走向我的墙,依恋地将身子偎在那一片凉冷坚硬上。

  “早安。”我对墙说。

  “早安。”回答我的,不是我的墙,是墙边站着的他。

  见到他那优雅的身型,清俊的淡淡笑颜,我的心忍不住多跳了几下。这就叫”兴奋”吗?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可以再见到他,是意外,也是欣喜。

  “你真的来了?”

  “我昨天不就说过,我会来这继续讲故事给你听的吗?”哥哥用他的手摸摸我的额头,冰冰冷冷,舒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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