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认知,逼得他几乎就要露出了自嘲的凄楚笑容。
冲掉肥皂泡沫,关上热水,白瑞玺用浴袍将自己浑身紧紧裹起。这么做可以让他多少有点安全感……
此刻的他,只想找一个隐密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洗完澡,穿着浴袍的白瑞玺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心情低落地踱出浴室。他本来打算直接回房间睡觉的,不过,就在这寸,他却注意到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客厅居然多了几簇光亮,还有……好像还有音乐声……
受到好奇心的驱使,白瑞玺走进客厅。怎料,他一抬头,就看见点缀满室的小蜡烛,就像满天的星辰一样,努力散发着即使微弱但是却又难掩晶亮璀璨的光芒……客厅里错落有致的蜡烛静静燃烧着,让室内笼罩着一片晕黄而暖和的光雾,温柔地包围着自己。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来不及弄清楚这一切,他的手就忽然被拉起了——微笑着,严灏出现在他的面前,牵起了他的双手。
「喂……」白瑞玺瞪大双眼,原本盖在头上的毛巾掉落在地板上:「你……」
「一起跳支舞吧。」严灏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坚定而不容拒绝。
严灏握住白瑞玺的手,带着他轻巧地转了一个圆弧。
白瑞玺无法置信地睁大双眼,瞪着眼前这个绝对是疯了的男人:「你、你在做什么?」
「跳舞。」再简洁也不过的回答。
「放开我!」白瑞玺急忙想要甩开严灏的手,而且,很明显地,他语带慌张:「你快放开我!我、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你只要跟着我的脚步就好了,」难得看到白瑞玺手足无措的一面,严灏忍不住笑出声来:「偶尔也该尝试些以前没做过的事情啊。」
「这、这根本没什么好尝试的!」白瑞玺红了脸。
「既然今晚是圣诞夜……」严灏手一收,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跳一支舞、庆祝一下应该也不为过吧!」
就这样,白瑞玺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找不到可以反驳严灏的话,因此,也只好任由他去了。
配合着流泄而出的悠扬舞曲,严灏带着白瑞玺翩然起舞。
身为商务人员,严灏经常必须出席一些正式的社交晚宴,跳舞自然难不倒他;而一向不喜欢与他人过分亲密的白瑞玺则是打从心底排拒与人共舞,就算不得不出席宴会,他也是属于那种永远不肯踏入舞池一步、只是远远站在一旁观看的人。不过,现在他们两人与其说是跳舞,倒不如说是随兴地踏步、转圈,让身体跟随着音乐的旋律与节奏舞动。
第一次与他人共舞,这让白瑞玺显得有些僵硬,而严灏则仿佛丝毫没察觉这份尴尬似的,他很专心地注视着其实心里一直很想逃跑的白瑞玺。
那种凝视……真是一种凌迟!白瑞玺知道,严灏的眼神清澈而纯粹,那的确是一种真挚的情感,但是……没有欲望……然而,最糟糕的一点是,即使知道对方的注视中并没有他所期待的那份情感,但是,他还是无法遏抑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洗完澡还是怎么回事,总之,他的脸颊开始发烫。
然后,他在那个男人的身上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酒味;他直觉地撇过头,看见客厅桌上摆着半杯没加冰块的威土忌,以及那个已经半空的酒瓶。忽然之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知道吗?跳舞的时候,眼睛应该要看着对方才对。」
严灏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混乱思绪。白瑞玺回过头,正好看见严灏对自己露出一个汾浅的微笑。
好吧,就这样吧,就算只是酒精的缘故也无所谓了。如果现在你眼中的人其实不是我,我也认了……
至少,在往后的每个寒冷冬夜,我还有这个记忆可以温暖心房……
「我不晓得你不会跳舞。」严灏的嗓音低低在他耳畔响起。
「我没兴趣学,」顿了一顿,白瑞玺嗫嚅着:「我不喜欢跳舞。」
「为什么?」他的声音好像更靠近了:「因为你不喜欢和别人亲近吗?」
仿佛被踩到了痛处,白瑞玺强硬地反驳:「才没有那回事!」
「跳舞是培养默契的好方法,」丝毫不介意白瑞玺略显激动的语气,严灏只是温和地微笑着:「而且,现在看起来,我们其实配合得还不错。」
「是、是吗……」白瑞玺一愣。
两人跳着跳着,白瑞玺忽然发现一件事——他们现在的模样其实非常滑稽!
严灏虽然还是穿着西装,但是他已经扯掉了领带的束缚,也解开了衬衫的前两颗钮扣,有种全然不同于平日的率性;再看看自己,白瑞玺发觉自己的装扮更为奇特,他可是只穿着一件浴袍、头发还湿答答的耶!再怎么看,他们这个完全不搭调的组合应该都显得很愚蠢吧……
白瑞玺开口了:「呃……穿这样跳舞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会奇怪?」严灏不以为忤:「跳舞和服装是没有关系的。」
白瑞玺低头看看自己,欲言又止:「你是没差,可是我……」
「——就算穿着浴袍也是无所谓的。」严灏笑了。
虽然还是有点窘,但是看见那个男人毫不矫饰的笑容,他也逐渐能够释怀了。偶尔尝试一些疯狂的点子,似乎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别扭吧……随着音乐,白瑞玺倒是也慢慢放松了身体,和严灏转起了一个个的圆圈。他轻轻拉着严灏的手,感觉到两人掌心的温度在交流着。
他们两人在客厅跟着音乐轻松地跳着舞。音乐由抒情转为轻快,他们手拉着手,社好像可以藉由跳舞忘却所有的不愉快似的……最后,实在还是忍不住了,就连白瑞玺也露出了开朗的笑容。他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神闪闪发亮,简直就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就在此时,数漏一个节拍,白瑞玺不慎错踏了脚步,竟绊到了严灏的脚。
于是,一个重心不稳,严灏就这么向后摔倒在沙发上。不过,因为他的手还搭在白瑞玺的腰上,居然连带也把白瑞玺一起拉倒了。严灏仰躺在沙发上,而白瑞玺则是整个人顺势往前趴倒,不过,幸好他即时用手撑住自己,才没有压到严灏。
猛然一惊,白瑞玺瞪大了眼睛。由上而下,他注视着严灏的双眼,却很讶异地在其中发现一丝温柔的光芒!白瑞玺吓了一跳,他不确定、他真的不确定……现在严灏眼中的人,真的是自己吗?还是……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的世界中,时间仿佛忘记了应该要前进。
然而,严灏并没有逃避白瑞玺直视的目光。出乎意料之外,他没有说话,没有惊呼,也没有急着推开白瑞玺,他只是有点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这……这是个暗示吗?
看到严灏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地阖上双眼,他的衬衫领口敞开、脸庞微红、额角还沁着薄薄的汗水……白瑞玺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不过,很快地,白瑞玺就发现自己实在担心太多了。严灏闭上眼睛,其实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唯一的意义只是代表——他真的累了。白瑞玺松了一口气,挺直身躯,看着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的严灏。
啊,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他想要……哎呀!果然还是我想太多了……就算是喝了酒,这家伙也不可能……
「喂,起来啦!」白瑞玺推推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要睡就回房间睡!」
硬是被叫醒的严灏则是迷迷糊糊地撑开眼皮,活像梦游似地站起身来,缓缓晃回自己的房间。
果然啊,自己对酒精还是没有太强的抵抗力……才不过喝了几杯威土忌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不支了,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的……如果可以,真想要永远沉浸在那华丽的乐曲中,态意地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严灏倒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不过,入睡前,在他心中萦绕着的,竟然都是某个脸孔模糊、却又出奇温柔的男人清亮的眼眸……
这是他在睡着之前,唯一记挂的一件事。
***
明年四月的国会议员选举渐渐逼近,各政党也已经纷纷展开党内初选的作业,以在野党来说,最引人注目的无非是白瑞玺的参选与否,许多传言也在此时悄悄流窜。
有人说白瑞玺企图心强烈,不但会参选到底,还会挟民意以自重,在党内凝聚一股新的势力与高层抗衡;有人则猜想白瑞玺受到黑枪恫吓,应该会从此转任党内公职,往决策幕僚方向发展;此外,有更多人认为白瑞玺之前因为赞成双边经贸协定条文通过的缘故,已经在党内被打成黑五类,即使参与初选,脱颖而出的机率也相当渺茫——即便各种传言开始扩散蔓延,然而白瑞玺真正的心意却没有人能够窥知。
他的确打算参选,不过却不是为了个人的野心。白瑞玺当然知道,如果自己这么说一定没有人会相信的,因为身处政坛,谁不想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谁不想踩着别人往上爬?谁不想掌握大权呼风唤雨?他不讳言,权力实在诱人,若是意志较不坚定、稍有动摇,很容易就会利欲薰心,因而陷入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政治游戏中无法自拔。
然而,在经历了生死一瞬间的震撼后,白瑞玺对生命的体悟开始有所不同,尤其看到那么多民众毫不吝惜表现出对他的支持与热情后,他深深感到肩上的责任之重;而另外一个改变他更重要的因素则是那个始终默默关心着自己的男人,每当他想起那个男人温柔的笑容与因为担心自己而微蹙的眉头,他的心底就会忍不住泛起一丝带着痛楚与压抑的甜美……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
每个人都不是只为了自己而活,每颗热切跳动的心后面,都还隐藏着许多人的期待。因此,他身躯所背负着的,已经不再是他个人的企图与野心,而是更多人对于所谓串福的憧憬;如果没有一个和谐安定的社会,这些对于幸福的想望将没有买现的可能,所以,这才是他愿意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原因。
身为在野党的国会议员,对于政府的监督往往会被刻意曲解成唱反调、扯后腿,或是为反对而反对,但是白瑞玺很清楚,这就是在野党的使命,或者乾脆说是原罪吧,总之,他绝对不能让这个国家成为一言堂,毕竟难听的实话总要有人站出来说,而他并不介意扮黑脸。
这种坚持相当不讨喜,白瑞玺自己也明白。无论在党内或是在政坛的定位,自己似乎总是被外界认为是一个桀骛不驯、我行我素的新生代;虽然他的才能早已普遍受到肯定,但是高层还是难免担心他会爆出什么出人意表的言词或批评,因而对这位后起之秀忧心仲仲。对此,白瑞玺也常常在心里自嘲自已是「有功无赏,打破要赔」,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
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他不是那种受到压力或挫折就想放弃的人,无论是工作,抑或是爱情,他都不愿意轻易退缩。
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让白瑞玺感到迷惑与困扰,那就是他与父亲白琨的互动。枪击事件让旅居国外多年的白琨闻讯后立即赶回国内,探视身受重伤的白瑞玺。而在白瑞玺手术后昏睡的那几天,白琨更是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儿子身侧,片刻不敢离去,最后还是严灏苦苦劝说,白琨才勉强答应先返家阖眼小寐—番。
这些事情都是严灏告诉他的,他当然知道严濒对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为了要解开他们父子俩的心结,但是,他却怎么也无法敞开双臂去拥抱这个他曾经怨恨的父亲。在他最渴望父亲的爱时,他遭受到的却是残酷无情的冷落,父亲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而母亲、姊姊与自己,似乎被一层透明的膜隔离在世界的另一头,就算努力伸长双手想要触摸、试图想要感受一丝亲情的温暖,最后却只能落得心被伤透的下场。
有着这样过去的父亲,叫我怎么能够去爱?
然而,不知是否为了弥补过去的一些缺憾,白琨这段时间都一直留在国内,有时候还会到家里造访。不过,偶尔几次在家中撞见父亲,白瑞玺也只是冷淡地刻意避开,白琨对儿子的态度也被迫客气得仿佛两人仅是点头之交。
一想到今晚严灏又邀了父亲到家巾共进晚餐,白瑞玺就忍不住想叹气。其实他很想告诉严灏不哥白费力气了,因为现在的自己根本还没办法接纳父亲啊!但是,只要一看到严灏恳切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只要是严灏决定的事情,他实在很难说不,而这种情形已经越来越明显了,明显到连白瑞玺也开始感到不安……
捧着厚厚的国际贸易法条文,瞪着书页,白瑞玺心里想的却早巳不是书里的文字,。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办公室里,五、六位研究助理都在忙着手边的工作,只有那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注意到老板的不对劲。她敲打着电脑键盘修改提案内容,唇边不经意地扬起一抹了然于胸的微笑,那种充满自信的神情,竟与她平时羞涩的形象难以连结。
结束一天的忙碌行程后,白瑞玺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家,却在公寓楼下不经意碰见父亲白琨。白瑞玺原本想要装作没看到、闪身就自个儿上楼去,但是白琨却叫住了他。
「……瑞玺!」白琨喊了他的名字。
这一声叫唤让白瑞玺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感觉得出父亲的声音里竟有种过分压抑的颤抖,而那种必须刻意掩饰自己情感的矛盾情绪,他现在竟是能够了解的……父亲的声音里,藏着期待却又担心遭受拒绝的心情。
于是,白瑞玺停下脚步、转过头去。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父亲,看着父亲脸上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紧绷忧虑逐渐转为放松宽心,然后,他和父亲一起搭电梯上楼。电梯里的气氛并没有想像中的糟糕,尽管他们的关系从来都不亲密,较常碰面也只是这阵子的事情,但是父子毕竟还是父子,天生亲情的羁绊与隐隐的默契还是依旧存在。
打开门走进客厅后,闻声自厨房走出来迎接的严灏自是难掩惊讶,他没有料到白瑞玺竟与白琨同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