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飞扬听了真正欲哭无泪,凤夫人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气道:“朱世兄为官清廉,一向最为你爹敬重,二人金兰之情甚笃。二十年前,朱世兄奉旨出使西域,那时朱家嫂嫂有了身孕,你爹跟朱世兄约定,生的若是女儿,就给我们家作媳妇。当时你也在场,也没见你反对,怎么到了今天才来为难爹娘?”
“孩儿不是要为难你们,只是、只是那年我才四岁......”凤飞扬苦笑。不是他忤逆,但他真的不甘心。
凤夫人登时语塞,过了一会才道:“后来你也没反对啊。这些年来,上门提亲的人全被你打发掉。你爹和我以为你一直记挂著朱家的婚事,心中不知多安慰。”
“朱家一去就此没了音讯,此事我早忘得一干二净。娘,我推了上门提亲的媒人,是因为......”凤飞扬咬咬牙,大著胆子说:“是因为我心里早有了喜欢的人。娘,你能成全孩儿吗?只有你能救我了。”
凤夫人吃了一惊,没想到儿子心里这么为难,不禁含著泪说:“好,好,娘明白了。一切由娘给你作主。”
“娘……”凤飞扬惊喜交集。
“你先娶了朱家侄女。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将来娘亲作主替你娶进门来作小的。男人三妻四乃平常事,朱家会明白的。”
让南宫少天作小的?!凤飞扬一阵脱力,差点儿歇斯底里。
“这是没可能的事!”
凤夫人一愣,还没回过神来,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
“不肖的东西,竟敢吼你母亲!老夫真是白养你了!”
“爹。”
白发苍苍的凤老爹依然火气甚大,凤夫人急急护住儿子,道:“老爷,你不要骂飞扬嘛,他历劫回来,心里不好受。”
凤老爹脾气虽猛,但最疼爱柔弱美丽的夫人,闻言当即温言对儿子说:“指腹为婚有什么不好?我跟你娘也是拍腹为婚的,四十多年来恩恩爱爱,还生了你们几兄弟。”
凤飞扬急道:“我不是说指腹为婚不好,而是……”
“你也说指腹为婚好就成了。”凤老爹打断他,权威地说:“当年朱家出使西域,不幸被西域国君软禁,二十年来捱尽千辛万苦,但始终不屈,不辱我中土的天威,此乃是忠。现今皇上和西域国君达成盟约,朱门一家回归中土,立即就遵守诚诺,带女儿来我们家完婚,此乃是信。朱世兄惊闻你堕崖身亡,还坚持让女儿跟你冥婚,此乃是义。还有……”
“够了够了!这些你那天已经说过!我不要再听了!”凤飞扬捂住耳朵,尖叫道:“总之,朱家小姐为了这无聊的婚约磋跎了青春,现在不嫁我就一辈子嫁不掉,所以要是我不肯娶她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让凤家蒙羞了!啊!”
随著响亮的巴掌声,凤飞扬嘴角淌下一缕血丝。
凤夫人见状惊叫一声,冲上前抱住儿子痛哭起来。凤飞扬却只是倔强地抿著唇,一声也不吭。
凤老爹看著妻儿,心中也不禁发酸。
“飞扬,你要怨要恨冲著我来吧,不要迁怒朱侄女。我凤家没欺凌弱女,背弃婚约,毁人名誉的子孙。”凤老爹叹著气,郁郁地离开。
看著父亲有点佝偻背影,凤飞扬心中莫名的难受。身为母亲的凤夫人也不好过,但她能做什么?只能规劝儿子,让他听从父命。
“娘……不用说了,让我静一静。”送了母亲离去,凤飞扬疲惫地伏在案上。
从少他就没期望过有跟少天长厢斯守的一天,他以为他们一生只能维持敌对关系,从不敢奢想他的爱会得回应。可是……为什么上天要给他希望,然后又让他绝望?为什么要让他看到幸福,触摸到幸福,最后亲手毁了两人的幸福?他真的不甘心。好不甘心!
薄薄的眼皮在发烫,泪水将坠未坠之际,凤飞扬忽然听到背后一阵轻响。
“拜托,你们出去好不好?”
以为是哪个热心的兄长,凤飞扬头也不回就吼,可回应他的却是一声陌生的甜笑。
回头一看,青砖地板上不知何时被挖了个大洞,一个娇小的少年像土拨鼠一样,从洞里探出头来,正朝他甜甜的笑。
“你是谁?”凤飞扬大吃一惊。此人在他的房间挖出一条地道,而他竟然懵然不知?
少年一下子跳到凤飞扬跟前,笑盈盈地打量他,猫儿似的浑圆眼睛异常闪亮。虽然少年浑身泥巴,小脸也脏兮兮的,但依然无损他的甜美可爱。
“我么?我是古往今来最年轻最利害的天才盗墓圣手。”
“盗墓的?”凤飞扬一怔,心中有点模糊的印象,但又想不起来。不过眼前的少年十分可爱,他也不愿出手伤人。“你盗墓怎么盗到这儿来了?快走吧,让我父兄发现我可护不了你。”
少年的猫儿眼滴溜溜的转,忽然笑嘻嘻地说:“这儿不就是坟墓吗?不来这儿要我去哪儿啊?”
“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的房间!”凤飞扬大怒,若不是心中悲苦,他早就出手给这顽皮小子一点教训了。
“非也非也。”少年可爱地摇著脑袋,“坟墓是什么?埋葬死人的空间是也。凤飞扬已死,他的一生将葬送在这儿,以后活著的只是一具身体。”
凤飞扬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是谁教你的?是……是他吗?他……他可好么?”
少年挑起眉,故意为难道:“他?谁是他?”
“你认识南宫少天是不是?你是他什么人?”凤飞扬低声的问。
少年点头:“南宫少天吗?我认识啊。我们从东海日夜赶程,就是为了参加他的丧礼。”
“丧礼?”凤飞扬差点昏过去,但想想清楚,不禁恼道:“你明知他没死,一切只是误传,为什么还要吓我?”
“他死了。三天前。”少年肃容说。
“你、你说什么?三天前?”闻言,凤飞扬脑门尖锐地痛,直痛得浑身剧震,血气翻腾,眼冒金星,整个人软瘫在地。
少年见已把他欺负得这样惨了,心中倒也不忍,于是放软声音说道:“你既然心疼,那又何必当初呢?你抛弃他,伤他的心,他活著也是行尸走肉啊。”
凤飞扬怔了半晌,抑制多日的情绪的终于崩溃,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掉下来。
他一哭,少年就慌了。
“喂,你别哭嘛。你比我还长了好几岁,怎么说哭就哭啊?”
可是凤飞扬不理他,干脆像个幼儿般跌坐地上,抱著膝盖,埋著脸孔无声地流泪。从小他就倔强,轻易不肯示弱。没想到今天竟在个陌生人面前饮泣,可泪水既然都流出来了,那就干脆流个痛快吧。
“喂喂喂,求求你不哭好不好?要是人家以为我欺负你,我就糟啦。”要是让某严肃的男人知道了,一顿冗长的训话是绝对跑不了的。
“我没哭,我只想宣泄一下。”凤飞扬擦去泪水。
“明明是哭了,还要逞强。”少年啼笑皆非,正想调侃几句,地道忽然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晴儿,地道挖好了吗?少天等得很急。”
“挖好了。啊!没有!”
“没有?”一个昂藏七呎,满脸正气的男人从地道探出头来。
“这不是挖好了吗?咦?”男人眼光往凤飞扬身上扫过,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呃……东方大哥,”少年甜甜一笑,连忙撇清道:“他是自个儿哭的,跟我没关系啊。”
男人一脸无奈地揉揉少年的头发,向凤飞扬歉意地说:“凤公子,得罪了。我们先行告辞,你跟少天好好的谈。”
凤飞扬认出男人乃是金牌名捕之一的东方彦,待听他提起南宫少天的名字,不禁浑身一震。
东方彦二人循地道离去,凤飞扬默默地等著,好像等了一辈子那么久,才见到南宫少天才从洞口出现。
“少天……”飞扬一阵激动,想扑过去,但又犹豫。
南宫少天也好不了多少,在未见到凤飞扬前,他幻想过无数次见面的情境。他以为自己会暴怒,会质问,甚至会把飞扬痛骂一顿。但现在看著这张憔悴的脸,他只觉心疼。
“飞扬……”南宫少天上前紧抱著爱人,喃喃地道:“我找得你好苦,来了很多遍,你父也不肯让我见你。”
“少天……对不起。要是我们留在山谷,不要回来就好了。”凤飞扬很难过,他早预料到他们的事要争取家人同意会很困难,但怎也没想到等著他的,会是这样一个困局。
南宫少天的心一阵抽痛,猛力一扯凤飞扬的手,转身就往地道走去。
“还来得及,跟我走。天涯海角,我们再不分开。”无论飞扬是否故意隐瞒婚约,只要此刻他肯跟他一起走,南宫少天发誓什么也不计较。可是……
“不、不,我不能走。”凤飞扬怆惶摇头。他这一走,丢下的烂摊子要如何收拾?父母因误传死讯一事已经受了很大的刺激,不能再打击他们了。
南宫少天一听,顿时怒不可遏。
“不?为什么不?因为你要成亲?”
凤飞扬心中一阵凄楚,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你宁愿跟未婚妻成亲,也不愿跟我离去。”南宫少天握著拳,说得咬牙切齿。
“我不能不顾而去。”凤飞扬咬著唇,强忍著泪水。
南宫少天怒极反笑,故意问道:“那我呢?你不用顾我了?嗯,我懂了,如你早前所说,你跟我亲热,只为了山谷底下没第三人,在没选择之下,将就著用而已。”
这句话彷佛掴了凤飞扬一个巴掌,他连脸也白了。
“不!你知道不是的!”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不知你有什么打算!不知道你有未婚妻!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你才上过我的床,转过头去就可以跟别人成亲!这样无耻的事,你是怎么做得出来的?”
“少天!”凤飞扬悲叫一声,哽咽著说:“你信不信也好……我一生所爱的人是你,亦只有你。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我的确忘了自己有未婚妻。我没有存心骗你。”
“你要我相信,那你跟我走呀。你不爱那女人,还跟她成什么亲?”南宫少天也心痛。他不愿伤害飞扬,但也不能由他铸成大错,毁了一生的幸福。
“她是无辜的。我要是一走了之,让她情何以堪?”
南宫少天不甘地问:“她无辜,那我又何辜?为何在两人之中,你要选择伤害我?”
“因为我俩是男人。而且……两个人受苦,总比所有人受苦强。我……我不愿年迈的双亲受累,也不想伤害无辜的朱世伯。”凤飞扬忍痛说。
听罢,南宫少天更恨。他输了,输在与生俱性别,输在无法切断的血缘关系。但他不服!
在爱人愤恨的目光迫视下,凤飞扬低了头,内心充满愧疚。可又有什么法子?好比一间屋子著了火,他被迫选择救出家人或是爱人。身为人子,他无法弃家人于不顾,那只有在救出家人后,跟爱人一起葬身火海吧。而现在,他亦只好让南宫少天跟他一起受委屈。
“对不起,少天。我知道对你不公平,可这样至少能把伤害减至最低。”
“不!我不接受!你不能擅自决定‘我们’的将来!”
“少天……我主意已决。无论你接受与否,也不能改变什么。”凤飞扬忍痛撇转脸,故作刚强地说:“你走吧。不要再来。”
“不,飞扬……”南宫少天抓著他手臂,可是还没说话,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飞扬,开门吧,我是大哥。”
凤飞扬一听,著急道:“你快走,不要让我哥发现。”
“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少天,求你走吧,不要破坏我的婚事。”
南宫少天浑身一震,目光透射出的恨意令凤飞扬战栗。
“好,我走。但,凤飞扬,你听著,我不会罢休的。”随著冷冷的声音,深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地道中。
凤飞扬目送摰爱,心痛得难以言喻。
“少天……我只是不希望见到我最亲人的起冲突,你怎么不明白呢。”伴著令人心碎的声音,一颗晶莹的泪水悄悄滑落。
两天后,凤府里外张灯挂彩,门庭若市。凤家已有多年没办喜事,今次么子成婚,自是大肆铺张。凤家贵为王亲,凤氏一门不是著名的捕快,就是出色的武将。朝中的百官自是争相到贺,连地位超然的金牌名捕,也要尊捕王凤老爹为前辈而赏面出席。
除了花蝴蝶西门仪,其余诸人一向甚少在人前公开露面。这次突然出现,自是替宴会增色不少。本来,几位气质各异,而又出众无比的男人聚在一起,自会招蜂引蝶,成为宴会的中心。但东方彦等人的神色实在太古怪,似是肃穆,又像还带点不愤,就是没半分喜气。无形的危险气息害得众人不敢上前亲近,让他们身畔一丈成了无人地带。而当事人亦乐得清静,得以说些悄悄话。
“婚宴挺华丽嘛,怕花了不只一百万两。凤老爹向来朴实,今次摆出这夸张的排场,可见真的很疼幼子。”西门仪闷闷地说。
“连皇帝也派出了代表,场面怎会不热闹。”东方彦叹了口气。
“……少天呢?”
北冥突如其来的话,让气氛霎时变得僵硬。
西门仪苦笑:“少天怎会来?这些年来,少天跟凤家都不相往还,更何况现在他跟凤飞扬……”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少天不要想不开才好。”东方彦也叹息。对好兄弟的遭遇,他深感同情。
“他很平静。”北冥淡淡地看二人一眼。他虽沉默寡言,但言必有中,东方彦等一向看重他所说的一字一句。
“这个……少天似乎平静得过份……就像暴风雨的前夕?不会吧?他行事很有分寸,不会胡来的。”西门仪侧著头,无法想象仁厚宽容的南宫少天会有什么激烈之举。
但东方彦却突感心寒,回想起那天从地道出来,木无表情但又充满煞气的南宫少天,兔子迫急了也会咬人,何况为情受伤的男人?少天可别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才好。
三人各怀心事,凤家大堂忽然奏起喜乐,新人终于在万众期待下出现。
随著喜气洋洋的乐曲,喜娘带领著一对新人行礼。凤飞扬一脸惨白,跟身上的大红喜服格格不入,但宾客也只道他劫后余生,对这憔悴瘦弱的新郎半点不以为异。反而是从西域回来的新娘子,不单体态刚健,举止也粗野豪迈,没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眼见她烦躁地扯著身上的凤冠霞佩,走路时差点绊倒,众人都不禁为之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