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敏云更加用力地摇头。「不对,让妳自己幸福才是妳的责任!」
她能说什么?
害死敏云的父母,害得敏云失去记忆,然后还在生死关头,密闭起火的车厢里,像老天捉弄地爆发了超异能,轰开了车门,之后只要碰到任何锁上的东西都会二话不说地开启,带着这个诡异能力,视自己是一个麻烦的女孩,一生再也无法像个平凡人活下去,面对她,单双早就失去幸福的资格了。
她不是执着,而是根本就无法不为了过去而活。
十九年来,她只有这个想法。
孤独地拥抱着那段回忆,不敢忘记地活着,因为只要她忘记了,那对尽忠职守的警官就会被人遗忘。
她不能这么做!
「菲尼克斯,带我走……」无法诚实的告诉敏云心中所想,单双握住了紧拥自己的男人的手,想攀住最后的浮木。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双脚离地,闭上眼,不敢再看申敏云的脸,像云一样,被风吹到不知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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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脸色苍白,十指捣着胸口,痛苦万分的人儿,菲尼克斯飞快打开车门,将人放进去后,迅速地发动车辆。
虽然刚才申敏云阻止了藏身在附近的人追上来,但是谁也说不清事态会怎么变化,他只能带着她逃。
因为这是她的心愿,她所想要的。
「妳还好吗?」他一边开车,一边担心的问,方才那个自责、满是罪恶感的女人,连站都站不稳,令他几乎认不出她是单双,不忍卒睹。
单双整个人瘫在座位上。
「我的……糖果……在口袋里的……糖果……」
听着她蹙眉强忍的破碎话语,菲尼克斯连忙在路边停车,伸手到她的右侧口袋,找到了她这几天不时服用的「糖果」,倒出了两片,正要放进她没有半点血色的小嘴时,他没有理由地僵住了手指。
半晌,他迟疑地伸出舌尖,轻舔那白色片状物,爆炸般的苦味瞬间在舌尖蔓延,直袭脑门。
「这是药?」菲尼克斯不敢置信地问。
虽然痛苦得快要不能忍受,但吃了药就能舒解,双手得紧压胸口,单双只得忙不迭地点头。
「给我……」
言犹在耳,菲尼克斯还来不及忘。
「妳有心脏病?这是心脏的药吗?」
单双咬着唇,半晌,非常不甘愿地点头。
菲尼克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天啊,她有心脏病,还从桥上跃下,若他没有跟着跳,那么她纵然有全世界的好运气,都不可能活的。
太可怕了,乱来,这么做等于是在玩命啊!
他居然不知道,差点失去她,和她错身而过的猛然恐惧,全面席卷了菲尼克斯的心。
「妳一直都有病吗?」
不明白男人在拖拉什么,但单双也没有回嘴的余裕了。
好痛苦……
「十九年前我被绑架……不停抽血留下的后遗症……」不愿示弱,但有问必答,因为她想要他手中的药。
后遗症?
因为和刑案朝夕相处,菲尼克斯多少有一点医学常识,他知道急遽失血的情况下,为了运送不足量的血液,心脏及心血管会强烈收缩……据资料显示,她在歹徒手中数十天,每隔五天就有一袋100C.C.,约莫她总血量二十分之一的血浆被送到单家……
骨髓造血不是眨眨眼就能完成的工作,而一个人只要失去五分之一的血液就会有性命危险,其中一个死因正是心脏衰竭,她的心脏因为缺血,一直不断过度地使用啊!
他阅读那平铺直述的档案不下一千次,或许是申氏夫妇和申敏云的下场太惨,让他的焦点全放在上头,所以他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心脏,不可能在那事件后还完好无缺。
「为什么不动手术?单家权势惊人,拥有自己的医院,设备医护都是一流顶尖的啊!妳要什么医疗得不到呢?」菲尼克斯激动的摇晃着那紧闭双眼的痛苦女人,颤着声音问。
单双缓缓地睁开眼,全身颤抖。
「不能死,我绝不能死……我才不动死亡率达百分之七十的开心手术,反正不需要拥有健康的身体……」
她的情况怎么会这么严重?!
「妳这是在玩命啊!」
「无所谓……这是我一个人的战争……」
「心脏的问题非同小可,别开玩笑了,妳可能会死啊!妳为什么非要跳海不可呢?!」菲尼克斯不敢置信地道。
她的生命以常人下知几倍数在流逝啊!
单双虚软地微笑。「这种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的心脏乱跳、懒得跳,得靠心律调整器辅助,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我自己清楚……跳海为的是让附在心律调整器里的超微形发报器一起停止活动,若它不停,单家才不会相信……」
先前不知道她有心脏病,更不知道已严重到需要使用心律调整器,现在看清她总是挑最危险的路走。
因为不能死所以不动手术,但为了诈死化明为暗取信于单家,自己硬去弄停本来就爱跳不跳的心脏,那时若没人救她,她不是可能会死,而是死定了啊!
单双会死。从未有过的愤怒,如幽暗地狱迎面而来,菲尼克斯感到近乎绝望的痛苦。
「妳清楚?妳不清楚!如果清楚,妳会接受治疗啊!」
单双想伸出的手,被男人挥开。
「无所谓,我不在乎死,只要别死在事件结束前就可以了。」她用尽全力,清楚地、明白地诉说决心。
太强烈的告白,让菲尼克斯的呼吸断了。
那不容怀疑的语气一如单双言出必行的风格,她早做好了死的打算,那他该怎么办?
她是个很敢下赌注的豪赌客,该放任她靠药物支撑不堪一击的身体吗?
一步步在他眼前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吗?
然后他再也碰触不到她,她霸道的行为、妖艳的笑容、可怕的想法都将消失,永永远远去一个他触手不及的地方。
一个人要学会悲哀,只要失去心爱的人就可以了,而为什么他要束手无策,亲眼目睹这种事情发生呢?
不,他不能容忍,也不能容许这种事情!
感觉男人不停地往后退,而救命的药物也在远离,单双捣着胸口,狠狠瞪着菲尼克斯。
「给我药……」
这药搞不好也有鬼,要不然就是猛药,他坚定地摇头。
「我不会给妳药的,妳在玩命,但妳不见得次次都能死而复活,比起妳的生命,任何灾难都不重要,我不管郑浩哲在策划什么,我要联络单家或侦十队,无论任何一方都会救妳、医妳,我绝不让妳死!」
语毕,菲尼克斯头也不回的拔了钥匙就下车,接着反锁车子,单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车潮之中。
他的离去让她的心脏狂乱失序地跳动着,震耳欲聋,如有人在她的耳膜上直接拍打,眼前一片腥红,突地,负荷不住心脏的快拍里,掺入大量的间断符号,取代压迫感的麻痹感升到最高,视觉所及渐渐灰去。
她的五官一一失去功能,听不见,看不见,没有感觉,连胸口都慢慢的不再疼痛,呼吸也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停止。
单双经验丰富,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时间和空间都慢慢失去了意义,过往不停在眼前流过,然后她就要走了,心怀不甘地……
一道苦涩的冰凉液体缓缓地流进她干燥的口腔,沿着食道到胃,胃壁最后运作般地吸取了混在液体中的成分进入血液,随着她最终的挣扎,如同强烈的电流瞬间冲向她的心脏,她倒抽了一口大气,新鲜空气塞爆了肺叶,全身无处不痛,她再也承受不了这过强的刺激,昏险过去。
望着单双那瞬间张大又落幕的眼眸,分开交接的唇瓣,菲尼克斯尝到了这世上最苦涩的滋味,凝在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万魔之王,妳不会乖乖听话就范,最后会如申敏云所说,为了脱逃而弄伤了自己,对不对?」苦涩的言语无法诉尽更为苦涩的心情,他只好笑着埋怨,「明知道妳就是又倔又烈,但为什么我放不下妳呢?」
车窗外,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天空,台风所带来的第一道雨水从天顶射下,好似代替菲尼克斯流不出来的泪水。
第六章
风好吵,雨也好吵。
眉间眼角好舒服,有温暖的大手在轻轻地揉着,按压着,仿佛想驱散她心烦的指劲,强中带柔。
好温柔的指触。单双幽幽地睁开眼。
她躺在某人的腿上,正好对上那一张柔得腻人的笑脸。
「醒啦?药效真是强,妳睡不超过两个小时呢!」
室内阴暗不明,若不是他的笑是那么熟悉,悦耳的声音又点出了时间,单双会以为自己走了一趟轮回。
天和地都毁灭再重生那么长的时间。
「这是哪?」单双还有一点使不上力,虚弱地问。
菲尼克斯温柔的笑意不减,不似先前那般决绝慑人。
「旅馆,妳以为我们还能逃去哪?」他笑着道,不复冷酷。
单双并不明白他为什么态度一百八十度大逆转,刚才还想丢下自己,现在却又拥着自己不放。
但没有道理的,她并不害怕,反而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安心。
可是这份令人眷恋的安心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她脑细胞能够运作之后——
「开姊她……」
她想爬起的身体,又被轻轻按倒。
「没人追来,他们也没料到我们会又回到原先的旅馆吧。」菲尼克斯一边压制她,一边说明。
看单双瞪大了眼,他又笑了。
满足这种东西,是不奢求、不贪婪后,才会出现的恩典,他只想拥抱这一刻、这一秒,和她一起活在当下,因为他不知何时会失去她。
「吃早餐?我刚才趁妳睡着,去买了妳的沙拉回来,」他看着女人惊讶的眼神闪动问号,「有机全素,我知道。」
单双放弃抵抗般地点了点头,而菲尼克斯打开了沙拉盒,不拘小节的放在她的肚子上。右手持叉喂全身无力的女人,而空着的左手拿起一个也装满有机生菜的口袋饼吃。
除了风声、雨声,近乎无声的用餐环境。
看着她每吞下一口,他也才能跟着咬一口,同节奏也影响着心,一瞬间涌现了错觉,如果她呼吸停止,或许他也会跟着不想呼吸吧……
「这东西好难吃,草的味道好重。」为了转移自己的胡思乱想,菲尼克斯对口中各种不知名的芽类做出味觉评价。
那眼神里还留有一丁点警戒的女人,突兀地笑了起来,如同冰山消融一般地笑了。
「这种东西本来就难吃到爆,你以为我爱吃啊?!」
明明说很难吃,还指名只吃这个,并且拚命的吃个不停,菲尼克斯又咬了一口说酸不是酸、说苦又不是苦,简单说就是草味的沙拉口袋饼。
「那妳为什么要吃?」菲尼克斯用手指沾了她唇边的沙拉酱舔掉后,在乎的问道。
他想了解她,如果时间不多了,他要放纵自己,他不再隐瞒,压抑自己的心意。
望着那瞬间有些湿润的眼,单双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男人的笑容里掺杂了刺目的苦涩,但她移不开眼。
「因为我的身体禁不起大鱼大肉,高脂肪、高胆固醇的食物。」他已知情,保密显得小家子气,单双老实地道。
的确,这么一想,她吃沙拉的气势是满咬牙切齿的,他有一点想笑的将一块大一点的苹果切半再喂进她嘴里。
「这么哀怨啊?如果什么都能吃,妳想吃什么?」
完全没预料到的问题,让单双有一瞬间失神,但她旋即认真的想了起来。
「我再也不要吃沙拉了,我要喝奶油系的浓汤,先吃十六盎司的纽约牛排,配菜是切块的炸马钤薯,沾酱要用最浓的塔塔酱,东京帝国饭店的蟹肉奶油可乐饼,还有中东的香料烤全鸡,土耳其的……」
「等等,这是妳第一顿想吃的东西吗?」不是肥的就是油的,他眉梢眼角全是笑地打断了她的妄想,柔得像是要化开一般。
单双的迷惘更深了许多,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自心底涌现,又迅速掘进更底处。
「不是你问我想吃什么吗?我每天都边幻想吃这些东西边吞沙拉和多谷物面包啊!」没必要隐藏身体状况之后,她可以畅所欲言;但男人那奇异的表情总像带点疑惑。
他讨厌被骗,而她不喜欢被质疑。
看这头老虎上一秒还挺舒服的,下一秒就翻脸,但菲尼克斯丝毫不以为忤。
事实上,他已满足得想要掉泪。
「好好好,息怒,我只是怕妳吃到吐而已。」
单双嘟着嘴,血色回到她的脸上,又是一派高傲。
「吐也甘愿。」
想着以后要刑求可以逼嫌犯吃这个,菲尼克斯解决最后一口草,拿来纸巾,分别替自己和女人擦拭。
「申敏云提到妳心中的箱子是怎么一回事?」
还在思考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就接到他正拳直击一般的问题,先前的坦诚模式尚未关闭,再加上他问了一个对的问题,让她有一种回答也无妨的感觉。
以前静默老是问错问题,才惹得她不爽,更想整她。
「你知道我很无情吧?」懒得修饰,一点也不想起身的单双,继续躺在男人的大腿上,以最舒服的姿势回问。
那不是动怒,再平常不过,是要引导到后文的语气,让菲尼克斯笑着点了下头。
「知道啊,万魔之王的顽皮笑容下是强烈的冷酷。」他凝视她是有所收获的。
单双又是娇媚一笑。
「有一句话叫无欲则刚,听过没有?」
菲尼克斯点头,轻抚,让她感觉好舒服,就像方才在醒睡交界时,将她唤醒的美好感受,和过去完全不同。
「在被绑匪折磨的时候,我一直不愿认输,我要活下去,绝对不哭,绝对不求饶,我要用活着这个事实嘲笑他们无法得逞,没有办法毁掉我的无能,所以我想象了一个箱子,将害怕、想念等等的情绪收进去,然后我就站在上面,高高在上地睥睨着没用的绑匪们,他愈想我哭,我就愈是不肯流泪。」
单双舒服地扭了扭身体。
「活着就是我的报复,我一直那么想着,偏偏就是这个强烈的求生意志害死了小敏云的父母,后来我要自己坚强起来.不可以有半分的软弱……如同受难时候的坚强,或许因为这样,每个增生的感觉都自动跑进去那个想象的箱子里,在敏云之后,我对遇上的任何人都没有感觉,不像我对开姊和西格尔有手足之情,对干歌、喻元浩他们有友情。敏云有一回知道了,就开玩笑的说要帮我打开箱子,她气呼呼地把手按在我的胸口,一直说她一定能打开,好可爱也好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