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杳呻吟一声,“絮!小力点!”也跟着冲出去。
晋尚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几次想按下电铃,耳边却响起她的警告和毫不留情的拒绝,好不容易才凝聚的勇气就这么溃散,他只好缩回手,重新凝聚勇气。
昨天下午在路边发了一会儿呆后,他拿出老爹和段大哥“贴心”为他顺道带来昨晚放在床边的人事资料,找人问了她家的位置后,便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到底走了多久,他不知道,直到天亮了,他才发现自己站在她家门口,而站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从她的身体反应看来,她应该不是真的讨厌他,那她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邵絮一手扫把、一手台灯地冲到门外,一看那人果然是他,满腔的愤恨一古脑儿涌上来,大骂一声,“猪八戒!”扫把“嗖!”的一声,打上他的肩。
“打得好!”晚一步出来的邵杳看到这一幕,拍手叫好,还不忘出言助兴,“絮,多打几下!”
邵絮却是傻了。他为什么不闪开?为什么还穿着昨天的脏衣服?
晋尚阙满眼沉痛地看着她。他爱恋的是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挺身捍卫他的勇气、她那从不曾为他绽放的笑容,但是,那些令他心动的种种,显然早已随着那纸辞呈,灰飞烟灭。
放在眼前的事实是——她对他好,只因他是她的上司,而那些给他希望的身体反应,只是女人生理上对异性的害羞,而不是因对他有意而产生的害羞。
他曾经认为“男人和女人”的身份是他们发展新关系的契机,他可以藉此脱掉她冷静自持的秘书外衣,进一步接近真实的她,但是……她脸上的愤恨告诉他——他错了!错在他太过自信、错在他给了自己太多希望!
“我懂了。”他低低地说,神情复杂,眼底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我走了。”绝望地深深望她一眼之后,他转过身去,咬牙忍住双腿的酸痛,慢慢地踱离令他心碎的女人。
邵杳推推妹妹,很想再看妹妹打人的狠劲,“絮,他要走了,你不多打几下?”
“走?”邵絮愣愣地低声重复。
她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道不复挺拔的身影,好一会儿才理解到那个字的意思,那个意思正是她想要的,他会走出她的生命,而她能平静地、保有自我地过她的日子。
可是,他那落寞的背影所蕴含的意义却令她心痛得几乎晕厥。
他真要走了?同样是分离,为何他的离去比自己的抽身而退更令她难受?
她的理智呢?让她毅然辞职的理智在哪里?她可否再用理智阻挡这份心痛?
慌乱之间,一个朗如白日的事实兜头罩下,她猛然地意识到——自她说出“我相信”的那刻起,她就已经迷失了自我,再也无法用理智来衡量他们之间的一切。
正因为如此,她才恐惧与他的接触,才一秒也不敢耽搁地辞去工作、离开台北,只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自我和理智,然而,天知道她这些天来想了他多少次,昨天跟他说了多少话、摸了他几下!
“总经理!”几乎是无意识地,她扬声叫了他。
已走出百步外的晋尚阙停下脚步,旋即继续走着。
到头来,他对她而言,只是总经理吗?或许他该提醒她,他已经是副总裁了。他苦涩地笑了。
邵杳讶异地看向那垂头丧气的男人。他就是絮不准人提到的总经理?
她从台北回家后,绝口不提离职的原因,大家知道她刚升上总经理秘书,便问她是不是总经理对她不好,结果她马上发疯,凶巴巴地说不准提到他,还以为她当了五年秘书,脾气会好一点,谁知道反而变得更恐怖!
“絮,你叫他干么?他要走就给他走,你不是很讨厌他?”
邵絮懊恼地扔下抬灯和扫把,“姊,你不要乱说。”看着越走越远的人,她焦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他干么走?!”
邵杳没好气地回答,“大概是因为你打了他。”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问她。
可恶!邵絮停下团团转,盯着走远的人,双手扭在一块儿,“你去叫他回来。”
“我?”邵杳指着自己,一脸茫然,“干我屁事?”
邵絮举起一颗拳头,“你去不去?随便拼个理由请他到家里坐坐。快点!”
邵杳故意大声地碎碎念,“明明喜欢人家还凶巴巴的,要是人家吓到不敢来我们家,可怨不得我。”看到妹妹露出尴尬不已的表情后,才满意了点,拉开小腿,替妹妹追爱人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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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间,邵家饭桌围坐着六个人,分别是尴尬的邵家父母、跑来凑热闹的么弟邵昆、等着看好戏的邵杳、面无表情的邵絮,以及不敢抱持希望的晋尚阙。
邵家几个人见他一身干凝的污泥,脸上还有未消的瘀青,直觉是邵絮干的好事,也就不好意思问他,眼睛又不敢乱飘,只好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絮,介绍一下。”邵父纯朴敦厚的圆脸写着尴尬。
女儿二十八年来从没和异性有过牵扯,这带回家的第一个男人应该就是女婿,可看样子又不像,除了尴尬,他还能如何?
邵絮吸口气,敲敲眉心,“晋先生。我爸、我妈、我弟、我姊。”
“就这样?”邵昆喳呼了起来。
“我知道。”邵杳得意地抬起下巴,“他是总经理。”
“总经理?!”三道惊呼同时响起。
邵絮瞪父母和弟弟一眼,三人一惊,马上收起惊讶。
“你好,久仰大名。”
“我家女儿受你照顾了。”
“对、对,照顾、照顾。”
邵杳笑嘻嘻地补充,“絮也有照顾他,用扫把。”
三人对晋尚阙投以同情的目光,晋尚阙则是尴尬地笑了笑,事实上,从被邵杳叫住到此时此刻,他一直都很尴尬。
邵杳说邵絮要她来叫他,却没说是什么原因,他正想拒绝,她已经拉着他跑向邵絮,而邵絮一看到他,就拉他进屋,然后他就坐在这里了。
“吃饭!”邵絮绷着脸将碗塞到他手里。
“晋先生今年几岁?”邵母热切地问道。
“二十五。”晋尚阙放下筷子,有礼地回答。
邵父看着女儿帮他夹菜的动作,“家里有几个人?”该办嫁妆了。
“家母早逝,家中只有我和父亲。”筷子没动,碗里的菜却不断增加。
“孩子的爸。”邵母附在邵父耳边说了一句。
邵父清清喉咙,瞥眼面无表情的女儿,以气音问:“你知道絮几岁?”
晋尚阙心虚地轻轻点头。不能让她知道他偷调她的人事资料来看,不然——没什么好不然的了。他自嘲地苦笑。
看来他不介意絮比他大上几岁。邵家父母交换个放心的眼神。
邵絮瞪父亲一眼,“他是客人,不是犯人,不要审问他。”
其余五人全都哑口无言,最后是邵杳打破沉默,“絮从小就很迟钝。”
“嗯,尤其是这种事。”邵昆附和。
“辛苦你了。”邵家父母同声对晋尚阙说道。
邵絮放下碗筷,不悦地扫视家人,“你们胡说什么!”
晋尚阙瞟她一眼,幽幽地叹道:“他们说的对。”而后,默默地拿起筷子扒饭,黯然之余,也没怀疑碗里为何多出这么多菜。
“你!”邵絮不悦的视线转到他身上,“要你管!”口气凶得很,小手却忙着抠下他身上干涸的泥块。
晋尚阙一叹,脸几乎埋在饭碗里,压根没注意到在他身上东摸西摸的小手。
她专心地抠着他胸前的顽强泥块。可恶!这块抠不下来!“把衣服脱下来。”干脆丢掉算了!
邵昆看着姊姊趴在男人胸前的暧昧姿势,开起玩笑,“姊,这种事到房里再做比较好喔!你都二十八了,总不会不知道吧?”
“也对。”邵絮点点头,放下搁在他胸上的手,拿起碗筷,“吃完饭,我们再去房里脱。”
“她不知道我在开玩笑。”邵昆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邵杳戳起红烧狮子头,不客气地指向妹妹,“所以才说她迟钝啊!”
邵父不想谈论女儿脱男人衣服的话题,遂道:“晋先生今天就在家里住下吧。”
晋尚阙还没回答,邵絮就说了,“嗯,住下。”
什么?晋尚阙纳闷地抬起头。她昨天不是说休想?
“晋先生,如果你有那个意思,就再加把劲吧,我看她是迟钝到不知道自己有那个意思,好好跟她说,她会懂的。”邵母语重心长地说。女儿的那双手可从没为男人那么忙碌过,她相信对女儿而言,他是特别的。
“嗯,再说一次。”回话的还是邵絮。她眼底闪着对母亲的话的不认同,别的事她还不敢说,但这回,她可是不若他们想像中的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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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邵絮“客气”地请家人不要来打扰他们,便带着晋尚阙进入客房,还上了锁。
见她如此慎重地将两人关在同一间房里,晋尚阙不安得直想逃。
他拿起行李箱往门边走,“我可以走的,请替我谢谢伯父的好意。”
她抢过行李箱,坐在床沿紧紧抱着,神情倔强地盯住他。
晋尚阙一愣,“为什么?”可以吗?他可以允许希望再次出现吗?
她回避他探问的眼,“那一下痛不痛?”
见她回避的神态,他的心蓦地一沉。她叫住他只是因为愧疚?
邵絮抱着行李箱起身离开客房,不一会儿,拿着医药箱进来,把手中紧紧抱着的行李箱还他,“你有干净的衣服?”
“嗯。”他坐上床,翻找行李箱,拉出一件衬衫。
“一晚没睡?”她关切中带着怜惜的目光上下扫视他全身。
他无神的眼睛挂着黑眼圈,新生的青髭密密麻麻地圈绕他坚毅有形的下巴,昨天的脏衣服没换,浑身都是干涸的污泥,加上他脸上的瘀青,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晋尚阙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我、我没地方住。”
邵絮瞟他一眼,抿唇不语。
镇上明明有旅社,就算找不到旅社,随便找个地方也能睡,想到他为了她一晚没睡,她有点心疼……或许她该给他、给自己一个机会。
“把这个喝下去。”她递给他一瓶感冒药水。
“我没感冒。”他对着药水瓶子皱眉。
“快了。”她刚才摸他的时候发现他的体温比以前高。一身湿泥在外头吹了一整晚的冷风,不感冒也难,这个大笨蛋!
晋尚阙见她坚持,只好将药水喝下,见她在房里忙碌地走来走去,他脸上又出现复杂的神情,“别忙了,我没事。”
邵絮不理会他,继续从橱子里拿出各项物件,“你脸上的瘀青是怎么回事?”
“被段大哥打的。”
“为什么?”她将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坐到他身边,抬手轻触发肿、泛紫的瘀青,“痛吗?”
“痛死了。”他偏过头,避开她的触摸。
她到底在搞什么?明明拒绝他了,还一副很关心他的样子!
“不管他为什么这么做,你都已经证明他是白做的了。”苦肉计!亏那两个人想得出来!到这里的一路上,段大哥叨叨絮絮地说明了他和老爹的苦心大计,他听得头昏眼花之余,也印证了他之前的揣测——自己连日来所受的苦全是他们的杰作。
她伸手解他的扣子,微凉的手指不时抚过他结实的胸膛,“怎么说?”
他顿时有种被玩弄的感觉,扣住她的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我已经不是你的上司,你这么做算什么?”骤沉的语气含着濒临爆发的怒气。
他受够了!一下子急着赶他走,一下子对他这么好,他是喜欢她,甚至是爱她,可这不代表他愿意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又来了!这男人总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散发慑人的魄力,打乱她的心绪。手上的热度慢慢传到脸上,将邵絮的脸颊烘得泛红,她低头看着他黝黑的大掌,语气古怪,“的确,你已经不是总经理了。”
“对!”晋尚阙甩开她的手,霍然起身,像头暴躁的困兽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要踏破地板似的,沉重得令人心惊胆跳。“所以你大可不必照顾我!”看到小桌上的沐浴用品,心头火猛地窜高,“不管你是同情还是愧疚,都免了,我可以照顾自己。”大手扯过行李箱,想把衬衫塞回去,却被她拉住,他剑眉一拧,怒声低斥,“放手!”
望着他愤怒的神情、眸底浮现的绝然,她知道再不说清楚,他绝对会就此离她而去,她更用力地揪住衬衫,豁出去似的大声说道:“我讨厌你像豹的样子。”
晋尚阙手上的动作登时停住,暴躁地瞪她,“什么鬼?!”
邵絮抬头看向他的胸膛,那里躲着一头豹,在她不自不觉的时候掠夺了她的心,“你像头豹,美丽却危险。”她以为他软弱而无害,却被他的野性魅力攫获。
美丽?她在说什么鬼话?!
“把话说清楚。”他抽回手,抱胸从高处瞪她,“这关你讨厌我什么事?”她总算愿意说为何讨厌他了,既然要死,他也要死得明白。
“为什么退出乐团?”舞台上的他热情而投入,充分显露他对音乐的热爱,她还以为他会为了音乐而放弃继承扬升,他却说他退出乐团了。
晋尚阙眉头越锁越紧,她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我说过了,我要专心在工作上。你到底要不要说?”
察觉坏脾气被他的不耐口吻挑起来,邵絮屈指敲敲眉心,尽量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在说工作,工作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不然我干么退出!”要不是想给她一个好印象,好让他有机会追求她,他干么自愿被公司绑死?
“所以你要我当你的保母,好让你专心工作?”听似平静的语气里夹藏了一丝火药味。
“你真的很迟钝。”晋尚阙无力地放下手一叹,大概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邵絮猛然站起,纤指狠戳他的胸膛,又急又快地骂道:“又说老娘迟钝,你才是大白痴!说要追人,却满嘴工作,这么喜欢工作,就去做到死!”
领会到她话中的含意,晋尚阙不禁笑了,破碎的心缓缓地拼凑成原样,“你的脾气真的很坏耶,忍了五年,很辛苦吧?”端庄冷静的秘书?真能装。
邵絮抡起拳头捶他,表情凶狠得像要拆了他全身的骨头,“关你屁事!老娘就是脾气坏,碰上你这王八蛋就更坏!你看不爽,就滚回台北啊!看你要睡、要装笨,都是你家的事!”
晋尚阙抓住她的手,笑意一点一滴地爬上他的脸,“我说我喜欢你,可没说我喜欢工作。”这女人手劲真大,他大概会瘀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