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他怔住,眼神变化万千,一下亮一下暗,思绪复杂。「妳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辜负……你。」
他瞪她,皱眉。
她以为他没听明白,想解释。「你对我好,我却……」
「别再说了!」他低吼着阻止她,话刚出口,又察觉自己语气太粗暴了,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蕴芝,我拜托妳,像个产妇吧!别的女人生产的时候都是又叫又骂的,怎么妳还能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妳明明很痛不是吗?为什么哼都不哼?」
她没说话,只是颤抖地拉拉嘴角。
那是个微笑,他知道,他勇敢的妻不但没呼天抢地,反而尝试对他微笑。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的忍耐力简直可比超人!
反而是他耐不住了,焦躁地转向一旁的护士。「到底还要多久?护士小姐,蕴芝还有多久才会生?」
「你别急,赵总,自然生产是这样的,你不是也上过妈妈教室吗?要等子宫收缩得更剧烈的时候才会生呢!」
等子宫收缩得更剧烈,意思就是等蕴芝更痛的时候吗?她怎么能受得了?怎么能撑得住?
但她可以的。赵英睿痛心地想,痛心地凝望着脸色惨白的妻子。她真的可以!
别的贵妇平常再怎么优雅,再怎么从容不迫,到了生产的时候也要成为泼妇,甚至怨妇,惊天动地地呼号。
但他的蕴芝,即使到了最痛的时候,也会试着对他微笑。
她不是装的,也不是为了顾形象,她是真的很自然地就这么做。
他曾经怨她太内敛,没有一丝情绪,冷漠得像个瓷娃娃,但他不得不佩服她,尤其在这种时候。
他心疼她。
她愈是不喊不叫,愈是坚强忍耐,他就愈难受,愈不知所措。
他宁愿她喊、她骂,她怪他怨他,他宁愿她尽情宣泄身体所承受的痛楚。
可是她不会。
他的蕴芝,就算是到了最无法忍受的时候,也不会怪罪于他,她就是这么一个女人。
他深爱的女人。
他好爱她!
「蕴芝,对不起,我不会让妳再生了。」他握住她的手,感觉她因为痛楚,指尖掐入他掌心,他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我如果知道,怀孕生产会让一个女人这么痛苦,我不会让妳生的,是我不好,我应该避孕的,是我不好。」他不停地自责。
她昏沉沉地看着他,好讶异。「睿……」
「我不会让妳再生了,我发誓,以后不会让妳再受这样的痛苦,再也不会了。」他哑声自白,一字字一句句都是掏心挖肺,极真诚极不舍的,近乎哽咽的自白。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Peggy会说许多陪老婆进产房的男人之后都会短暂地性无能,因为他们太爱自己的妻子了,不忍她们再受苦。
「蕴芝,对不起。」他低下头,抵住妻子发汗的额头。「真的对不起。」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能一再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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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将近十个小时的折磨,宝宝总算平安来到这世上报到了。
是个女婴,好小巧好可爱的女婴,赵英睿从护士小姐手上接过她时,感动得眼泛泪光。
这是他的女儿,是他和蕴芝的心肝宝贝,是蕴芝经过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孕育出的结晶。
是他和蕴芝的女儿。
「妳看到没?蕴芝,她长得好漂亮!」他喜悦地抱给妻子看。
她气力放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了女儿和丈夫一眼,很虚弱地微笑后,终于晕去。
她晕去后,赵英睿又是一阵惊慌,差点没把产房的天花板给掀了,医生护士们又好笑又感慨地劝他,总算让他平静下来。
蕴芝被送人早就预备好的头等病房坐月子,赵英睿天天来看她,晚上也睡在病房里陪她。
赵仁和气得不得了,骂他不像个男人,男人志在四方,冲事业最重要,整天陪在老婆身边算什么?
周美兰也不高兴,儿子为了妻女无心工作还是其次,最气人的是他竟然宣布不会再让蕴芝怀孕,说什么生一个女儿就很足够了。
开玩笑!女儿能继承家业吗?这笨儿子是没听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生女儿有啥用?他们赵家要的是男丁,是继承人!
可是儿子怎么劝都不听,还是坚持己见,幸亏儿媳妇还算懂事,答应她一定会继续努力。
「你啊!从小就任性,要是有蕴芝一半懂事就好了!」周美兰怒骂儿子。
赵英睿只是撇撇嘴,懒得反驳。
反倒是蕴芝替他说话。「妈,妳别怪睿,他是为我好,他怕我生孩子太辛苦。」
「有什么苦的?」周美兰冷嗤。「妳是我们赵家的儿媳妇,为了替赵家延续血脉,再辛苦也是应该的。」
「妈!妳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赵英睿拧眉低吼。
「睿。」蕴芝忙拉住他臂膀,制止他和自己母亲起冲突。「妈说的也没错,你别跟她吵。」
「什么没错?她把妳当成生产机器了吗?为什么非生儿子不可?我以后就让宝宝来继承赵家!」
「你胡说八道什么?女生怎么能继承家业?」周美兰倒抽口气,跟儿子杠上了。
「为什么不能?」
「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妈,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妳讲理些好不好?」
「是,你妈我就是老古板,就是不讲理行不行?」
「妳──」
「睿,别再说了。」蕴芝柔声制止丈夫,看着他的眼蕴着恳求。「别再跟妈吵了。」
赵英睿一窒,满腔愤懑在她柔情似水的眼波下无奈地压住。
为了不让妻子夹在中间难做人,他暂且让步,但没想到他的让步换来母亲更多的干涉。
蕴芝出院回家后,周美兰嫌儿子媳妇太疼女儿,看不惯两夫妇每天都绕着小婴儿转,她坚持替孙女请保母,还不许蕴芝喂母奶。
「妳是傻子吗?喂母奶胸部会下垂的,以后参加社交宴时穿礼服多难看,妳别管太多孩子的事,都交给保母,专心恢复身材最重要。」
对周美兰来说,赵家的儿媳可是要能在社交场合发光发亮的,这样才有助于拓展丈夫事业,要是为了喂母奶这种小事赔了外表形象,可是大大划不来。
不仅不准蕴芝喂母奶,她也不许两夫妇太宠小婴儿,如果晚上一听见哭声就急着起床安抚,白天精神怎么可能会好?肯定会影响儿子的工作表现。
「你爸最近对你很不满,你还不振作点?是想讨骂挨吗?」
对父母的责备,赵英睿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可是蕴芝就很介意,她劝丈夫不要回嘴,听长辈的话。
几天后,周美兰果然为孙女请来一个保母,在离儿子媳妇卧房很远的地方,安排了一间育婴室。
她是故意不让两人太接近小女儿的,蕴芝知道,赵英睿也知道。
但白天时,蕴芝还是会经常进育婴室,她跟保母达成协议,在不惊动婆婆的情况下,偷偷喂宝宝母奶。
晚上时,赵英睿回到家,也会找借口进育婴室,逗宝宝玩,抱她哄她,有一次还坚持亲自为女儿换尿布。
那天晚上,他被宝宝整得一身狼狈,蕴芝进来时刚好看见了,抿嘴偷笑。
他不悦地瞪她,她连忙忍住笑。
「妳厉害的话,妳来换换看。」他将宝宝塞给她接手。
她接过,虽然有过几次经验,但在宝宝心情不好、又哭又踢的情况下,一样换得很狼狈。
「哈!看来妳也没好到哪里去嘛!」赵英睿调侃,星眸闪闪发光。难得见到一向从容冷静的妻子如此慌乱,他其实很感动。
蕴芝不反驳,只是微微噘起樱唇。
接着两人又尝试替宝宝洗澡。在浴室里,一对新手父母手忙脚乱,几乎笑倒经验丰富的保母。
两人很尴尬,却也觉得好玩,相视而笑。
日子就在这样的平淡温馨中缓缓流逝。这天深夜,蕴芝乍然惊醒。
她先是茫然,神智不清,过了好几秒,才恍然领悟自己彷佛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
是宝宝吗?
她侧耳细听,一片静寂,那哭声已消失。
是作梦吗?她狐疑地眨眨眼,终究不放心,翻身下床,这才发现另一半床榻空无人影。
奇怪,睿上哪儿去了?
她蹙眉想,披上睡袍,轻手轻脚地往育婴室走去。
推开门,房内一片幽暗,只有角落,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暖暖地烘出一个男人坐在摇篮边的身影。
是睿!
蕴芝惊奇地看着丈夫。他还没发现她进来了,一面轻轻推着摇篮,一面俯望着女儿熟睡的容颜。
他看着宝宝的眼神好温柔,嘴角噙着笑,看得出来一心一意都挂在她身上。
蕴芝伸手轻抚喉间,感觉那儿一阵紧缩。
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儿,多么安静又甜蜜的一幕──
她的双腿发软,心跳得好快好快,她感觉自己眼眶发热,一股难以描绘的情潮在体内汹涌。
这情潮,推涌得太快太剧烈,在她还来不及领略前,便泛滥成灾。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心头陌生的悸动几乎令她害怕……
「蕴芝。」他发现她了,沙哑地唤了一声。
她想对他微笑,泪水却不听话地盈于眼睫,她走向他,虚脱得像个塞满棉花的布娃娃。
他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起身扶住她。
她软靠在他怀里。
「妳怎么了?妳不舒服?」他担忧地问她。
她摇摇头,扬起眸,泪光莹莹。
「妳哭了?」他震撼。
她微笑,映着泪光的笑容隐隐透出一抹温柔圣洁的光辉,他几乎无法逼视。
他扶着她在摇篮旁边的椅子坐下,蹲在她面前,仰望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知道自己压不住体内那一波波急速翻涌的浪涛,她从来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情绪,她很慌,却又感觉一阵甜。
「刚刚……宝宝哭了吗?」她的嗓音,是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沙哑。
「嗯,妳也听见啦?」赵英睿微笑。「她哭得可凶了,也不是因为肚子饿,保母说可能是因为醒来一片黑,看不到人,觉得害怕吧。」
「所以你决定留下来陪她?」
「我哄了她好久,好不容易才睡着了。」
蕴芝转头,望向在摇篮里沈睡的宝宝,她长长的眼睫像两片弯羽,恬静地憩敛着,樱唇粉嫩,小小的脸颊透出苹果红。
她是个天使,属于他们夫妇俩的天使。
「你刚刚坐在摇篮边,都在想些什么?」蕴芝低声问丈夫。
「我嘛……」赵英睿扯扯唇。「我在想这小女生现在就这么可爱,长大以后一定倾国倾城,迷倒一大票男人。」
「嗯,她的鼻子很挺,很像你。」蕴芝微笑表示赞同。
「她的眼睛跟嘴唇像妳。」赵英睿直祝妻子。「她长大后,一定就像妳这么美。」
他赞她美?
蕴芝晕红着脸,从小到大,她从无数人口中听过无数赞美,但不知怎地,来自他口中的特别令她感觉娇羞。
看她脸红,赵英睿彷佛也有些不好意思,别过眼。「我在想她长大后,妳可以教她弹钢琴,每天替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我呢,就专门教她调皮捣蛋,教她打棒球,在户外追赶跑跳碰。」说到这儿,他忽然低低一笑。「不知道她以后究竟会被妳调教成公主呢?还是被我带坏成了个野丫头?」
她向往地听着,柔声问:「你希望是哪一种?」
「我希望她文武全才,学到妳的优雅,也活泼开朗,总之她高兴怎样就怎样,我不会限制她。」
「你会宠坏她。」
「没关系,女儿本来就是生来宠的啊!」他无所谓地笑道:「而且女孩子有点娇气才可爱。」
女孩要有点娇气才可爱吗?
蕴芝怔忡地咀嚼他话中涵义。
「睿。」良久,她终于开口,语气微涩。「其实你希望我们的女儿长成像萧容柚那样的女孩对吧?」
赵英睿一愣。「妳说小柚子?」
蕴芝点头,胸臆酸酸地拧着。「其实你希望宝宝像她那么活泼、好动,可以跟男孩子一样打棒球,也会像个女孩一样撒娇耍脾气,对吧?」
他没回答,莫名所以地望着她。
「可惜我不是那样的女人。」蕴芝垂眸低语,喉头紧缩,腹部闷闷地绞着。
「妳在说什么?」他慢慢地听懂她的意思。「妳的意思是我比较喜欢小柚子那一型的女人吗?」
「难道不是吗?」她弯弯唇,语带自嘲。
赵英睿怔视她。
蕴芝怎么会忽然说这样的话?她这算是在吃味吗?是在拿自己跟小柚子比吗?她在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如另一个女人吗?
他能这么猜测她的心思,敢这么希望吗?
赵英睿蓦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我之所以希望宝宝活泼开朗地长大,并不表示我比较喜欢像小袖子那一型的女生,而是我希望她快乐。只要她幸福,她要长成什么样的女孩我都不反对,我永远都会爱她。至于妳──」他停顿,别过头,不敢看妻子的表情。
「妳是不能跟任何人做比较的,这个世上,这样的妳,有一个就够了。」
一个,就够他六神无主了,他不能想象这世上还有另一个类似的她,他不能承受更多的心疼与心痛了。
赵英睿幽幽地叹息,蕴芝傻傻地听着。
这个世上,这样的妳,有一个就够了。
这是什么意思?蕴芝不明白,但她却忽然想起妹妹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我永远也比不上妳。他说妳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欧蕴芝。
她是独一无二的,睿曾经这么对夏蕾说过。
所以是不能做比较的,没有谁可以跟她比较,就算他再喜欢萧容柚,她在他心目中,还是独一无二。
一念及此,蕴芝全身发颤,连胸口都一下又一下地悸动。
他是这个意思吗?她能够这么去猜吗?
蕴芝凝睇着丈夫,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而他似乎也很激动,僵站着像是手足无措,最后,只得甩甩头,走近摇篮,将注意力放在女儿身上,掩饰不自在。
不知是否他的脚步太重了,宝宝忽地惊醒,无辜地睁大迷蒙的眼。
赵英睿有不祥预感,急忙俯下身,温言软语安抚女儿。「宝贝,对不起,爸爸吵醒妳了,妳快继续睡,别哭喔。」
宝宝瞪着他,吸了吸鼻子,慢慢地张大嘴。
他惊悚地瞠眼,认出这是宝宝嚎哭的前奏,脸色一变。「别哭啊,宝贝,千万别哭,现在是大半夜,妳要是把爷爷奶奶吵醒了,就不妙了,嘘。」
宝宝继续深呼吸,他慌乱地等着。
结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预期的宏亮哭声却迟迟没出现,只见宝宝大大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又闭上眼,睡去。
原来只是打呵欠而已,他还以为女儿要狂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