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看他搭主管电梯上楼了,可能是去跟董事长开会吧。」另一个员工也抢着说话。
睿在开会?蕴芝暗暗懊恼,开始觉得自己今天来得鲁莽了,她真不该来的。
「既然睿在开会,我就不打扰他了,我先回去好了。」
「没关系啊,夫人,既然都来了,就坐坐再走啊。」一个看来略微上了年纪的女人邀请她。
一听她的声音,蕴芝脑海灵光一现。「妳就是Peggy吗?」
「没错。」Peggy微笑,似乎很高兴她光听声音就能认出自己。「夫人要不要到总经理办公室坐一坐?」
「好的,谢谢妳。」蕴芝没再拒绝,她早就想找机会当面跟丈夫这位首席秘书道谢了,不论公私,睿的许多事情,都靠她打点。
Peggy带她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关上门,阻绝门外过分好奇的视线,蕴芝松了一口气。
Peggy见状,轻轻笑了。「夫人一定觉得很受不了,怎么大家见到妳会这么兴奋,不怪他们,他们真的对妳好奇很久了。」
「对我好奇?」蕴芝接过Peggy递过来的温水,浅啜着。
「嗯,大家老早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赵总这么宠爱,捧在手心里疼?」
「什么?」蕴芝一呛,芙颊微染红。
「大家都说,赵总真是现代新好男人,能不应酬就不去应酬,每天下班都乖乖回家,不但这样,还陪老婆做产检,上妈妈教室,哪个男人能做到他这么体贴?」Peggy抿着嘴笑。「夫人,妳可是我们公司女性员工憧憬的对象呢!」
幢憬的对象?她?
蕴芝哑然。
「大家都说妳一定就像照片那么美,那么有气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照片?」
「就是这些。」Peggy指了指赵英睿办公桌上,一排五、六个各式相框。
全是她。
穿婚纱礼服时的她、度蜜月时的她、在家弹琴的她、怀孕时挺着肚子看书的她……除了婚纱照那张,她根本不晓得其它相片是什么时候被偷拍的。
「这些照片几乎每个员工进来报告时都会看到,呵呵。」Peggy笑。
蕴芝超尴尬,她没想到丈夫会明目张胆地在办公桌上放了这么多自己的照片,这样不会显得他太公私不分吗?工作的时候对着的却是妻子的剪影。
「那表示他很爱妳啊!」Peggy彷佛看透她心中想法,笑着说道:「所以才让妳的相片时时刻刻陪着他。」
是这样吗?蕴芝惘然,心房像有某根柱子倾颓了,摇摇欲坠。
「老实说,在夫人怀孕前,我还一度很担心妳跟赵总的婚姻呢!」Peggy忽然说道。
蕴芝怔住,讶然抬眸,望向侃侃而谈的秘书,她微微拢着眉,眼神因为回忆略微迷蒙。
「我跟赵总很多年了,几乎从他一进公司就跟着他,夫人可能不晓得吧?我是个单亲妈妈,我的儿子那时才刚念小学而已,一般大公司根本不可能录取我这种二度就业的妇女,但赵总却不因为我的背景嫌弃我,他说只要我的工作能力和学历足以胜任这份工作,私生活有怎样的经历并不重要。」说到这儿,Peggy微笑。「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年轻人绝不是那种庸才二世祖,跟着他绝对有前途。」
听外人如此称赞自己的丈夫,蕴芝心里很高兴,她嫣然一笑。
「我进公司以后,听人家说,赵董事长本来对这个儿子不抱希望的,他一心想栽培的是另一个,只是因为大儿子死了,所以只好培养次子当接班人。那时候公司没人看好赵总,为了争取大家认同,他比谁都认真工作,每天最后下班的人一定是他。夫人知道吗?我常常第二天来公司时,发现赵总睡在办公室沙发上,一夜没回家。」Peggy叹息。「他真的很努力工作。」
「我知道。」蕴芝点头。
对这一点,她毫无异议,事实上在婚前她就曾听说了,自从双胞胎哥哥死了以后,赵英睿便拚了命地工作,彷佛要把哥哥不能做的那一份都给补上似的。
「那时候,赵总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我从没听说他交过哪个女朋友,或跟哪个女人出去约会,他简直就是个工作机器。直到三年前,他跟夫人结婚。」Peggy感叹地望向蕴芝。
蕴芝也看着她,眼神恍惚。
「我觉得很奇怪,从没听说赵总跟妳交往过,却已经要结婚了。我本来以为这就是上流社会所谓的商业联姻,等于是利益结合,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可是赵总刚跟夫人结婚的时候,却好象变了一个人,不再那么喜欢待在公司了,每天下班就回家,心情也好象很好,总是可以听见他哼歌或吹口哨。」
蕴芝听着,想起新婚那段期间,丈夫确实天天回家,还经常带各种小礼物回来送给她,他那时候,确实对她不错。
「可是才过几个月,赵总忽然又变回原来那个工作狂了,甚至变本加厉,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应酬到酒家去,唉。」Peggy叹气,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蕴芝。「我探问了几次,赵总从来不说,但我猜想,可能是你们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
她并不觉得那是问题。蕴芝怅然地想,事实上,她一直以为那样的婚姻关系才是常态。
「对了,赵总那天买给妳的耳环,妳喜欢吗?」Peggy忽问。
蕴芝茫然。「耳环?」
「那么久了,夫人可能忘了,不过我却记得很清楚。那天刚好是我儿子生日,二月十六号,下班的时候赵总忽然说要买礼物送妳,还拉着我问我意见,我那时候很吃惊呢,已经很久没见赵总对夫人的事那么热心了。」
二月十六号──是他们大吵一架的那天吗?
蕴芝仔细回想,就是睿跟萧容柚的相片被登在杂志上,两人争论,睿气得对她吼说要离婚的那天吗?
那天,睿买了礼物要送给她?
一道模糊的影像闪过脑海,蕴芝倏然睁大眼。
莫非那个从他大衣口袋里掉出的小礼物其实是要给她的?那小巧精致的礼盒,装的是一对耳环?
「赵总说,他在岳父寿宴上对妳做了些很不好的事,他想道歉,却想不出该送妳什么礼物。我就问他,他最喜欢妳身上哪个部位,他说是耳朵,所以我就建议他买一副耳环送妳。」Peggy笑着道出当晚的来龙去脉。
蕴芝震撼。
她以为他打算送给别的女人的礼物,其实是专为了她挑的?
「我还记得那天赵总对我说,他很久没跟妳好好说话了,他要早点回家,陪妳一起吃饭。妳不知道,他说话时眼睛闪闪发光的模样,看起来多像个孩子!」
她的确不知道!
蕴芝惊讶。她从来不晓得丈夫那天晚上原来是抱着那样的心情提早回家的,他带着专为她挑选的小礼物,一心想向她赔罪,他是那么认真地想修补两人逐渐破裂的关系,她却只是冷淡地劝告他不要跟自己的嫂嫂闹出见不得人的丑闻。
他就算有满腔热血,当场也被她冻成冰霜。
怪不得他会那样失控地对她咆哮,怪不得他会叫嚣着说要离婚。
如果是她,一片真心换来如此绝情,她也会心灰意冷的,也会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
她对不起睿,她辜负了他……
「夫人,妳没事吧?妳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Peggy紧张的嗓音拂过蕴芝耳畔。
她却没听见,一心只挂念着她的丈夫──她可怜的睿,他的心肯定让她给划出许多道伤口了吧?
「……来,我扶妳坐下吧,要不要再喝点热水?」Peggy焦急地招呼她。
她置若罔闻,一股冷意在骨髓颤栗,一阵痉挛,催动子宫强烈收缩。
她痛得冒冷汗,头晕目眩,若不是有人扶着,早就倒下了。
Peggy惊慌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像想起了什么,视线往下落──
「天哪,妳的羊水破了!」
第八章
「弘信集团」办公大楼最顶层的会议室里,集团董事长正在举行一场秘密会议。
参加会议的除了董事长,以及集团内几位重量级的一级主管外,还有几名政府官员,会谈的议题主要是公营银行释股的问题。
「……台湾的银行家数太多了,规模都太小,很难具有国际竞争力,迟早非整并不可。」赵仁和发表意见。
「公营银行的绩效也很差,还有超贷的问题,这些都得想办法解决。」一个政府官员也发表意见。
「我们的确希望公营银行民营化,不过要怎么做还得再斟酌。」另一个政府官员说。
「这就是我请各位来的原因了。」赵仁和微笑。「我这边有一些想法──」他侃侃而谈,谈公营银行释股的重要性,但这股权也必须集中在几家大型民营金融机构手中。
赵英睿也列席在会议中,看着父亲意气风发地主持会议,嘴角冷冷一撇。
父亲邀请官员来参加这场会议的用意是什么,他很清楚,想必是想买下公营银行的股权,扩张「弘信集团」的版图。
「……英睿,你有什么意见?」赵仁和忽然点名问他。
「公营银行民营化确实是潮流所趋,但该怎么释股,得好好规划,否则只怕有些既得利益者抗拒,会给我们扣上一顶图利财团的帽子。」
这倒是!
几个政府官员面面相觑,确实很担忧会引来如此争议。
赵仁和冷酷地瞪儿子,责备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英睿可不管。「比起这个,我更关心权证课税的问题,以前的课税方法太不合理了,我们是做一档赔一档,希望政府能正视这个问题,不然没有券商敢发权证了。」
「这个我们知道,关于这点,我们已经在研拟一套合理的课税机制,还有几个财经立委也在帮忙。」
「那太好了。」
「回到公营银行释股的问题吧。」赵仁和急着把议题拉回主轴。「关于这个──」他话头才刚起,就听见三下清脆的敲门声。
他皱眉,认出进门来的是赵英睿的首席秘书。
「Peggy!」他语气冷冽。「谁让妳进来的?我不是交代过,无论是谁都不能进来打扰吗?」
「抱歉,董事长,但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跟赵总说。」
「有什么事比这场会议还重要?我们在开会,出去!」赵仁和不由分说地下逐客令。
「可是──」Peggy焦急地将目光投向赵英睿。
赵英睿看出她眼底的祈求之意,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站起身。「董事长,各位,不好意思。」他一面跟与会的人道歉,一面走向Peggy,压低嗓音问:「到底什么事?」
「赵总,夫人现在在你的办公室,她刚刚羊水破了。」
「什么?!」
乍然提高的嗓门震撼了会议室内每一个人,赵仁和整张脸气到发青。
赵英睿无暇顾及自己的失礼,紧拽住Peggy肩膀。「妳的意思是……蕴芝要生了?怎么可能?离预产期还有两个礼拜啊!」
「她早产了,第一胎常会这样的。」
早产?!
赵英睿瞪大眼,先是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才恍然回神,回头跟在座诸位致歉。「各位,不好意思,内人要生了,我先失陪!」说着,他大踏步就走。
「英睿!你去哪儿?!给我回来!」赵仁和警告地喝斥。
他当耳边风,甩都不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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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睿开着车,一路狂飙,终于把老婆平安送抵医院。
他抱蕴芝下车,也不管旁人惊奇的眼光,三步并两步冲进医院,叫住第一个碰见的护士。
「护士小姐,我老婆要生了!她阵痛得很厉害呢!」
「赵总经理!」护士小姐认出是他,吃了一惊,目光一转,很快领悟发生了什么事,忙叫其它人帮忙。「快!送赵太太进产房!」
进了产房,几个护士将蕴芝安顿在舒适的病床上,一个护士替她擦汗,一个护士观察她的生理状况。
「怎么样?蕴芝是不是要生了?医生怎么还不来?」赵英睿在一旁焦急得团团转。
「赵总,你别急。」护士小姐安抚他。「阵痛才开始呢,没那么快就要生。」
「什么?还没要生?!」赵英睿惊骇。
「照这阵痛的间隔,应该还要再等上几个小时吧!」
「还要等上几个小时?」赵英睿脸色发青,他望向蕴芝,她躺在床上,星眸半闭,痛得全身冷汗直流,却一声不吭。
「蕴芝,妳觉得怎样?」他冲到床前蹲下。「是不是很痛?」
蕴芝摇头,气喘吁吁。「没……关系,我……还好。」
还好?怎么可能好呢?赵英睿瞠视她。她整个脸色白到不行,豆大的汗珠每迸出一颗,他的心就跟着紧缩一次。
「睿,你不是……要开会?你先……回去。」
「去他的开会!」赵英睿急得飙粗话,不敢相信都到了这地步,老婆还要自己离开。「我要在这里陪妳。」
「可是……还要很……久。」
「多久我都陪妳!」
「可是──」一阵剧痛袭来,蕴芝闷哼一声,大口喘气。她看着丈夫,失焦的眼神有些迷蒙。「爸会……不高兴。」
「妳别管了!蕴芝,都到这时候了,妳还有心情管爸高不高兴?」赵英睿又气又急。「理他做什么?!」
「不能……不管。」蕴芝痛得双手死拽住被单。「他会骂你。」
「我才不在乎他骂不骂!随他去骂好了!」
「睿,我不要爸……骂你──」
「别说话了,蕴芝,妳省点力气吧。」赵英睿听着她说一句喘一句,胸口像有铁锤猛敲。「护士小姐说妳还要阵痛很久,妳别浪费力气了,妳──」他一顿,眼见妻子正痛得紧拽住床单,嘴唇抖颤。他扳开那纤纤十指,让她握住自己的手。「妳别说话了,算我求妳。」黝黑的眸子漫过一丝恐慌。
蕴芝看着他,头很晕,下腹很痛,全身上下都痛楚难当,但脑子仍然运作着,像一台录音机,一遍又一遍播放着方才Peggy对她说的话。
「睿,那天……你说要……离婚那天,你是不是……买了……礼物要……送我?」
「妳说什么?」她的嗓音太沙哑,又断断续续,他一时没听懂。
「耳环。」她深深呼吸。「你要……送我吗?」
「什么耳环?」赵英睿愣了愣,片刻,恍然大悟。「妳是说我们吵架那天,我本来打算送给妳的耳环?」他睁大眼。「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Peggy……」
「是Peggy告诉妳的?」
她点头。
「那女人可真多嘴。」赵英睿咕哝着抱怨。
蕴芝看着他略微尴尬的表情,唇角斜斜地、颤抖地一扯。「睿。」她又低声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