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我……”她干笑地避开他慑人黑瞳,心虚得想拿个纸袋盖头。
“你是人不是布,我染不黑。”
让太阳晒才有可能黑成木炭。
“不要装作不懂我的暗喻,现在抬起头看着我的唇,我一字一字读给你看。”有疙瘩要先切除,有暗疮要一口气挖掉,留久了会成宿疾。
“月,我想先过去看看牧民们的损失……”
她正想找借口开溜,怕他追问她回答不出来的问题,谁知脚都还没跨出去,一张俊脸便倏地拉近,和她眼观眼、鼻碰鼻,贴得没有缝隙。
“我,司徒五月是你夏孜然的男人,真心可鉴,情坚不移,我的心你最好捧牢点,不要给摔了。”不然……哼!他会你侬我侬地把她捏成泥人。
“我……看到了嘛!你退后一点,别抢我的空气。”她呼吸不顺呀。
“胆小鬼。”他冷嗤一声。
“胆小鬼?”
“对爱胆小,想付出又怕受到伤害,想拥有又怕是一场梦,不敢相信有人会爱你如痴如狂,胆小的认为只要不去面对就可以当作没看见。”是十足的缩头乌龟。
“咦?”她是这样的人吗?
“胆小鬼夏孜然,我鄙视你。”司徒五月站直身,用食指戳她鼻尖。
“你干么鄙视我?”小脸一皱,像是无辜被骂的小女孩,困惑不已。
“鄙视你连一句‘我爱你’也不敢说,畏畏缩缩地把别人的爱丢在地上踩,你很卑鄙。”他纯洁的男人心被她伤得千疮百孔。
“我卑鄙?”他会不会骂得太顺口了,把她当成没脾气的软柿子呀。
夏孜然的脸色开始发臭,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眸中渐生怒意。
“不只卑鄙还无耻,你利用我的爱来考验人性,不但不相信我爱你还听信别人的馋言,你自己说可不可耻。”后脚跟一踢,想偷袭他的沙鲁瞬间又跌落马粪。
“我不是,你胡说,我是真的爱你,才不会使卑劣手段。”她生气地一喊,气愤的粉拳捶向他手臂。
深幽的黑眸泛出笑意,继续下重药。“那你有胆当着我的面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吗?”
“为什么不敢,我爱你。”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心只想证明她不是胆小鬼。
“哼!没诚意。”他嫌弃地撇撇嘴。
没诚意?
豁出去的夏孜然浑然不知自己走入他的陷阱,只觉得这口气不吐不可,她最讨厌人家说她不诚实,一时气冲上脑,红了双眼,当着一大票牧民,大声的说出心底的声音——
“我爱你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爱你把我当成宝贝疼宠的样子,爱你明明不是笨蛋却装笨,只为哄我开心……即使你满头白发像个糟老头,我依然爱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话越说越轻,一句一句由喉咙滑出的爱语都打回她的心中,对上他那含笑的双眼,她慢慢懂了他的用意,星眸也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原来她已经这么爱他了,爱得无可自拔,难怪她会想逃避,生怕有一天会失去他。
“可恶,可恶,你太欺负人了,居然设计我……”她哭着投入他张开的双臂,紧紧拥抱她的挚爱。
“我也爱你,勇敢的女战士。”她战胜心底的恶魔,走出自我。
终于逼出她的真心了,真不简单,他以为得剖开她的脑袋理一理,她才想得通爱情没有道理可言,爱就是爱了,没得后悔。
司徒五月轻吁了一口气,生怕她会怨他不忠厚,于是将手臂紧,把她小小的身子锁在怀里安抚。
蓦地,一片掌声忽然响起,欢呼声夹杂着取笑的口哨声,让低泣的夏孜然想起他们所处的位置,轰地脸红如旭日,连耳根都染上绯色。
“你……你快放开啦!大家都在笑我们了。”完了,她不用见人了,这么羞人的话语居然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口。
“他们在分享我们的喜悦,你瞧每个人都笑得好开心。”
“你又不正经了。”她由眼角斜瞄笑着的众人,视线余光扫到堆积成山的马尸,神情倏地一黯。
该怎么解决这一连串的麻烦呢?她不能任谣言如野火,烧毁了牧民们的信心,他们还有很长远的路要走。
她的心事司徒五月看见了,他怜惜地抚抚她如丝黑发,低声说:“一切有我。”之后便牵着她的手走向一脸疲惫的维提。
“你的马死前可有任何异状?”事情并不单纯,他用鼻子就能嗅出阴谋。
“异状?”他想了一下。
印象中马匹变得似乎容易发怒,干草吃了几口就不吃,抬起后足踢翻马槽,不断嘶叫,还用马尾甩着槽里的清水。
像是发情的症状,公马追着母马跑,而母马则是喝醉似的跑得摇摇晃晃,在一阵互咬的激烈交配后,便腿软地往下一倒,再也起不来了。
“它们有恶心、反胃的现象,一直不停地吐,还浑身抽搐,眼神涣散……”有点像吸了毒品的样子。
“它们只吃草和喝水是吧?没有添加其他营养物?”他心里大概有个底了。
“至少这一个月没有,它们比较喜欢吃放牧区的青草。”每次都吃得肚子发胀才肯乖乖回马厩。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八九不离十。
“你知道?!”众人微讶。
司徒五月撩高衣袖,在众目之下走向发出尸臭的马尸,然后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下,以手为刀撕开马腹,取出发黑的胃袋。
接着他单指挖出胃里的残存的消化物,先观其颜色,再放到鼻下嗅闻,最后竟挑起一根尚未消化的草秣以舌轻尝,倏地眉头一皱,似乎在嫌口味不合意。
大家的眼神由惊讶转为敬畏,佩服他敢把马的消化物放入口中,不怕脏污地为他们找出马匹真正的死因。
“恶!他不会想吐吗?”他光看就觉得肚子不舒服,酸液直冒。
夏孜然看了看忽然靠近的沙鲁,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鼻子一捏地挪开脚步,离满脸马粪的他远一点。
“嗟!他是不是有病,马血都溅了一身,不嫌脏呀!”他好想洗澡喔,从头到脚用肥皂彻底洗涤一番。
“艾莉亚,你不要靠近那个可怕的屠夫,应该快点嫁给我,他才不会继续纠缠你……啊——”他怎么又飞了起来?
一道惨叫声骤然响起,只见在同个位置同个坑,总是学不会教训的沙鲁又一次倒栽葱,两脚朝上地拚命挥动,想把头拔出来。
不过由于他的恶行罄竹难书,所以没人肯伸手拉他一把,大家又把注意力放到解决完情敌又回头继续验马尸的男人身上,以防他再一次栽入马粪里会殃及到他们。
第八章
“中毒?!”
众人捉破头皮、绞尽脑汁,居然想不出这最简单的答案。
放牧区的新鲜青草没问题,水源河川未受污染,沙鲁信誓旦旦他家货轮运来的干草有品管检定,牧民们又没乱喂饲料给牲畜吃,那么,还需要多作他想吗?
再笨的人也晓得有人搞鬼,暗中给牲畜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导致它们集体亢奋,互相攻击后力竭而亡,即使发现不对劲也来不及抢救。
“查得出是什么毒吗?”为了避免日后再有相同的事发生,必须预做防范。
“是植物的毒,有鸢尾、蓖麻子、台湾原生种的鬼芋子……我甚至在马的胃里尝出风茄子的味道。”
“什么是风茄子?”夏孜然问道。
“是曼陀罗,风茄子是曼陀罗的种子名,曼陀罗花的形状酷似百合。”根、茎、叶全株都有毒,常被人误食。
“你说曼陀罗我就晓得了,它会令人产生幻觉,也有麻醉的作用,少量的使用可以减轻疼痛。”像是一种迷幻药。
“对,用于治疗确有其效力,但是必须在一定的份量内,多了就会使人呕吐、昏迷,甚至是死亡。”用对方法即是救人,反之则是害人。
“有这么严重?”开口的是罗汉强,他拖了一堆草药来让司徒五月辨识。
“嗯,下毒的人很聪明,也相当谨慎,他将多种具有毒性的植物和无毒的水草混在一起,让动物不知不觉全吃下肚。”
“嗯哼,你这是称赞坏人思虑灵敏,有做大事的才华吗?”让她夏家的名声受损,绝不可轻饶。
拾眸一睇,司徒五月盯着冒着白烟的烟管。“老夫人,你签下器官捐赠卡了没?”
因为牛马猪羊大量暴毙的缘故,夏家的土地上现在除了他们自家的羊群,再也看不到一头牧民放牧的牲畜,空荡荡的绿草地显得特别宽敞。
既然没人敢来,夏家老小干脆带着野餐盒来远足,连同下人在内约七、八十名,方巾一铺便席地而坐,算是赚到一个偷懒天。
“什么意思?”夏老夫人老眼微眯,不解他为何转移话题。
“等你百年之后,你的肝和肺会是医学院学生的最爱,他们会在临床实验上研究它们为什么全黑了。”她的大爱将在医学上有重大贡献。
夏老夫人扶着烟管的手匆地一僵,缓缓将烟口栘开嘴边。“你没别的事好管了吗?”居然管到她头顶上。
“你的健康就是我们的幸福,我不想孜然有一天累得像条狗,陪你在安宁病房度日如年。”人要做长远的打算,不可得过且过。
“你这小子真刻薄,就连我这老太婆也数落。”哼!怕打雷闪电就滚远点,小心成了电击目标。
司徒五月笑笑地递上一杯精力汤。“不,是出自关心,你也想多活几年抱抱曾孙吧!”
老人家的心愿大都相同,不脱安养天年,子孙绕膝,听着小孩子最纯净无邪的笑声。
其实他早就预见了老妇人的未来,若是她再继续无节制地放任自己,三年后便会肝肿大,肺部出现黑点,之后反反复覆在医院拖上五年,最后死于癌细胞扩散。
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尽其所能地延长她的寿命,帮助她躲过病魔的侵袭,让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走得平顺,没有痛苦。
“你知不知道你说话很不中听,让人想用烟杆子敲你脑袋。”尽说些旁人不爱听的话,早晚会给他气死。
“如果能让奶奶长命百岁,我会把脑袋练硬点让你敲。”和某个玩死人不偿命的小魔星一比,身体上的疼痛真的不算什么。
“你……呵……算你拗得好,我会记得多吃点饭,拿稳烟杆,你的脑袋瓜子磨光一点,我这双昏昧的老眼才瞄得准.”教人又爱又恨的滑嘴小子呀,满嘴的蜜油。
“精力汤。”他再次提醒,不让她藉机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夏老夫人略带不平地拧起眉,“又不是牛,喝什么牧草汁。”
味道难闻得很,五味杂陈。
“这是用牧草、苜蓿芽、苦瓜、青椒和西洋芹调制而成的,怕你觉得没甜味,我还加了半颗苹果进去……”保证营养又健康。
“得了,得了,年纪轻轻就啰哩啰唆,不就一杯草汁,我喝了就是。”真是的,尽烦她老人家,就是不肯让她好过些。
踌躇了片刻,夏老夫人又咕哝地念了两句,才面色难看地喝了几口,咂咂舌埋怨年轻人凌虐老人,一点也不懂得老人家的时日不多,临老了还得受折腾。
虽然这鬼东西尝来不苦,但涩涩的实在称不上美味,享受惯了的她哪堪一下沦为草食性动物,于是她端起一杯温茶漱漱口,准备顺喉而入——
“中风老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翻身净身都要人家代劳,你确定这口茶喝下去不会太过刺激吗?”
一口水就这么梗在喉间不敢咽下,垂下的眼瞪呀瞪的,夏老夫人非常不甘愿地将漱过的茶水吐回杯中。
司徒五月这才满意地笑了,以眼神暗示她精力汤犹剩一大杯,请老人家多加努力,别辜负小辈的一番心意。
“月,你想是谁下的毒?”夏家向来与人无结怨,也未有仇恨纠葛,为何遭逢劫难?
夏孜然无法想象有谁狠得下心残杀动物,星岛的居民一向和善纯朴,不会有伤害别人的念头,更遑然是针对他们夏家而来。
“看谁是最后既得利益者,任何对你们家土地感兴趣的人都有可能。”人的欲望像个无底洞,只要利字当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罗勃勒家吗?”他们态度最积极,三天两头就来“巡视”一番。
不能怪夏孜然怀疑沙鲁头上,因为她实在被他缠怕了,怎么明拒暗赶都浇不熄他的一头热,一心一意把她当婚姻对象。
他摇头,“一群有勇无谋的未开化野人,我瞧不见他们有IQ。”智力零分。
“这么惨?”她忍着笑说。
“不是惨,是不用考虑他们的犯罪能力,有动机的人不一定有本事。”腐木难成林,井蛙出不了洞天。
暗吐粉舌,她开始同情被贬得一无是处的沙鲁。“那还有谁呢?”
她想不出心怀不轨的人还有谁,若非必要,她不愿轻易质疑别人的品格。
“也许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你最料想不到的那个人。”人心难测。
司徒五月的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地互视最靠近自己的人,干笑不已。
他们的想法都很单纯,没有满肚子心眼,简单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幸福,从来不曾想要伤害他人来满足私欲。
夏老夫人猜道:“会不会是你爸爸?”那毛头浑小子心念的就是钱钱钱,根本不管她们祖孙死活。
“你是说爸他……”怔了怔的夏孜然随即苦笑。拥着新欢四处亮相的父亲打土地的主意很久了,还多次提及要砍树盖饭店,作为富商豪绅隐密的度假乐园。
就他而言,抄捷径达到目的好过迂回周旋终年,只要能快速达到他想要的一切,谁被牺牲都无所谓,小小的牲畜又算什么。
“毛头的野心大,又善钻营,结交的对象五湖四海都有,谁晓得他是不是昏了头,把榔头看成锄头胡乱挥去。”真要是他做的也不意外。
“奶奶,你别想多了,爸爸虽然坏,但还不至于忤逆你,我想他是一时急了才会出此下策。”再怎么说还是一家人,怎说得了重话。
在夏家祖孙心里,早已认定夏父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黑心商人,所以不做他人想地肯定是自家人所为,心中感触良多。
“再急也不能拿牛羊开玩笑,要是让人不小心吃到病死肉,岂不是罪过更大。”那是杀人大罪呐!关他一辈子也不足以抵偿一条、甚至是多条人命。
“奶奶……”难掩心痛的夏孜然扶着老人家的肩,欢颜难展。
“小孜然,老夫人,你们是否太早下定论了,这整件事情还有重重疑点未厘清。”现在感伤似乎太早。
“月,你不了解家父的为人,他……”是个十足的投机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