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门槛,请抬起你的腿,我对于再看一次你的屁股没兴趣。」何田田一挑眉,直截了当地说道。
尉迟劲的面容陷入一阵强烈的扭曲状态中,他受不了了!
「你们这对不识货的母女!」他怒吼出声,只差没捶胸顿足举白布条抗议。
「咯。」何田田咬住唇,可笑声还是溜出了嘴巴。她笑得全身抖个不停,她又不能「低头」笑,只好抬头对着他一阵青一阵白的脸庞哇哇大笑着,很有放声嘲笑的意味。
尉迟劲盯着她的盈盈笑脸,心脏突然抽痛了起来。以前叶莲笑起来时,是不是也会像这样笑到全身无力呢?
该死的,他记不得了。
「哼。」他别开头,跨过门槛。
他需要尽快去找叶莲,免得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她们两人的形象重迭,搞疯自己。
「你怎么会在我房里?」他问。
「我正在把你的干净衣服收进衣橱。」何田田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他皮肤上的水气全沁入了她的上衣,湿了她半边肩膀。
尉迟劲凝望着她的侧脸,发现她的皮肤很好,柔软得像孩子的皮肤,像乳白的豆腐,一看就是很好吃的样子。
尉迟劲发现自己齿根在发痒,这点很糟!
他一直相当公私分明,可这一回却不小心把她当成一个「女人」了。而这种意识一旦觉悟了之后,便很难再去忽略了啊!
同一时间,何田田也在尽量控制着呼吸的平稳。他的沉默让她意识到身侧传来的男性体温,还有他们相拥的姿势有多暧昧。更遑论他低沉的呼吸声,有多让她不自在了。
何田田扶着他快步走到床边,拿过一条毛巾,背对着身递给了他。
「谢谢。」尉迟劲说道。
「不客气,我不是每天都有机会拯救在浴室跌倒的雇主。」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算你今天运气好,虽然你显然不是个识货行家。」他用毛巾包裹住下半身,忍不住又抱怨了一次。
「你该觉得庆幸才对,因为我挑男人的眼光向来很差。」何田田到浴室,帮他拿出拐杖放到床边。
「哈哈哈,你反应满快的嘛。」尉迟劲拊掌大乐,放声大笑了起来。
「不及阁下自吹自擂的功力高超。二十分钟后,下来吃牛肉细粉。」
「耶!」
尉迟劲兴奋的大叫声差点掀了屋顶,何田田关上门,笑意悄悄地浮上唇边。
这个男人或者有一百个缺点,但是他对她的食物很捧场。而且他还帮小凌买了一组儿童专用的书桌、学习椅和餐椅。虽然他的理由竟然是——他一看到小凌搬着小板凳坐在柚木餐椅上吃饭,他就没食欲。不过,他对小凌总算是还不差的。
不差吗?
何田田红了眼眶,表情幽怨地抬头凝视着他的房间。
此时,门内的尉迟劲,正在拨电话给他的秘书。
「帮我订后天到花莲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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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何田田走下阁楼楼梯,走进厨房里。
这一天,尉迟劲说他不会回家过夜,所以房子里只有她和小凌。
她胆子向来大,加上房子设有保全系统,她根本就不害怕。失眠,只是因为这里不是她的家。
她怀念东部的自然空旷,想念那里总是带着绿草味道的空气,即便尉迟劲住的是高级住宅区,上述的这些条件仍然存在着,但是——
城市里没有星星。
城市里没有可以催眠她的满天星斗。
所以,她睡不着。
她想偷喝尉迟劲的巧克力,那家伙嘴刁,上星期买来了一盒顶级巧克力粉,好喝得让人掉眼泪。
何田田没有开灯,就着窗外路灯投射而入的微弱光线,走进了厨房。
「有小偷!」
身后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吓得何田田惊跳起来。
她直接抓起流理台上的一把料理刀,防身地撑在胸前,蓦然转过身想和歹徒搏斗。
灯光同时大亮。
尉迟劲一双长腿摆在餐桌上,手里拿着红酒朝她的方向高举挥舞着。
「把刀放下来,除非你想做消夜给我吃。」尉迟劲咧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你、你……今晚不是不回来吗?」她被吓得结巴了起来,深呼吸了几次,才恢复了平静。
「我事情办完了,所以提早回来了。」尉迟劲觉得口渴,举杯喝光了一杯酒后,他苦恼地抓着头发,自责地喃喃自语着。「不对,我根本没办到任何狗屁事!我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何田田放下料理刀,从他微红的眼皮、涣散的眼神,看至那两瓶倒在地上的红酒。
「你喝醉了。」她肯定地说道。
「独醉醉不如众醉醉,坐下来一起喝酒嘛!」尉迟劲咧着嘴,对着她猛笑猛招手。
何田田冷冷地看他一眼,没接话也没上前。她来这里当管家,是为了小凌,她不想和他有太多私底下相处的机会。
尉迟劲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已进入了睡眠状态里。
「那……晚安。」何田田压低声音,转身走向楼梯。
尉迟劲蓦然睁开眼,全身骤起了鸡皮疙瘩。
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又再度出现!
叶莲在犹豫不安时,说起话来也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又带点迟疑的。
「站住!」尉迟劲大吼出声,瞪着正要走上楼梯的她。
「凌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我没必要服从你的要求。」何田田没回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尉迟劲皱着眉,决定他刚才一定是正在打盹,所以才会觉得那个声音熟悉。
何田田和叶莲除了性别相同之外,她们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个体。叶莲体贴可爱,却完全不谙柴米油盐,何田田厨艺过人,态度却是完全的公事公办。
况且,时隔四年,他也不能真切地记得叶莲的声音了哪……
「煮顿消夜来吃吃吧,我算加班费给你。」他举起手掌,重重地拍着肚皮。「我从中午到现在,除了酒之外,什么东西都没吃,你应该不希望你的雇主命丧于客厅吧。」他现在不想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
「一天没吃,死不了人的。」何田田回头冷冷地说道。
「别这么绝情嘛,反正你失眠,适度的煮饭运动有益于入睡啊。」
何田田瞪他,而他回以一个无辜的笑脸,肚子发出了一声很大的咕噜声。
「把你的腿从桌子上放下,坐好!」何田田拿出吐司放进烤面包机里,拿出冷熏火鸡肉片和洋葱搁在桌上,最后再把一碗牛肉清汤微波加热。
一分钟后,三明治和热汤全上了桌。
尉迟劲则在三分钟内,把食物解决精光。
「你真是个天使。」尉迟劲看着何田田送来的一盘苹果,他捣住胸口,想对她鞠个九十度大躬。
刚才喝下肚的红酒,开始在他的体内发酵。尉迟劲开始觉得四肢飘飘然,嘴巴很想讲话。
「我会跟你算加班费的。」她说。
「女人不要太伶牙俐齿。」他说。
「我不需要假装柔顺来引起男人的注意。」何田田将餐盘收拾进洗碗机里,擦完了桌子就要走人。
「这样更糟,这样会引引起男人的征服欲。」他拉开旁边的椅子,暗示她坐下聊聊。
「无所谓,反正我对熊没有兴趣。」何田田双臂交叉在胸前,漠然地看着他。
她知道自己该马上离开的,可是他今天喝醉了,表情也不大对劲,而她想知道原因。
「又说我像熊?!我哪里像!」尉迟劲浓眉一拧,大声抗议道。
「不服气的话,就把你的落腮胡剃光啊。」明明和白裕承同年,却因为留了胡子的关系,看起来至少多加了五岁。
「我的落腮胡碍到你了吗?我每天可也是要花时间来修理胡渣的角度,才有法子留出这种兼具流行感与男人味的胡型咧。」尉迟劲管不住自己的嘴,哇哇哇就说了起来。
「反正,胡子没完全刮干净,看起来就像里头藏了细菌。」何田田嘴角一抿,憋住一个笑意。
「很多女人就爱我这种性格外貌,想当初叶莲也认为我的胡子很可爱呢!」尉迟劲抚摸着刚硬,但绝对豪迈有型的胡子,忍不住埋怨地看了何田田一眼。
「叶莲是谁?」何田田皱着眉,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尉迟劲怔楞地看着她的嘴巴,一时之间脑筋一片空白。
「叶莲是我老婆。」他颓下双肩,趴在桌上,悲惨地一如输光了家产的赌徒。
「你有老婆,还在半夜找女人一起喝酒?」何田田提高声音,满脸的不以为然。
「你听起来不大高兴。」抬头瞄她一眼后,他决定继续喝酒。
她看起来好凶喔。
「一想到我居然和一个绝口不提已婚身分,而在外头招摇撞骗的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招摇撞骗个鬼?!难道要我把身分证影印挂在脖子上不成?况且我和白裕承那家伙比起来根本是纯情少男,好不好?我结婚之后,就只有叶莲一个女人了。」尉迟劲一拍桌子,用声势来替自己申冤。
「那为什么她不在这里?」何田田蹙起居,专注地打量着他饶富男人味的脸庞。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因为我已经四年没见过叶莲了……」他瞪着自己发红的手掌,鼻尖突然发酸了起来。
「感情不好?婚姻名存实亡?关系形同陌路人?」何田田每说一句,都觉得有支长针在刺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借口,是所有男人的通用语言。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管家小姐,你的口气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激动?」尉迟劲奇怪地瞥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情绪大变。
「我没有激动,我只是将心比心。如果我的丈夫在半夜要求他的女管家和他一起聊天,我会发飙的。」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来平抚自己的情绪。
「如果你相信你丈夫的话,你就不会发飙。」
「我不相信我的丈夫。」她口气坚决答道。
「如果是叶莲的话,她就会相信我。」尉迟劲自然而然地接了话,咧嘴得意地对她笑了一笑。
「不可能。」何田田瞪着尉迟劲的坚定,她板起脸,用力地摇头。
「怎么不可能,叶莲是真的会相信我啊!」他才大声说完话,马上就懊恼地用拳头重重地撞击着桌子,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掌捶成烂泥。「该死的,她那么好,我怎么可以对她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我根本就是个混帐!」
何田田睨了一眼他眉宇间的痛苦,她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帮彼此各倒一杯水。
「你既然认为她是个相信你的好妻子,为什么要对她不闻不问?」她把水杯递给他。
「说来话长……」尉迟劲看着自己倒映在水杯上的勉强笑容,双肩颓垮了下来。
「无所谓,我现在已经睡不着了。」她盯着他的脸,表情恁是严肃。
「我觉得我像在跟神父告解。」他苦笑着。
「废话少说,讲重点。」何田田眉头一拧,沉声命令道。
尉迟劲往后一倒,目光看着天扑化板上的悬挂餐灯,记忆飞回到了多年前,那段视线黑暗、内心却因为叶莲而有了温暖的时光。
「四年前,我因为严重感冒并发肺炎,导致器官衰竭。后来,病情虽然稳定了。但因为大脑枕叶的视神经中枢发炎,我的眼睛突然失明了,连医生都不知道我有没有可能复明。」他看她一眼,等待着她的反应。
何田田与他烁亮的黑眸对望了两秒钟,她抿紧了唇,不想开口。
「后来,白裕承受不了我失明之后的阴阳怪气,便帮我在花莲找到了一间民宿,带我到那里静养,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叶莲。」尉迟劲想起今天在花莲看到的蓝天碧海,不禁扬起了唇。
那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然后呢?」她的口气里掺入了一丝着急,想快点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叶莲爱我、佩服我,也为我的一切着迷,她让我觉得很有成就感。你要知道,出社会一段时间的男人,对于小女生的天真,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她甚至比我的家人还容忍我、包容我,而且她还和我一样喜欢陈升的音乐。」尉迟劲对何田田淡淡一笑,目光像是透过她在望着另一张脸孔。
「所以,你们恋爱了。」何田田望着他唇边的笑意,心跳荒谬地加快了起来。
「对。」他说得眉飞色舞,浓眉下的眼神温柔了,粗犷脸孔也因此而柔软了。
「看不出来你会是那种被恋爱冲昏头的浪漫主义者。」她双手托腮,说出口的话有些不是滋味。
尉迟劲闻言,笑容渐渐地敛去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伤腿,嘴巴在张合了几次之后,缓缓地说道:「其实,我那时候跟叶莲求婚,多半的动机是基于现实考量。」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的经济环境难道比你好吗?」
「不,叶莲家的经济并不富裕。」尉迟劲将双肘置于膝上,对着他的伤腿说着话。「你知道吗?我的工作是处理危机,在遇到问题时,总习惯在分析资料之后,做出最正确的诊断方法。」
何田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他的工作,可她听得专心,也就不想去打断他。
「我脾气差,眼睛又看不见,我需要一个对我无怨无悔的人陪在我旁边。叶莲不但没嫌弃过我的失明,而且还很乐意当我的眼睛。所以,我很快地就跟她求婚了,因为我需要一个这样的妻子。」该死的,事实经由他嘴里说出来时,怎么会如此地无情与不堪呢?
尉迟劲的头垂得更低了,呼吸声粗重得像爬完了十层楼。「后来,我离开之后,白裕承才告诉我,其实叶莲在嫁给我前,就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了。她好傻、好傻……」
「你这个混蛋,你利用了叶莲对你的爱。」何田田握紧拳头,控制着想把玻璃杯的水泼到他脸上的冲动。
「对。」尉迟劲坦白地承认道。「而且我还很该死地在我眼睛复明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叶莲了。很讽刺吧,像我这种医学史上罕见的复明案例,对她而言,却是最痛苦的一场无期徒刑宣判。」
他看出她目光里的谴责,而他默默地承受了。至少她不伪善,毕竟他的行为太卑鄙,原本就不值得任何安慰的好听话。
「你对她还有感情吗?」
「我对她确实存在着某种感情,所以才不忍心告诉她,说我利用了她……」尉迟劲痛苦地吞咽着口水,用力地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不闻不问,就是一种伤害。」她瞪着他,声音冷凛得像千年寒冰。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回去花莲找她了。」
「你找到她了吗?」何田田身子一震,整个人正坐起身,紧抓着桌沿,急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