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前尚可策马疾奔,进了山林后就只能以轻身步伐穿枝掠叶,广安一心一意选着最近的快捷方式上山。
越入山林深处越是令他想到以前大伙练功的情形,说起来他的轻功并没有季生好,鞭法和掌法也败在自己的哥哥手下,在几个师兄弟里他的武功算起来不上不下只是平平,没有一样是特别出色,可是正因他的均衡发展刚柔并济,反而使他善武不择器,只要能派上用场哪怕是一丝一线都可成为致命武器。
因此,在最后因材施教的选器时得到师傅,当代武学大师泫因老人的青睐,除了授与剑术之外还独独挑选他授以针术。
使用针术的目的不是在于取命,而是在于以针为暗器制敌。
只是他学成下山后由武举一试成名,进了宫后就以剑法为主要武器,针术与绳术一并成了无聊打发时间练准头、或者追捕季生却又怕伤着心上人时才偶尔使使的武功。
广安刚跃进飞凤林里远远就瞥见师傅一个人站在鸢阁的门口赏月,看来师傅收到信后就一直等着他的到来,不由得加快脚步飞身翻墙过去。
“师傅,徒儿来晚了,让师傅久候多时,徒儿惭愧。”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广安以极恭敬的态度向穿得一身藏青的师傅作揖请安。
一身风骨的长须老者不发一语仅点点头示意广安跟着他入内再叙,广安随着师傅无声地入阁进厅。
毕竟是看着广安长大,泫因老人单手执着已在温泉里放置一日夜的壶,轻轻地为爱徒倒了一杯烫热的七叶胆茶,他优雅地微笑说:“喝了它。”
看广安一点也没迟疑打算一口气喝光,他又道:“先含,适其温再入喉。”
“忍耐”是门难以参透的学问,泫因老人并不打算跟广安讲理,因为一点就通的人自然会懂,万点不通的人即使读尽所有忍法仍是无用。
坐在广安的对面,泫因老人专注地看着徒弟由震惊、困惑转而清明的表情。
等到广安把苦涩的茶汁一滴不漏的全咽下,泫因老人才缓缓开口道:“你现在懂了吗?”
“徒儿明白。”点滴在心头,广安将所得仔细地记在脑子里。
由热而冷,先苦而后回甘,接受刺激后能用最大包容力以对而后就能得到等待的成果。
这,就是他所领悟到的“忍耐”。
第十三章
在泫因老人的示意下,与师傅一齐到熟悉的练功房里,褪下碍手碍脚的外衣和鞋袜赤着足的广安略一欠身,慢慢的热身,等他流了一些汗后,泫因老人已经执着长长的木剑在等待他出手。
仿佛又回到辛苦的少年时代,执起搁在练功房壁上的长木剑用力朝身体左右下挥,看来大哥特地送来的乌沉木全都成了这些新制的长木剑,薄而细长的剑身看似轻如鸿毛且韧性绝佳,事实上握在手里却十分沉重几乎与铁器相当。
“他曾说过……只要待在你的身边,他就什么都不必畏惧。”泫因老人对广安说。
“我发过誓要保护他一生一世,徒儿是为药而来。”广安回答。
“举剑吧!”泫因老人出声。
一个死心眼,一个装可怜,他这两个傻徒可真是麻烦。
俩人朝地上一跺,借力使力飞身而起,广安凝神专注的将头脑中的杂念放空,全心全意的以自幼就演练不下数万次、刻印在身体筋骨记忆里的剑招应变。
斟酌着力道广安将笔直的剑身游龙般送进师傅舞充的剑盾空隙,企图先声夺人,可是泫因老人巧妙的旋身以衣袖振气挡了下来,外送重力加速度的一剑在广安来不及抽回的剑身上,握着剑柄的手掌被震得发麻,倍觉吃重的力道令几乎落地的广安微微扭曲了一下原本平静的脸色,随后他马上运气于剑来抵抗。
很痛……但并非只有对招的疼痛,还有泫因老人刻意以剑在广安身上各处穴道打进的气所造成的各处酸麻,双方交手一百招。
没有意外,广安败阵落地,冰凉的木质地板让充分运动过的灼热身躯得到抚慰,尽管身体的每一处都叫嚣着酸疼,广安仍是在师傅走近身边的第一时间跳起来。
“怕我又戳你?”眼见目标狡猾逃走,泫因老人莞尔。
这小子!他已经连着两次没有得手了。
“小徒惶恐。”看到师傅迟迟没放下木剑广安连退三步。
被师傅戳到可比叫他去跳崖痛不只一百倍,小时不懂事老是傻傻的挨疼,在宫里混过一阵子后才让他体悟其实他可以滑头一点不用那么老实。
“剑里的蛮力比上回少了九成,旋身动作也流畅许多,看来你在宫里虽忙但练剑的成果斐然。”泫因老人赞许道。
“谢谢师傅夸奖。”广安微笑。
“剑术有进步,但是你的身体不够好,再这样下去可能幸福不了多久。”一抹戏谑自泫冈老人的眼中一闪而过,他挑挑眉说,
少年时不养好身体,日子久了就会弄出一身病,若是等到身体坏了再花大钱找名医吃一堆药,坏了的部份也无法全数回复先前的健康。
广安现在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那也仅止于“看起来”,身体虚不虚一切到脉就知道,过度的操劳已经开始在这身体累积,他和广宣两兄弟都一样。
“徒儿会更加努力保养。”闻言略显羞色的广安低头握了握手中的剑。
“与其说保养,为师个人倒以为你需要好好休息,转过身去。”泫因老人道。
慢步向前,温暖的手掌贴住广安汗湿的下背部,暖暖的气随脉走,自掌与背的贴合处慢慢地传入广安的躯体内。
“休息是要让你养肝气,子夜之前就休息让肝经运行顺畅,你才会有健康的身体。”泫因老人收回运气的掌后说。
“徒儿谨记师傅教诲。”广安恭敬地说。
“谨记没什么用处,身体力行才是正道。”泫因老人趁其不备举剑就戳。
“啊呀!”冷不防吃到这一记,广安痛不欲生跌倒在地。
他的腰骨啊!狠心的死老头子!
“等你痛完就自己下山,药挂在门环上,你给我小心点取,别连门一起带回去,为师补眠去,不送。”眉开眼笑的泫因老人得意地迈步离去。
兵不厌诈,这小乐趣哪能随随便便就让小子们给坏了!
凡痛过必留下舒畅,师傅整起人骨来可一点都不留情,而且威力一年比一年强大,而且专挑病弱处下手。
他的腰是半年前因宫里闯入刺客,不小心在近身战中被刺客的掌力所伤,让御医来来回回看几次后虽然是治好了,但是体内所残留的后遗症却让他在偶尔晨起或天冷时仍隐隐约约发寒作痛,刚刚让师傅猛力一戳,只觉一股气旋伴随剧烈疼痛被打进腰骨伤处,仿佛是在体内放起火似的灼烧,就算哀号也不能减低半分痛楚。
半个时辰过去,等到疼痛尽散,广安缓缓从地上爬起身,高雅地举手投足和贵公子无异,表情从容自若,穿鞋更衣后一身卓然,简直和先前痛到满地滚的野兽状判若两人,走出大门拿下药包,广安朝师傅安寝的楼阁敬畏地一拜后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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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季生从几乎是从类似昏迷的睡眠中被一阵恐惧给惊醒,这种恐惧在他的生命中只出现过几次,次数不多却让他刻骨铭心,眼睛虽未睁开,下意识的自保行为早就开工,身体忠实的因外界的刺激反应出保护生命优先的举动。
不对劲!有人在他房间外。
门发出开启又合上的声音,虽然细微但是很清楚,在黑暗中他冷静地闭着眼睛,有人进来了,是谁?
慢慢的半眯着眼,季生不动声色地寻找不速之客。
来人不是广安,因为他闻不到广安身上那熟悉的味道;也不是上官,若是上官,他一进来,立刻就会和吵吵闹闹的麻雀一样说个不停,那么……会是谁?
一晃眼,黑衣人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精确一点应该说黑衣人是刻意拉过椅子坐在他眼前,季生睁大眼睛看着对方,黑衣人的脸是如此苍白,仿佛是从黄泉之底爬回人间的幽魂。
黑衣人靠得极近,近到季生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缠绕不去的药味。
季生的双眼适应了黑暗后,他看见来人身上虽说是黑衣却起起伏伏布满精细的刺绣,因为坐姿而悬在腰间的黑玉在透入屋里的微光中泛着寒气状的光晕。
大富大贵的药罐子煞星,也是皇位顺位第一人,珒琉亲王令慈。
珒琉亲王与生俱来的贵气,加上从一出生就因爵位显赫而染就的威严,绝不是卓文君那种半路出家的半调子殿下可以比拟,他可是将来最可能掌理大骊的人,就算他只是这么随随便便坐着,就已经让季生有被人掐住脖子的感觉。
因为上官的关系他曾与珒琉亲王有两次往来,但是自从他与珒琉亲王四眼一接触的那一刻起,季生就知道珒琉亲王和他命盘不合。
为什么他的天敌会特地深夜来访?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不小心惹到他?
最近他为了广安什么事都没做不是吗?
难不成是因为他拒绝供给上官情报,所以才引来杀机?
死了!死了!和对方相比,蜷缩在床上、身上带伤未愈的自己,注定了只能任人宰割。
别说珒琉亲王把武器亮出来,就算不亮武器,光是这直盯着他就可以轻易把他冻死在床上,而他,可能连呼救不及……
要命啊!要命!广安哪去了?莫非是被干掉了?
珒琉亲王仿佛无视于季生的冷汗,不发一言地皱起眉头,
杀气辐射在季生的身上,锐如刀割,让他的皮肤全都发起疼来。
为了救自己的小命,身体本能地行动了,季生以最快的速度起身下床,然后在璋琉亲王挑起一眉时不顾手伤脚伤咬牙下跪。
坚硬的地板透着寒气,可是他艰难地撑着自己,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而惹祸上身,来人可不会因为他是伤残人士就放过他。
“起来吧!本王是为私事而来,不用行大礼。”珒琉亲王令慈以“温柔”的语气说。
若不是接到密报通知爱人躲到此地,就算十人大轿去请他也不屑到这来。
冰珠子似的寒气伴着温柔的语调进耳,听得季生惊恐到发起抖来,他吓得连头也不敢抬,“私事”所指为何?他有什么与眼前大人物相交集的私事?
“本王听上官说你受伤了,为爱跳楼需要很大的勇气吧!你对世间没有残念了吗?你不再坚持了吗?爱对你而言就只是这样吗?你不愿意出手争取属于你的幸福,宁可用死来逃避吗?”珒琉亲王双手在腿上握成拳慢慢地问。
瘦骨嶙峋的手上有着交错的青筋,因为使力而更显突浮,让人一看就觉得毛骨悚然。
什么东西?他是在说什么跟什么?季生非常怀疑自己所听见的问句。
是谁在外面造他的谣?为爱跳楼?谁啊?
“本王想知道你到底爱不爱广安,回答。”
“我爱他。”季生立刻明确地表态。
“既然爱他为什么不阻止他娶别人?”珒琉亲王语带激动地责问。
“我想阻止,每天……不!无时无刻我都在想要阻止,可是现实是我无法阻止也无权阻止。”季生深吸一口气后说。
“无能也无权?哼!那种东西……本王可以给你!”珒琉亲王站起身冷冷地说。
“什么?”季生惊讶地抬头。
亲王的权力有大到这种离谱的地步吗?
“不要质疑本王的话,只要你愿意和本王合作,本王可以给你阻止的权与能。”自行斟了一杯茶在桌上,珒琉亲王转身重申。
季生愣愣地看着璋琉亲王的寒脸在心里尖叫:“这是唬人的吧!”
“你还要考虑吗?”
敢说考虑我就一掌劈死你,珒琉亲王提高语调威吓似地看着季生,“处处冻人”的眼神在季生的每个要害上上下下扫了一回。
无言的威胁直直地刺进季生的心里,可怕……好可怕!
“不!不用了,我愿意和您合作。”季胆小马上臣服于眼前的威胁。
“很好,是个聪明人。”珒琉亲王边说边从衣袖里掏出一颗药丸。
趁着季生还来不及反应,珒琉亲王快如流星地出手捉过季生的下巴将药丸丢进季生的嘴里,接着拉高下巴把茶灌入,让连叫都不能叫的季生把药吞下肚,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你……你你你……”季生捂住嘴当场连敬语都忘到天边去。
喂完药后随手就被扔地上,顾不得痛的季生连滚带爬缩到墙边,也不管不脏脏就用手指探人嘴中自行催吐。
黄鼠狼给鸡拜年,就知道没有好事,他八成是被喂了什么三日死、五日挂、七日上西天之类的断肠毒,世上最狠皇族人,这么怕他反悔干什么找他合作啊?
“不用担心,那不是毒,而是太医院里最上等的强效春药,它人口即化、不苦不涩,本王可以保证那绝对不是假货、功效也不是劣品可以相比,再过半刻钟,它就会起作用,不会让你等太久。”珒琉亲王讲得一脸正经。
越听越抖的季生闻言直翻白眼。
拜托!别讲得好像你亲身下海使用过一样好吗?
强效春药耶!
他是曾想过自己有哪些死法,不过,“性急致死”这种死法可不曾出现在他的清单里。
瞪大双眼季生的不禁更努力频频作呕,慌乱得连想都不敢想自己等一下会多惨。
“绝对不是假货、功效也不是劣品可以相比”的强效春药,还是出自太医院。
啊啊!天要亡他,他房里可没有任何可与皇族身边随传随到的“退火品”相匹敌的东西。
身为男人他当然知道“自己洗”最方便,可是让他“自己洗”难保有可能会“洗”到命都没了还解决不了。
白虎大街离他家也不算近,万一在路上发作怎么办?
看季生似乎有夺门而出的念头,为求计划进行顺利,珒琉亲王飞快地出手借力使力把季生提起往床上一丢,并且点了几个要穴,让季生在床上除了眼睛能张,其它的部位连动都不能动。就算想叫也发不出声。
药都下了,若是让季生逃走岂不是功亏一篑,他说什么都不会为这一等傻子赔上一颗千金难求的好药。想当然尔,说什么都不能让季生逃出他的手掌心。
“在广安进屋前,你多忍耐,只要广安对你有了责任,我们的合作计划就已成功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你也不必担心,本王会让广安娶的人是你。”珒琉亲王好心地替季生盖上被子后和来时一样迅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