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没有直接给她一枪。那些关于「爱」的种种传奇太误人了。
不是说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吗?结果他们之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连她都没认出来,还拿枪抵着她!
严崎峻浅浅一笑,将她拉进屋里,没有克制地用力搂住她,将她整个人拥在胸怀里。
心里的想法,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两颗心不会自然相通的。但他不擅说,那么,就行动吧。
心动了,然后行动。行动,她才能明白他的心怎么激越的在跳动。
「妳来了。」他低低说。
「我来了。」她低低应。
「我以为——」
「嘘——」她伸手轻掩盖他的嘴唇。他以为她也许不会来;他以为他也许会等到一场空;他以为她也许会就此这么失去影踪。
柔和的灯光亮起,站在他眼前的朱云笑盈盈,严崎峻空虚的心只觉充满宁静安慰。
「朱云……」这名字他这几日里不知唤了几回。
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感受她实确的存在,她真真实实就站在他面前。
「妳的脖子怎么了?!」注意到她脖颈那一圈紫红的淤痕。「是谁干的?」不禁轻抚了抚,为她而心痛。
朱云摸摸脖子,心仍有余悸。「是马雄。你要小心他,他跟他们有挂钩。」
「马雄?!」严崎峻皱眉。「我以为他跟妳——竟然会是他!」
朱云叹口气。识人不明自是她自己的过错,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平凡、有弱点的人而已。
「他接近我都是有计画的,为了那些照片。你也是他们的目标,我们遇到的两次袭击,都是他的同伙干的。」
回想起来,两次事件,都是在见了马雄之后发生,想必是马雄通知同党。
「你的两名手下,也是马雄他们杀的。」
严崎峻动一下,许久才说:「他们有多少人?」
「不知道。」朱云环抱住他,给他一个依附的支点。「我想,跟二夫人大概脱不了关系。」
「她一个人成不了事,没有韩森,她什么也做不成。朱云,妳想想,照片中那男人是韩森吗?」
「我不知道。」韩森是严达的秘书,有时会到大屋去,但朱云从来没有见过他。不是没机会,只是她母亲总会刻意将她支开,不让她有所牵连。
好不容易又见面了,两个人却没有情话绵绵。他们是负担不起浪漫的人,尽管内心也炽热如火焚。
「你父亲还好吧?」她犹豫一下,还是问了。
「他的情况很糟,撑不了多久的。」严崎峻不避讳。「律师现在行踪不明,帮了我一个忙,我得尽快才行。」
「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把该还的都还——」他顿一下。「有一件事……妳在大屋待了不短的时间,除了妳们母女,大屋那里有谁姓朱?」
朱云想一下,摇头。「我没留意过这个,大家也不会刻意提,多半只知道平时叫的那些名字。」像她母亲,就叫「朱嫂」,少有人知道她母亲的真正名字。
「我爸告诉我,还有一本帐册,只说了一个『朱』字,那个人一定知道有关这本帐册的事,我爸才要我去找这个人。」
「你父亲会相信这个人?」朱云不敢相信。
严崎峻也有同样感觉。「很难置信对吧?像他那样的人,竟也会有让他信赖到足以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的人。所以,我想,那个人一定跟着我爸很久了,忠心又可靠,对我爸不贰心。」
老式的人最多这种性格。朱云想想说:「这个人在你家应该很久了。会是跟你母亲有关吗?」
「应该不是。我妈过世后,我让她身边服侍的那些人都离开了,我爸不会相信他们的。」
「那么,大屋里有哪些老佣人是很久以前就来的?」
严崎峻笑了笑。「聪明的朱云,我也是这么想的。妳仔细想一下,妳知道的那些佣人里,有谁待了很久。」他不常到大屋去,反而对那屋子里的一切不熟悉。
「我知道有个叫顺婶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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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崎峻没立刻联想到此事的重要性,而犯了一个错误,没让朱云立刻指认韩森。朱云也没想到,一心只想到那个「神秘的」叫「朱」的人。两个人急着找出那个人,还有躲起来的律师。
因为不知道遗嘱的内容,如果严达现在死了,却将所有的财产留给严崎峻,那对方一切都白搭。所以,对方应该也急着找躲起来的律师,当然,除掉严崎峻更能一劳永逸。
所以,严崎峻现在大可能成为他们下手的目标。
朱云与严崎峻自然也想到这个,更急着想找出那个人,也因此造成思考的盲点,忽略了确认照片中的人是否是韩森。
「利老大,」男人在座位上欠欠身。「你大概也听说我们老板的事了吧?」
叫「利老大」的五十多岁的、长着鹰勾鼻的男人「嗯」一声,戒慎怀疑地盯着那态度过于殷勤的男人。
「你说你姓涂?」
「涂宏。夫人让我来跟利老大交易件事。」
利老大默不作声,等着。
涂宏倾身靠近,压低声说:「利老大,您想接收我们老板的地盘吧?」
利老大反射地动一下,瞇瞇眼,随即用冷淡的口吻说:「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压着嗓子说话。」四周只有利老大的人,涂宏为表诚意,把带来的人留在外头。
涂宏干笑两声,收回身子,靠着椅背,说:「不瞒利老大您,我们老板大概不行了,夫人的意思是,她愿意将所有的地盘交给利老大,如果利老大您能出个数字,让夫人安抚底下的人。」
利老大目光一闪,有点心动。但他自有他的精明,并不直接表示。只是说:「我就不相信严崎峻会对这件事保持沉默。」
他们这类人,对老旧规矩看得很理所当然,老子的地盘儿子继承更是理所当然,就并不认为严崎峻会袖手旁观。
「那就要看利老大您了。」涂宏微微一笑。「谁有异议,就让他永远保持沉默。」
利老大目光一缩。「你要我除掉严崎峻?」
「利老大是个聪明人,这交易对您有利无害,您不会这么放过才是吧?」
「少跟我耍嘴皮子。」利老大脸色一横。「我问你,只要我帮你们除掉严崎峻,再给一笔数目,所有的地盘就归我?」
涂宏收起笑脸。「没错,夫人就是这个意思。」
利老大盯着涂宏瞧了半晌,突然桀赔笑起来。「我看是你的意思才是吧,涂宏。」
涂宏又干笑一声。「利老大,您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小人物而已。」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我不会管那么多,不过,你最好保证,这交易若成了,地盘全都归我,否则,别怪我姓利的没有把丑话讲在前。」
但严崎峻并不像一般在道上厮混的人那样,会在声色场所出入,或在唐人街、华埠地区出没,利老大的手下迟迟找不到机会,甚至踩不着严崎峻的行踪。
他找不到人,这天在自家地盘餐馆二楼宴客时,手下却上来附在他耳边说,严崎峻找上门来。
利老大眉毛一锁,跟众多宾客再寒暄片刻,带着一干手下到隔壁包厢。严崎峻一个人优闲地坐在那里,门口处利老大两名手下紧张地盯着严崎峻的一举一动。
「严少爷!稀客,稀客!」利老大堆着笑上前。
「听说利老大你好像在找我,所以我不请自来了。」严崎峻脸上也挂着笑。几乎不笑的他,这笑,反让他的表情显得阴暗,没有柔度。
利老大哈哈笑两声,不显一丝尴尬。见严崎峻单枪匹马,心里觉得有恃无恐,却又不禁怀疑他背后在玩什么把戏,否则怎么孤身一个人就闯进来。
利老大使个眼色,手下有人退了出去。严崎峻还是一副很优闲的样子,利老大皮笑说:
「严少爷大驾光临,看我都怠慢了!快吩咐厨房把上好的酒菜送上来!」
「不必麻烦了,利老大,我谈完事就走。」
「这怎么行!严少爷来者是客,利某怎可怠慢!」
严崎峻也不客气,说:「利老大,我孤身入虎穴,不清醒一点怎么行。你想这酒菜我敢吃、敢喝吗?还是别白白糟蹋浪费了。」
利老大窒愕一下,一时说不出话,哈哈干笑两声,把尴尬场面掩盖过去。门外刚刚出去的手下这时悄悄出现,对利老大摇摇头。利老大转向严崎峻,锐利的小眼稍微瞇起来,猜不透严崎峻在搞什么把戏。
「严少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上门来有何贵干?」他手下巡查过了,没有可疑的人,严崎峻是独自一人上门的。
「我也想请问,利老大找我有什么紧要的事?」
利老大直视严崎峻,挑明说:「除掉你,这一带地盘就都归我。」
「我想也是。」严崎峻毫不惊讶,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像钢笔的东西。「你打算杀我吗?利老大。」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利老大脸一沉,手下团团围住严崎峻。
「你以为我会什么都没准备,就贸然找上门来?」严崎峻仅扫了那几人一眼,优哉地坐着。「你看看我手上拿的是什么?」
利老大瞇瞇眼,神色更阴沉。「什么意思?」
「先坐下来再说吧,利老大。」
利老大没动,怀疑地盯着严崎峻。「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也没什么。」严崎峻耸个肩,比比那钢笔。「我只要轻轻这么一按,你这家餐馆就会炸个粉屑冲天而已。」
利老大脸色一变,惊慌地与手下对看一眼,但很快稳住,沉声说:「炸了这里,你不也难逃一劫?」不怎么相信。
「没错。我在赌,看利老大你爱不爱惜你自己这条命。」
利老大脸色又一变,死命盯着严崎峻,像想看出他说的有几分真实。严崎峻一贯面无表情,利老大绷着脸,凝重地坐到桌边。
「你有什么条件?」脸色很坏。
「谁要你杀我的?韩森?」严崎峻脸色更冷。
「差不多。不过,来谈的是个叫涂宏的家伙,我查出他是韩森的助理。」
涂宏?严崎峻记得韩森身边有这么一个助理,印象却模糊,并没有对那人注意太多。
「他说他是代表夫人来的。」
「条件呢?」
「除掉你,再给一笔数目,地盘就由我接收。」
「挺合算的,是吧?利老大。」
利老大愀然变色,瞅了瞅他。
严崎峻说:「我也跟你谈个交易,利老大。」他刻意一顿,见利老大挑挑眉,才继续说:「地盘可以给你,就你跟他们讲定的那个数目好了。不过,我要你别插手这件事,叫你的手下别淌进来搅和。」
「就这样?」利老大不禁动容。
「就这样。」严崎峻站起来。「不妨老实告诉你利老大,我没有意思继承我父亲的地盘,也不想管这件事,但有些事我必须清理。如果你执意跟我作对,那我也只好对你不住。」语调平常,就像在聊家常天气,却充满了威胁。
利老大又盯他一会,说:「你保证?」
「我不会出来抢夺地盘。但怎么收服底下那些人,就看你怎么做了。」
只要严崎峻不出头抢夺地盘,底下人无「共主」可奉,收服起来就简单多了。毕竟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收服几个小头头,就不怕底下喽啰不听话。
利老大很快打定主意,不是说他就绝对相信严崎峻,但他在这道上这么多年,眼看严达黑白通吃却屹立不倒,身边没好参谋自然不行,那参谋显然就是严崎峻了,所以对严崎峻也不敢小觎。
「好,就这么说定,我跟你做这笔交易。」
「一言为定。」严崎峻说:「那些『鞭炮』装在厨房、一楼大厅及隔壁包厢,不难拆除。」把位置告诉利老大。
利老大抽口冷气,暗出了身冷汗。严崎峻这家伙是玩真的!他暗暗庆幸没有鲁莽行事。
「请把钱汇到这里。」严崎峻给了利老大一个帐号。
「你是怎么装上这些东西的?」利老大忍不住追问。他的人日夜守在这里,他怎么避过那些耳目办到的?
严崎峻不浮不躁。「恕难奉告。」
他当然不会告诉利老大,偶尔市消防局派人来检查消防装备及逃生设施时,要多提防一下,确定一下对方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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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是不是就都会像顺婶那样,「心如止水」、「不动如山」?艾咪瞅瞅此刻跟她一起坐在厨房桌边一起拣菜理豆荚的顺婶,一堆话在嘴边打转,几次要溜出来。想想,撞见夫人跟先生秘书的「好事」,那种「激情」,顺婶居然还能那样一副没事人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整座泰山都压在她面前了,她连眉毛都不动一下!艾咪愈想愈觉不可思议。
人老了要不就成精,要不就麻木了,才能那样「不动如山」。她可不行,到现在,她心里还在蹦蹦跳。
「顺婶……」艾咪觑觑顺婶。
「话别那么多,快干活!」顺婶连头都不抬,眼观鼻,鼻观心。
艾咪扁扁嘴,有一搭没一搭拣理那些豆荚。她十多岁就到大屋工作,虽然待了不短时日,也算「老人」一个,但却还不到三十岁,心态、穿着、说话方式都还有少女的花稍,碰上顺婶这么一个「老人」,实在叫她泄气。
「雪莉,」顺婶喊另外一个年轻女佣。「把这些菜洗一洗。」
雪莉拿了拣好的青菜过去。顺婶又低头拣豆荚。
「顺婶,」艾咪到底憋不住,找了话说:「小柔有没有消息?她去了加州有段时间了吧?」
「前几天打过一次电话回来,还是老样子。」顺婶木着脸。
所谓「老样子」,就是打电话回来要钱的。顺婶的丈夫早早过世,就只有一个女儿;但女儿没学好,十多岁就未婚生了个孩子,把孩子丢给顺婶,跑去跟其他男人鬼混,不管顺婶怎么说,全当耳边风。几个月前,甚至丢下孩子跟顺婶,跟一个飞仔跑到加州去,说是在洛杉矶。顺婶也死心了,只怪自己没把女儿教好。
「仔仔呢?好几天没看到小家伙了,又胖子是不是?」艾咪比画个「小肥娃」的手势。
提起孙子,顺婶木然的脸才透出一丝笑意。说:「又重了一些。仔仔这阵子胃口特别好,特别会吃。」
许多佣人就住在大屋里。艾咪因为瓜熟年纪,有她的社交生活,所以早不住大屋。不过,顺婶先生早逝,拖着一个女儿,现在是一个孙子,一直住在大屋里。
「等会我到后头逗逗他,可别胖得跟不倒翁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