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上回跟你讲的,来找二楼那个。真是的,你忘了?」
好像有那么回事。旺伯不是顶认真,「哦」一声带过。
「真是!」旺婶埋怨。「上回忘记告诉二楼的,倒是你有没有说说二楼的啊?」
「说什么?」
旺婶瞪个白眼,唠叨不满说:「跟你提的事,你都忘了!钥匙的事啊!刚刚我看到上回来找二楼的那个男人,直接就上楼去了,果然是二楼的把钥匙给他!」
「说不定是大门没关好。」
「不会的,我有交待他们出入要随手关好楼下大门。」旺婶自认她看到的没错。「不行!一定要说说二楼的!我们是不会计较太多,他们带朋友回来或朋友来找他们,也无所谓,我们也不会管太多,但怎么可以随便把钥匙给人!总要有个规矩,要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不会啦,妳想那么多干什么!」旺伯摇摇头,嫌旺婶杞人忧天。
旺婶可不那么以为。公寓住的这些女孩,都不是小孩了,有几个男朋友出入来访自然是很正常的事,他们也不会那么古板不通情理。但私下擅自给公寓住户以外的人钥匙,就有点那个了。旺婶愈想愈坐不住,摇头说:
「不行!得跟二楼的说说!」
「女人!」没事找事。旺伯不禁摇头,屁股黏在椅子上,埋头翻着报纸。
旺婶刚走到门外,正好看到朱云跟马雄从公寓出来,往巷口走去。刚想出声喊人,朱云忽然「啊」一声,说:
「我忘了带件东西下来。」她留了纸条跟房租在厨房桌上,但马雄临时而来,她将东西收到厨柜。若就此一去不回,旺伯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想还是摆回桌上比较好。
马雄说:「那妳先上去。我把车子停在巷子口,不先移开的话,搞不好会被吊走。待会我在楼下等妳。」
两人背对着里头这边,没看到旺婶。朱云匆匆转身要进公寓,旺婶出声叫住她。
「二楼的!」
「旺婶。」朱云有些意外。
「要出去啊?」旺婶没话找话寒喧。「难得看妳大白天出门,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朱云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那是妳男朋友?」旺婶朝巷口挪抬下巴。
「只是一个朋友。」朱云不欲多说。「旺婶,我还有点事——」
「不是我说,」旺婶哪听她的!狠准切入正题,带点小埋怨。「二楼的,我知道妳跟男朋友感情好,我跟妳旺伯也不是老古板,你们这些女孩带男朋友回家什么的,我们也很能了解。但不是旺婶噜苏,公寓有公寓的规矩,虽然是妳男朋友,妳也不要随便把钥匙给他,他到底不住在这里对不对?妳这样做实在……」
朱云先是听得一头雾水,然后心里微沉,反射抓住旺婶,打断她。「什么钥匙?旺婶,妳在说什么?」
旺婶被她突然的举动稍吓了一跳,定定神,说:「不是妳给他钥匙的吗?上回我明明看到他从妳的公寓出来。虽然发型不一样,今天他表情也没那么阴沉,但就是他没错!」
朱云脸色发白,直渗冷汗。
「妳怎么了?二楼的。」旺婶瞧着她脸色有点不对。
朱云机械地望望巷口,又楞楞地望着旺婶,全身细胞鼓动着想狂奔离开,一双腿却千斤重,抬不起来。
「旺婶,」她喃喃说:「我在橱房柜子里放了一些东西,请妳上去看看。我有点事要先走了。」
不再理旺婶,手脚僵硬地朝巷子口走去。旺婶不禁嘀咕,「真是的,漂漂亮亮的一个女孩,偏偏就古里古怪的!」好奇朱云在橱柜放了什么东西,摇着头进公寓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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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云摇摇晃晃地走着,背脊仍渗着冷汗。还没走到巷子口,马雄高大的身影便出现,朝她走近。
一切忽然变得清晰。一直以来,她隐约觉得什么不对劲,却说不上来,未曾去仔细思考,迷惑在马雄的温柔及殷切笑脸下。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马雄她住在哪里,他为什么会知道?她藏在廉价旅馆的事,她只告诉马雄,行踪却马上泄露了……还有,在医院探望马雄后,立刻被狙击……
「怎么了?妳脸色不太好!」马雄走近,一脸关心。
「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我看看。」大手覆上她额头。
她反射地震缩一下。究竟沉不住气。
「怎么了?」马雄察觉。
「马雄!」冷不防一道鲜红的影子旋风似刮进来,气急败坏地嚷嚷,「我就知道!你居然背着我跟这个狐狸精见面!我绝不饶妳!」涂着鲜红指甲的手往朱云脸上抓去。
「妳干什么!」马雄连忙将那女人架开。
「不要脸的女人!有本事就别抢别人的男人!」女人又叫又踢,张牙舞爪,恨不得咬朱云一口。艳丽的脸庞随着叫骂声扭曲在一块,嘴角的黑痣也跟着扭在一块。
马雄硬把那女人架开,推出巷子。「朱云,我们走——」拉住朱云。
朱云反射地挣开手。马雄一楞,连忙说:「朱云,妳别误会,我跟那女人没什么——」
「为什么?」朱云冷静下来。
「什么为什么?」马雄一脸迷惑。「朱云,真的不是妳所想的样子!妳千万别误会——」
「马雄……」那女人又气急败坏扑进巷子。
午后光阴寂寂,静无人烟,像废墟似。朱云站在那里,就像尊雕像似,连说话声音也变得空洞。
「我把照片交给你时,你说有人在跟踪你——」她转望那女人一眼,然后看着马雄。
对峙了片刻。
「欸,没办法,让妳发觉了。」马雄表情一变,诚挚迷惑的脸转为轻佻的笑。「我还以为可以多瞒妳一阵子。」表情忽地一横,反手抽了那女人一巴掌,骂道:「蠢女人,都是妳坏了我的事!」
那女人捂着脸,一呆,委屈说:「我以为……我怎么知道嘛!」
「还不给我滚回去!」马雄斥喝,面色狰狞。
那女人捂着脸委屈的走开。朱云闭闭眼,不断觉得晕眩,马雄狰狞的脸不断跟那帧明朗诚恳的笑脸重迭。
马雄转身逼向她,她退一步。
「为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马雄耸个肩。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够我花就是了。」
「值得为了那些钱出卖你的良心吗?」
马雄哈哈大笑。「朱云,妳什么时候也会讲这种假道学的话了!」装了灭音器的枪,抵住朱云的腰际。「乖乖地跟我走,别耍花样,枪可是不长眼的。」
他将朱云拖到附近一处建筑工地,星期假日午后,工地里没半个人。
「过去!」将朱云甩了进去。
地上满是泥沙粉末,还有些木板碎片、石块等等。马雄守着出口方向站着,居高俯视猎物般的朱云。
「这一切都是计画好的?」朱云问。「你我偶遇根本不是巧合,那些跟踪袭击我的人也都是你的同伙?」
「不然妳以为哪来那么多偶然?」马雄轻蔑一笑,英俊的脸看来仍光采万分。「算妳命大,几次都被妳逃脱,连在妳维他命里放了药丸,妳也逃过了,但这次可不会那么简单就让妳逃了。」
「原来是你!」朱云叫起来。
「就是我。」马雄收起手枪,戴上手套,取出一条细铁丝,慢慢朝朱云逼近。「我喜欢用这种方式,这样看女人挣扎害怕的样子,干净又不见血,也不会脏了手——」
朱云不断后退。出路被挡,身后是墙,被逼进死角。她侧身企图冲出左围,被马雄抓住手,拖了回去;她尖叫一声,马雄双手往她头上方横过,细铁丝立刻紧紧勒住她脖子,几乎陷进肉里。
「我问妳,严崎峻呢?他的手下被我们做掉了,他倒命大。」
「我不……知……道……」朱云本能的用双手抓着脖子,想摆脱那似要绞断她喉咙的铁丝。
「说不说!」马雄绞紧铁丝。
「呃……呃……」朱云吸不到气,喉咙像要被切断似,双腿不断蹬踢,双手徒劳地抓着脖子。
「看看妳的脸,多美丽!就这么杀了妳实在可惜,我本来想好好享用妳之后才动手的。都是那个蠢女人坏事,让妳起疑。不过,反正照片也到手了,留着妳也没用处,只会碍事,妳就乖乖受死吧。」
「我……有……照……照……」
「妳说旅馆里那两张吗?」马雄俯到她耳边低声桀笑。「妳怎么可以那么不信任我呢,嗯?朱云。我若没有谨慎去搜查一次,岂不是被妳给骗了!」
无法呼吸了!朱云脸胀紫,眼珠要凸出来似,死命挣扎,双腿不断踢蹬着,愈来愈软弱无力。
「再一下下就好,很快妳就不会那么痛苦了。」马雄绞紧铁丝。
朱云双手颓落到地上,触到地上的泥沙。她手一抓,使劲往后抛扬,沙土扬了一片。
「啊!」马雄叫一声,手劲一松,缩开手退了几步,急揉着眼睛。
朱云大口喘气,一边抑制不住地咳嗽着。
「妳这个女人真是太麻烦了!」气息稍顺,摇晃站起来,便见马雄抓着铁丝朝她压近。
她没多想,朝马雄胯下用力一踢。
「啊——」马雄惨叫一声,捂住下身,软跪到地上。
朱云死命往外跑去,根本不敢稍停或回头看马雄怎么样了。她很庆幸马雄太托大,而没有拔枪;他变态地想折磨她,反而给了她机会。
马雄忍痛,拔出枪朝朱云射了几发,子弹射到木板,冲力让木板弹跳一下。
「该死!」他愤怒诅咒。
这个朱云,再让他抓到,他非活扒了她的皮不可!
他狼狈地站起来,取出手机,按了个码。响了许久,那边才总算有人接了电话。
「是我。让那个女的给跑了。」
平板冷酷的男性声音响起,「那个女的就算了,不要去管她。你马上过来,我有事情要你办。」
怎么可以算了?他非要朱云那贱女人尝尝他的厉害不可!不过,暂时只能先放朱云那贱女人一马了。
他收起手枪,拍拍衣服,从容走出工地,步上街道。明朗英俊的脸加上高大的身材,整个人看起来有型有款,不少女人回头看他,他时而对她们微笑,阳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显得非常的灿烂。
八
明天就是跟朱云约定的日子,严崎峻有点坐立难安。
既期待,又害怕。
这些天他没闲着。当初三个人去那小海岛,现在他一个人回来,跟着他去的两名可靠的手下,到现在一直没跟他联络,他也联络不上他们,彻底断了音讯。他几乎可以确定,两个人是凶多吉少。
两个人都跟他差不多年纪。青森没有家人,早早就离家出走,跟着他,是因为欣赏他的性格。洪文只有个弟弟,父母还在海那边的深山内陆。当初兄弟俩偷渡到新大陆为追求可能的将来,洪文干尽了一切能做的,最后投靠到严达手下。洪文跟许多只求多挣钱不一样的地方是,他觉得读书受教育才能本质上改变一个人的将来,所以特别崇敬能进入长春藤名校就读的严崎峻,要弟弟跟严崎峻学习,甚至厚着脸皮央求严崎峻指点他弟弟的功课。
严崎峻没有吝啬,洪文的弟弟也争气,后来进入了著名的麻省理工,严崎峻一直支持帮忙,出钱出力,也因此换得了洪家兄弟深深的感激及忠诚。
但现在洪文生死不明,严崎峻找上洪文的弟弟洪青,并不隐瞒,将一切坦白告知洪青。
「我们的行踪泄露,没有提防。青森跟洪文到现在一直没有消息,无法联络上他们,很可能已经遭到不测——对不起,洪青,是我害了他们——」
得知兄长可能的死讯,洪青沉默了许久,才哽声说:「不,严大哥,这不是你的错。当初走上这条路,我跟我哥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他们俩把命交给我,我让他们丢了命,总是该还的——」
「严大哥,你别这么说,我哥跟森哥不会怪你的。」洪青摇摇头。
「我会替他们报仇的。」
「找到仇家了吗?」洪青表情沉肃。
「这不能完全确定。」严崎峻摇头。「但你放心,我不会让青森跟洪文就这么白白死掉,我一定会替他们报仇。」
他取出一张支票递给洪青。「我父亲病发,再活不了多久,他那些黑白事业,我决定都让它们烟消云散。你现在人生有成,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再跟这些扯上任何关系,你大哥也会觉得安慰。」
洪青不肯收。「你真的决定那么做吗?严大哥。」
「我会把该收拾的都收拾掉。」
「我来帮你——」
「不。」严崎峻一口拒绝,将支票塞进洪青手里。「你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淌这浑水。」
「你放心,严大哥,我就会做我能力所及之事,不会让自己扯入危险。」
「你好不容易跳出了这泥淖,已经是属于不同世界的人了,何必呢?洪青。」
「我想替我哥报仇,虽然做不到,但能尽一分力也好。」洪青斯文的淡笑一下。「就算是我们兄弟还你的一份情,严大哥。办成了这件事之后,我会斩断以前的一切,从此好好过我的生活。」
严崎峻注视他良久,终于点头。
「你知道『四海餐馆』吧?你想办法混进去,在餐馆里安装点东西。」
洪青点头。「没问题。」
对他这个理工博士而言,要装点「额外」的东西在一家中式餐馆里,不是太困难的事。对方会处处提防严崎峻,但对方并不认识他,他会很好行动。
电话响了。第二声严崎峻便接起电话。
「严大哥,是我。」果然是洪青。「我照你的吩咐做好了,一切顺利妥当。我在厨房、楼下大厅及二楼都留了点礼物给他们。我把遥控器放在×车站的寄物柜,密码是我哥的生日。」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我搭乘今晚的班机回波士顿,一小时后起飞。再会了,严大哥。」
「再会,洪青。一路顺风,还有,保重。」
通讯断了,严崎峻坐在黑暗中,动也不动,仿佛凝结似。也就是在这黑暗中,连空气仿佛都凝结住,寂静地像时间都凝了,一丝细微的声响便回扩到无限。
就是这时,大门传出喀地一声细响。
严崎峻抬起头。光色太暗,掩住了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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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
朱云僵在那,感到抵住她背心的枪管的冰冷,全身的血液倒流,四肢冰冷僵硬。
「这是你第二次拿枪指着我了。」她幽幽开口。
「朱云?」严崎峻一颤。
很难叫他不误认。黑夜这时分,她没有事先联络他,而且一身装扮模糊——她戴着棒球帽,帽沿压得低低的,一件大棒球外套包住,头发整个藏在球帽里,像个十七、八岁少年,更惹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