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绍燕从服务处回来,经过书房时,听见哽咽的哭泣声,儿子媳妇都不在,她还以为是闹鬼呢!但依稀传出指名道姓的叫骂后,即刻明白躲在里头发泄情绪的是谁。
她家的小媳妇又闹别扭了!发现门没锁,邱绍燕开门进去,顺手摸墙打开电灯开关。
“啊!好刺……好刺……”汪水漾蹲在单人沙发旁,觉得突来的光亮很刺眼。
“我说媳妇儿,你做什么又哭哭啼啼了呢?感情丰沛固然可以增添美人的风韵,惹人怜爱。可是你现在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所有的妆都糊在一起,像块抹布似的。去去,把脸搓一搓、洗一洗,然后拧干平放喔!”
汪水漾摇头,她还没哭完……洗净后还不是会哭花脸?
“我敢说是我那个儿子恼你不高兴吧?”邱绍燕叹道。
“没有啦……你去休息吧,我哭过就没事了。”汪水漾不愿严励当罪人,因为她不是纯正的受害者。
“夫妻本来就是床头吵床尾合,你等一下跟阿励撒撒娇就好了,女孩子吃点亏先低头,无伤大雅的;要男人先低声下气总是比较困难,他吃软不吃硬!”邱绍燕像是身经百战地传授著。
“妈,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我暂时不想看见那个人!”汪水漾的语气有如吃了秤砣铁了心。
“介不介意告诉我原因呢?”邱绍燕慈爱地拨开她汗湿的刘海。“为什么不想看到那个让你朝思暮想的人?我记得征婚时,还听到你一番爱的宣言,你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我又没有朝思暮想!”她极力撇清,“扣掉吃饭、读书、睡觉,我只不过花一点心思在他身上,我若很忙的时候,哪有空想他?早忘了他的存在,毕竟我有考试的压力。”
“是吗?你八岁就动了芳心,这么早便思春,拚死拚活才赢得严家媳妇的头衔,没三两三的功力,你能如愿吗?想必你从早到晚都在规画这个计谋。”邱绍燕遮唇呵呵笑著,“起码你在阿励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吧?”
“我哪有?!你把我说得好难听喔!”她不平地嘟嘴。“我没对他死缠烂打……应该没到那种程度。我只是叫他把我列入候选人之一,没要他帮我加分,再说我也没用毒品控制他一定要娶我。”
“这不就对了吗?”邱绍燕以弦外之音企图点醒她,“用你这个只会读书的迟钝脑袋用力思考,他为什么后来娶你入门了?一百三十七个人参赛,刷掉剩四个,他独独选中你。”
“所以我是他捡剩的?没办法中的办法吗?这种‘恩惠’我无法很高兴的接受!”她听了更开心不起来,气呼呼地说:“阿励哥一定很可惜其他一百多位的遗珠。”
邱绍燕长叹一声,欲振乏力地瘫痪在沙发上,嘴边吐著白沫,四肢虚弱地抽动著。
“你们的事我不想管了,说破反而没有美感,你慢慢去品尝个中滋味吧!”
邱绍燕迅速恢复成正常人,活蹦乱跳站起来。“好吧,你就过来跟我挤一挤。我要去洗澡了。”
“水漾,你在里面吗?”
严励推门而入,慌张的神色在见到泪痕始干的汪水漾时,徒地放松下来。
转返饭店不到五分钟,他开始对无聊的应酬感到排斥。
他不想哀求水漾一定要等他,这会再次骄纵她,于是随她搭车离去,顺便让她在路途上反省检讨。可是敷衍过来宾后,理智涌回脑中,他有破门而出的冲动,她一个人回家多危险!
他没迟疑太久,立刻口头交代助理负责接下来的活动程序,就风尘仆仆地驱车回家了。
“那个人回来了,你好好跟他沟通,懂吗?”邱绍燕打趣道,“唉!说不定最后我还是得自己睡,反正我也没当真。”
“不要。”汪水漾偎近婆婆身边,勾住她的手肘当作自己的盾牌。“我们快回房间啦!”
故意不理会站在门旁的男人,汪水漾拉著婆婆准备走出去。严励不由得侧身让路,却一把拦住汪水漾的腰,迫使雨个女子的身躯分离,迅速阖上门,婆媳俩在恍偬中分别置身门内外。
“妈,水漾借一下。”严励朝书房外叫著。
外头传来一记豪迈的回应:“没问题!”
“哼!”汪水漾两手横胸,背过身去。
她气都还没消呢!想也知道他又要教训她了,她有答应要听训话吗?将她扣押在里面什么意思?
“水漾……”他尽可能发出最温柔的声音,“你今天的表现并不恰当,知道吗?尤其在大庭广众之下,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你也半大不小了,用幼稚的举动去戏弄别人,只会落得贻笑大方,我不能纵容你胡作非为。”
“然后呢?”汪水漾摆出欠揍的脸色,“你是不是要代替月亮来惩罚我?用藤条抽手心,还是用球棒打屁股,或者罚我三天不准吃饭?罚我禁足,并套上手铐、脚镣吗?”
哪里找来那些“刑具”啊?她的想像力真丰富,到了天马行空的地步!严励摇头叹息。
“不是的!我只是‘有点’希望你以后能适可而止,塑造正面的形象,避免今天的情形再发生。”
“哼!不公平。”她本来不想计较了,可是他一直认定是她要性子,她决定争回一口气。“有句话说得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不是那个乌鱼子说我用小人招数嫁给你,大肆渲染你和她多么火热,我气不过才让她恶有恶报的!”
“而且我看她好像觉得自己穿得太保守,频频拉低前襟,于是就肋她一臂之力。助人为快乐之本,我当然要哈哈大笑……然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间接替大家制造笑果,你却凶我,责备我没礼貌!”
他无言了!不管她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她都不应该害人当场裸露……事情又回到原点,她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呼!算了,她也受了冤屈,整个事件该落幕了,到此为止吧!衍生出的后遗症,就由他这个空有执照的“医生”来治疗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严励虽然气她,却也束手无策。小时候那个开朗可爱的小水漾到哪儿去了?他不记得水漾是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人。
“太好了,多谢。”意思是她可以离开罗?汪水漾自鼻孔哼出一道冷气,挺直腰杆,大摇大摆地走出书房。
第九章
接下来的日子,夫妻俩陷入冷战。
正确来说,仅是单方面的拿乔。严励若无其事地闲话家常,汪水漾把他当成透明人,完全不放在眼里。
他实在是有苦说不出,明明是她闯祸,母亲则跟她站在同一阵线指责他偏心!这不是偏不偏心的问题,而是攸关做人要明辨是非的原则。
汪水漾像是睡惯邱绍燕的房间,一连几天都和她婆婆同床共眠。她们背著他窃窃私语,他转头看回去,她们就装作没事,马上噤口。
他起初还可以适应枕边无人的空旷感,能忍受女性意识抬头,联手欺压处在阴盛阳衰险境中的他,也愿意全数承担某人捅下楼子的后果,卑躬曲膝乞求巫家人的原谅、撤销告诉,含辱接受巫家上至长辈、下至工友对他贴上“管教不周”的标签……
以上他全部揽在身上了!但他就是看不得有人明知故犯、知错不改,还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算准他拿她没辙,逼他放下身段认输!
而他,再一次舍弃尊严地上钩了!
在某一天晚上沐浴后,他敲了母亲的房门。
“这么沉得住气喔?想到要失物招领了?”邱绍燕笑得高深莫测,让他进来,她放低音量说道:“她睡著了,就趁现在吧!这个难得热闹非凡的家该恢复宁静了……真有点舍不得呀!”
他不置一辞,母亲神秘的笑容令他打哆嗦,迳自抱起水漾走出去。
他的动作异常的轻,仍然惊动了她,发觉自己被横抱在这个“吃里扒外”的人怀中,她不顾扰人安宁地惊声尖叫。
“你要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救命啊,我被绑架了!婆婆……婆婆……快来救我啊!我没惧高症,但我不要浮在空中,我要站在地上。”她极力挣扎,双腿上下踢动著。
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一时重心不稳,她差点滚下去,还好他反射动作够快,立刻蹲稳马步,健臂牢牢将她锁在胸前。
她从惊吓中回魂,偷偷张开眼睛,大力的顺著气,从没如此庆幸自己还腾空著,没摔个鼻青脸肿。她看清自己居然窝在他颈肩上,并像攀附浮木般的用力回抱他……
就这样,视线无意间迎上了!
她的双颊蓦地嫣红,刻意忽略他呼出的气息很烫人。他们第一次这么的靠近,彷佛没有空隙的紧密贴合,严励毫不闪避地凝视她,不知怎地,她心慌意乱了起来,挫败地把眼光移开。
这种感觉好奇怪,好扭捏、好……期待……期待什么啊?她也说不明白。视线瞄到他抿紧的好看嘴唇,她停不住心脏紊乱跳动的惊悸感,想发出一点声音来缓解这瞹昧的氛围。
如此诡异的安静简直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真教人惶恐不已。
“你……手不酸吗?”她头往后仰,拉开一点距离。
他神色自若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房门前。
“你的房间在这里。”他低喃,盯著她羞红的睑蛋。“别告诉我这几天你迷路了,忘记怎么走回来。帮忙打开门。”
她依言转动门把,推开门板。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啦!你干脆用婴儿车推我算了。”她娇嚷著,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大步跨进房间,温柔到不行地把她放在床上,愣愣地看著同样尴尬的她,有些后悔他干嘛没事将她“搬”过来!
他隐约感到一颗认命的心正以颓丧的速度向下沉伦,全身泛起一股躁动不安,他坚决认定这不是生理欲望,而是背负一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有她在,他就得“享受”的提心吊胆。
“睡觉!”他面无表情地下令。绕过她从另一边上床,用习惯的侧姿准备入睡,拉来折放在床尾的被子,随意往身上盖。
被子还有一半悬在床尾,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起来,手捏著棉被一角,躺在他身边后替自己盖上。
汪水漾好奇地转动眼珠子,斜睨他无情的背影,撇了撇唇,脸颊鼓得大大的。
“喂!我睡不著耶,睡意都被你赶跑了!”她噘著嘴埋怨。
“我不叫‘喂’不管你再刁钻,都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地叫我。”还有闲情逸致纠正她,他姿势完全没动,动的只有嘴巴,“我跟你恰巧相反,非常的困,晚安。”
“你怎么可以这样!好奸诈喔!”她翻身死瞪著他的后脑勺。“你凭什么可以睡大头觉,我就要可怜兮兮地失眠?”
“不然你想怎么样呢?”他眼睛闪烁狡黠的光芒,面对著她,“终于肯跟我讲开来啦?”
中了他的计了!水漾勉为其难地点头。
“你除了叫我跟巫紫瑜示弱以外,其他的我都可以考虑看看。我知道我做得比她过分,可是我就是不想向她说对不起,因为是她先惹我的,我不要吃这种闷亏!”
他绝望地一笑,双眼空洞无神,像木头一样的呆板。
“我何时指望过你了?巫家那边我安抚了下来,你不用担心……”他躺平,无言地望著天花板。
她只手撑头看他,兴致勃勃地问:“真的?!那你有帮我出气吗?有没有跟他们说,巫紫瑜是一个表里不一的魔鬼?擅于伪装成大家闺秀的风范,其实是颐指气使、高不可攀又爱冷嘲热讽的太妹?”
“她对你和婆婆的态度,也是和蔼得好比出国比赛的亲善大使一样;见到我就原形毕露,高扬著她的狐狸尾巴跟我说哈罗。真的很假!”
“水漾,你明白吗?我懒得把你导入正途了,终于知道精悍如婶婶为何也会屈服于你。”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残忍地笼罩在他头顶上,试图培养铁杵磨成针的毅力也瞬间消失了。
她根本是一颗千年顽石,不受外界一丝丝的影响,永远老神在在地汲取日月精华,道行修练得愈发高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镇压得住她!
“开玩笑的呗!”她摇晃他的手,耍赖地咯咯笑,“好嘛……其实我才是无恶不做、罪大恶极的坏人,还要你替我收拾残局,我好过意不去喔!”
“是吗?最好你会良心发现。”别怪他多疑,只因她有前科。“机率比中乐透头奖还渺茫。”
“真的啦!你和婆婆表面上都不跟我计较,我很清楚有时候我不讨人喜欢,虽然我也不想成为万人迷,可是看到你们替我操心时,我也很难过、自责,我有实际的反省一遍喔!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她将他的脸扳过来,望进他眸里。
“以后我见到巫紫瑜会和善一点,如果她再找我吵架,我一定不回嘴,顶多用嘴形笑她幼稚,送她几个卫生眼就走了。”
“这样有比较收敛吗?”严励的脸阴沉沉的。紫瑜肯定禁不起那些挑衅的动作,水漾就不能秀气一点吗?
“那你要我怎么做?骂不还口,还要感谢她的批评指教吗?她的用辞又不会比你中听,我应该听没三句就跟她PK起来吧!”她要如何做才能让阿励哥满意呢?真让她苦恼。
“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过你绝对做不到!”软硬兼施都不能化解她的仇恨,只好用激将法了。
“不可能!不会有我做不到的事的。我都能推甄到第一学府了耶!依我的聪明才智和侠骨柔肠,宛如文武双全的奇才,是大、小娇姊姊的综合体。你这么的瞧不起我?看在你我关系匪浅的份上,我就不笑你有眼无珠了。”她嘻嘻哈哈地吐著舌头。
“和紫瑜成为好朋友。”他淡淡地说,却看见她浓浓的哀愁。
她如遭电殛似的,当下就向他道歉。
“对不起,阿励哥。我为我刚才的不敬对你致上最崇高的歉意,你说的很对,我的确做不到。和她变成朋友已是比愚公移山还困难的事,遑论加上个‘好’字呢?八辈子也不会实现的,‘卡早困,卡有眠。’”她倒头开始打呼。
他拍拍装死的后背,她不应声就是不应声。
“紫瑜的本性不坏,但她的个性……老实说一般人都无法招架,所以她没有要好的朋友。除了我,除了在派对上认识的酒肉朋友,她几乎独来独往……”
他的手所制造的“震动”令她压根不能睡,眼珠子转了转,看样子她只好使出绝招了——
汪水漾迅速转头,嘟起嘴巴,翘得高高的,差一点和他正巧靠近的面孔触碰。
他吓一跳向后退开,她的嘴唇蓄意欺前,但拿捏得恰如其分,紧急顿住。唇边的空气灼热得有如烤炉,极微小的差距好像真的要吻上了,事实上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