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烧开水,一会儿递毛巾,忙得不可开交,一竿子人直忙到午夜过后,见杰西高烧逐渐退下后,才陆续离开。
教堂后边,小小的石造屋里,又剩下维兰德和杰西两人。
搬了张矮凳,坐在床边,维兰德靠着身后石墙,就着窗外洒进的月光,看着身旁呼吸均匀的杰西,心里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刚才医生说了,这家伙烧得很厉害,要是再迟一点,只怕就没救了。
想到这儿,维兰德不禁露出一丝庆幸的笑容。
还好,这家伙没事!
清晨,薄曦冉冉吐露,透明的晨光穿过玻璃窗,洒了满室温柔宁静。
小石屋里,白色被单上的人正酣甜安稳地躺在床上。棱角分明的五官侧埋在温暖的枕被间,一头长乱未理的粟色发丝狂妄不羁地散扬在被单外。
睡梦中的他,懒懒地翻了个身,朦胧间,彷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下意识地动了动眼皮。
微睁开眼,半梦半醒间,视线不清的瞳孔里所看见的景象让他更加搞不清楚状况。
这是哪儿?
他爬起身,揉了揉眼,看着眼前清爽优雅的小房间。
好奇的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石墙泥砖、壁炉灯台,比起自己和弟弟妹妹的房间足足大了两三倍。
正对着自己的高墙上挂着一幅金光闪耀的圣母怀抱圣子图,画像下方,靠着窗边角落摆着一张简朴雅致的木制茶几,透过清晨明亮的光线,茶几花瓶里的几株红梅正缓缓绽放着。
杰西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不会吧,难不成他真的那么夭寿短命,十五岁就蒙主宠召,长了翅膀飞上天堂乐园。
拉开棉被,想下床证明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作梦,两只脚才刚踩着地面,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甜美的歌声。
声音的距离有点远,听不太清楚,忽大忽小的声音中,带着断断续续引人窥探的神秘美感。
杰西好奇地走到窗边,将两扇窗户全部推开,探头到外边寻找歌声来源。
转头望了望,发现歌声似乎是从对面的礼拜堂传来的。
了亮高亢的嗓音,干净毫无杂质的纯粹音色,宛如天使抽动羽翼时不慎落下的纯白羽毛,轻轻柔柔、婉转细腻,却又蕴含着无限的光明希望。
真是美丽又干净的歌声!
杰西站在窗边,听得像灵魂出窍般完全回不了神,就连身后有人开门走进来都没察觉。
“咦?你起床了?”马瑞克教士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手上还端了碗早晨刚挤下的牛奶和两个面包。
杰西回过头,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吓了一跳。
没理会他受惊的表情,马瑞克径自将早餐放在桌上,说道:“看样子,你的身体复原得挺快的,不但能下床,脸色也红润多了。”
“请问您是……?”
“你不记得了?也难怪,这两天你一直昏睡不醒,不记得我也是应该的。”马瑞克朝他一笑,随即道:“我叫马瑞克,是赫尔斯教堂的教士,前两天,你发高烧、昏迷不醒,你朋友背着你上这儿求救,你已经足足睡了两天两夜了。”
两天两夜?那么久?杰西一点印象也没有。
“请问。你刚才说……谁背我上这儿来的?”
“你的好朋友,维兰德啊!”马瑞克顺口答道。
“维兰德?”杰西有点吃惊。
“是啊。”马瑞克点点头,“维兰德真是个好孩子,见你发高烧昏迷不醒,一路背着你,从沙雷河畔徒步走来,十几二十公里的路途,走得他两只脚起水泡、磨破皮也不知道,还好,伤口不是很严重,我已经请瓦尔特教士帮他……”
“他人呢?他现在在哪儿?”不等他说完,杰西已心急地打断他。
马瑞克有点被他的口气吓到,不过仍礼貌性回答他。“他上礼拜堂去了。”
“礼拜堂?”
“是啊,你没听见歌声吗?”马瑞克站到窗边,指了指对面,“维兰德说了,他今天要献诗给主耶稣,感谢天主让你们平安得救,你听,他唱歌简直像天使一样,干净漂亮、好听极了。”
杰西仰起头,愣愣望着窗外。
微风吹过,彷如黎明晨风般清柔的气息,伴随着歌声,轻轻柔柔又飘了进来。
杰西看看天空、又看看对面的礼拜堂。
好漂亮!
好漂亮的天空。好宏伟的建筑物、好动听的歌声。
跟维兰德一样,好迷人!
在威玛住了将近一个礼拜后,杰西的病情已完全康复。
维兰德带着他,千谢万谢拜别了一群热情又颇富爱心的教士们,才重新踏上回家旅程。
在天公作美、日日晴朗的好天气下,两人一路像散步似地悠闲走着。
三天后,他们终于抵达挥别已久的家乡--安斯达特城。
两人的归来,让一群苦苦等待的家长、老师及同学们个个兴奋不已。毕竟,他们的归期已比预计晚了快一个月,有些悲观的同学更大胆推测两人可能已遭遇不幸。
想想看,附近森林里那些不过冬睡觉的猛禽野兽多的是,什么黑熊、豹子、老虎、土狼等等,随便不小心碰上哪一种,再厉害的身手也难敌那些天性凶残的噬人野兽,说不定,他们俩早已一命呜呼、魂恨归西了。
听到这些流言流语,双方家长更加担忧了。
连向来沉稳冷静的拉默赫特老爷也开始动用各种关系,广散人脉到处打听消息,只希望能探得儿子的一点点踪迹,奈何十几天下来却是一无所获;而情绪激动的爱莉萨则三天两头上学校哭闹,一口咬定校长跟恩斯特修士是害死他家少爷的凶手,硬要学校给个交代,要不就将学校给拆了,搞得全校师生人心惶惶、美好的上课情绪全飞了。
相较之下,费德里希家就安静多了。
杰西的母亲爱嘉特虽然极度不安,却仍一如往常出门接些零工回家做,而那自命清高的酒鬼父亲仍是每天喝得醉醺醺回家,只是,最近他老走错路,常常一个人莫名其妙拖着歪斜的身子,跑到山丘上次冷风,刚开始,大家搞不清他想干嘛,后来才发现,他似乎正盼着儿子早日归来。
就这样,在众人千所万求、等到头发差点发自的时候,吃足苦头的两人总算平安归来了。
一见到历劫归来的宝贝儿子,拉默赫特老爷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爱莉萨则夸张抱着小主人又亲又吻磨蹭了老半天,一家子从上到下高兴得差点没沿路放鞭炮扫街回家。
两人归返后的第三天,为了帮维兰德接风洗尘,拉默赫特老爷特地在家里举办了一场华丽又盛大的宴会,不但邀请了宝特蒙斯市长,连公爵跟许多贵族士绅都聚齐了,会中除了请来许多乐手跟杂艺团表演,还刻意安排维兰德讲述这次在莱比锡的亲身见闻,从音乐、文化、庆典到商品展宽等等,不但众人听得有趣,也让他们拉默赫特家族在这小城上风光到了极点。
当然,维兰德述说这些经验时,很自然地避开了他和杰西雪地求医的狼狈经验,毕竟这不是什么精采事迹,只提到那该死的黑人工奴偷了他们的钱,让他们徒步走回安斯达特、延误了归期等等,众人听到这儿,忍不住又是一阵赞赏与夸奖。
就这样,不但维兰德被捧上天,连向来声名狼藉的杰西也因此被冠上嘉奖的光环,而费德里希老先生也觉得他儿子这次总算做了一件颇为光彩的事,让他满意极了。
回到学校后,两人更像是战场上的英雄凯旋归国似的,先是老师询问他们在莱比锡的音乐会心得,然后班上同学们也频频追问两人在都会大城见到的新鲜事。
一大早,教室里一群男生又围着杰西,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老大,莱比钖的妞漂亮吗?胸部大不大?”伊莱斯首先巴着他们头儿不放。
“老大。莱比锡的姑娘有舒尔兹老爹的女儿漂亮吗?”法夫纳也好奇追问。
杰西抬高下巴,一副意气风发的拽样,“哼!舒尔兹老爹的女儿算什么?乡下丫头一个,人家城里的姑娘可高级多了,不但漂亮性感,身材也是一级棒,上次,我在大学城附近遇到一个女的,两个胸脯长得像木瓜一样又大又圆,撑着一枝小花伞,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那股骚劲真是,哈哈……”杰西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群男生听得口水直流,也跟着傻笑,忙问道,“老大,那你有没有追上去?”
“对啊、对啊,问问她叫什么的名字?”
“当然有啊!我非常有礼貌地走过去,像个绅士般行了个礼,对她说,小姐……”
杰西索性站起身,装模作样表演起来,“您的容貌有如春天初绽的蔷薇、您的眼睛有如黑夜闪耀的星辰,我可有荣幸得知您美丽如花朵般的名字?”
哈哈哈!
杰西夸张的台词与表情又惹来身边一票男生捧腹大笑。
“还没完、还没完……”杰西赶紧摆摆手,继续展现他的猎艳情史,“那女的一见到我这样英俊挺拔的男子向她搭讪,自然是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于是我一个转身,绕到她身后、轻轻搂住她的腰……”
配合高潮迭起的剧情,杰西也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一回过头--
吓!
一张精致绝伦、漂亮到无可挑剔的俊脸,正以相距不到三公分的近距离直直盯着他,两张俊脸眼对眼、鼻对鼻,差点来个火爆大对撞。
“哇啊!”杰西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跳开一步。“维、维兰德……”他张着口,一张盖得天花乱坠、把死马当活马医的嘴巴突然像被人用胶带封起来一样,结结巴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哼!冷冷地,维兰德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从鼻子哼出一声非常鄙夷的不屑,转过身,径自走了开去。
“喂!等等,你哼什么哼!什么意思,你那是什么嘴脸啊!”见到他高高在上的傲
慢态度,杰西忍不住叫骂起来。
维兰德却像没听见似的,连头都没回,继续大步往外走。
“站住、你给我站住!”杰西吼了起来,跟着追出门口,冲上前一把抓住他。
“你做什么?放开我,”维兰德用力甩开他。
“你听我说啊!”
“你放手!”两人在教室外边的走廊上拉扯起来。
“我不过是钓个女人,你火大个什么劲?”
“谁火大了?你这烂色胚爱干什么是你家的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关系你干嘛生气?瞧你刚才那表情,看我像看到鬼一样!”
哼!维兰德又嗤了声,“你这种下流无耻、看到女人就想脱裤子的野马,鬼都长得比你可爱!”
“你!”杰西气得想一拳打歪这张漂亮的脸蛋,“我不过是好奇玩玩,那些女人我一个也没认真过?”
没认真过?维兰德更火大了,那他干嘛招惹人家?他根本将爱情当儿戏!
寒着一张脸,维兰德怒道:“你认不认真、或者你爱跟哪个姑娘谈情说爱都是你家的事,用不着跟我解释!”
“谁跟你解释了,我不过是跟你讲道理、把话说清楚……”
“我没兴趣听!”
两人边走边吵,一路从走廊吵到花园,又从花园闹到钟楼,一来一往的叫骂声仍然铿锵有力、声声刺耳。
嗯……不愧是男高音跟女高音的领唱,肺活量真是充沛!
凉凉地,一堆同班同学倚在二楼窗边像看戏一样瞧着两人,心中发出相同的赞叹。
“真是了不起……”
“对啊,他们两个每天这样吵,不腻吗?”
“谁知道,搞不好他们觉得有趣呢?”
自从莱比锡回来后,原以为杰西跟维兰德之间的感情会稍有进步、融洽一点,没想到,两人竟愈吵愈凶,真是没救了!
每次,一见他们吵架,大伙儿就紧张得不得了,又是劝架、又是安抚,后来才发现这两人根本是天天吵,把斗嘴当有趣,就懒得理了?
现在,只要听见两人吵架,大家就自动闪人,躲得愈远愈好,省得哪天不小心被台风尾扫到那就衰毙了。
“瞧,维兰德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真是凶悍!”倚在楼栏边、隔岸观虎斗的一票同班同学们品头论足道。
“唉,我说,咱们老大是不是有被虐狂啊,明明就很在意人家,却又偏偏喜欢惹他生气。”
“对啊,瞧维兰德那股狠劲,待会儿搞不好会打起来喔!”
“打起来?不会吧!今天天气那么好。”
“呿!这关天气什么事啊!”说话的人头上被敲了一记。
“喂,一个耳光,茉莉坊的面包一条。”马克维奇率先喊出声。
“两个耳光,再加一条。”伊莱斯也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然后,两人的眼光落到了一旁安静不语的法夫纳身上。
“我……可不可以不参加。”法夫纳赶紧摇摇手。
“不行!”除了两个没天良的损友外,身后一票凑热闹的同学也一并喊道。
咕,关后面这些闲人什么事啊,这么多话!摆明陷害他嘛!
“那、那我三个耳光好了!”法夫纳不情愿道。
话声刚落,楼下突然响起啪啪啪三个利落的巴掌声,接着,是杰西杀猪似如鬼吼般的咆哮,“臭小子,你敢打我,看我一剑劈了你!”
“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楼下吵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楼上却是手足舞蹈、开心的不得了。
伊莱斯跟马克维奇两人四眼怪异地互相看了一眼。
真他XX的见鬼了,那两人今天怎么吵得这么凶啊!
初春过后,是温暖的盛夏,紧接着是萧素的深秋,然后寒冬又来临了。
日复一日、四季交替,两个寒暑就这么匆匆过了。
绿意盎然的三月天,圣伯尼菲斯学园配合满园春色也呈现出一片热闹滚滚的景象。
“快、快!借过、借过!”
“喂,别济啊!”
“后面的别那么粗鲁行不行,有点风度嘛!”
下课休息时间,一反常态地,一大群活力旺盛的男孩子没聚在广场耍剑、也没在教室打屁闲聊。从高年级到低年级全体总动员,挤在一个小小的公布栏前面,像是争睹罗马教皇风采一样,围成一道夸张的人海城墙,将整条走廊宽敞的空间全堵住了。
之所以有这样惊天动地大集合,说穿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就是下个月复活节的演出戏码跟演员名单公布了,大伙儿急着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有没有幸运上榜罢了。
没办法,复活节演出是一年一度安斯达特城的盛大庆典,参加演出的同学不但有优渥的工资可领,还可以穿上漂亮的戏服,在台上走来走去威风一下,这样难得的机会,学生们自然是抢破了头想获得演出机会。
“喂,站最前面的,今年的男女主角是谁?先报出名来让大家听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