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我都好了!」想到昨天那盅苦药,宝雀连忙摆出精神奕奕的样子,飞快的起床著衣。「啊,醒了就饿了,吃早饭吃早饭!」
何嬷嬷坐在一旁看著宝雀吃早饭,犹豫了会儿,终於忍不住问:「宝雀,昨天丁大人跟你谈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宝雀嘴里塞著馒头,嚼了半天才吞下去,又慢吞吞的喝了水,才道:「嬷嬷,我一直很希望能重振万彩染坊,如果我参赛,赢得赏金,也许有机会——」
「可是那个白乐天——」
「他那个人是怪了点,一张脸整天都在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每次一跟我说话,就嚣张得要命。」宝雀皱著眉抱怨,又笑道:「不过他拜托我跟他合作的时候倒挺诚恳的,原来他对我也可以那么客气的嘛。对了嬷嬷,他昨天还带我看了他的白云布庄,真的好大喔,几百张织机整整齐齐的排开来,壮观极了。果然江南第一布庄就是不一样,我记得当年咱们的万彩染坊都没有那么大呢。」提到过往,两人心中同样泛起了些许惆怅。宝雀拉了拉何嬷嬷的手,笑道:「你别担心,我还没答应他们。只是也许让我试试,万彩染坊就能重出江湖了也说不定。」
何嬷嬷心里著实矛盾。当初舍弃万彩染坊於不顾的是白家,如今她们却想藉白家之手重振万彩染坊,这岂不讽刺?但织染大会啊,多难得的机会。宝雀跃跃欲试,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叫她放弃。而且还有个顾虑,就是那藏了秘密的荷包……
「宝雀,你昨日去白府,没见到白家其他人吗?那个白乐天的母亲……」
「没有。昨日小铁陪我去,只和白乐天和丁大人商谈,没见到其他人。」宝雀说著,又撕了块馒头塞进嘴里,问道:「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希望就这么平安无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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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中,白乐天正在房中审阅帐册,窗边笼子里那只因为被傻皮一吓就不再如往常般有朝气的黄莺忽然虚弱的叫了声——又安静了。
白乐天一叹,扔下了帐册,目光落在桌前一条摺叠好的帕子上。眼见四下无人,他拾起锦帕打开来,满心期待的朝里头看——几点淡褐色的血迹洒落其中,却仍没见著期待中的惊奇景象。他失望了。
那日黄宝雀被强盗的大刀划伤了脖子,他就是用这条锦帕替她压住伤口。真奇了,那日他明明看见她的血迹印在帕子上,那图样看起来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小鸟。可偏就那么一瞬间,让他感到惊奇、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他曾看过那只小鸟在空中那样飞翔。但当他转眼再看,就只剩下随意排列的几点血渍,再也看不到那只小鸟的图样了。难道真是他眼花?
锦帕沾了人家姑娘的血却不把它洗乾净,还悄悄收藏著,白乐天想著,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真是疯了,要是让别人看见还得了……」
「儿子呀,」白夫人的声音才传来,门就被推开了,白乐天唬地一跳,手忙脚乱的连忙把锦帕塞进袖子里。「娘给你煮了一碗冰糖莲子,快来喝。」
「娘,你让下人端来就好了嘛。」白乐天忙接过汤碗,心里还在呼呼乱跳。
「我自己端来,既能多走动走动,又能多看看你,多好!」白夫人坐在一旁看著儿子喝汤,瞧他愈大愈清俊的脸庞,瞧他那双跟自己一样的眼睛,忍不住又感叹起来。「唉,自从你爹几年前过世,整个白云布庄的担子就落在你身上,你整日为了白云布庄忙进忙出,娘想叫你多陪陪我都不行。啊,不如你早点娶妻生子吧,你在外头忙生意,就让你的妻儿陪伴我这老人家,岂不甚好?那个金家——」
「娘,你还敢提金家。」白乐天放下汤碗,不大高兴的道:「我说过我看金喜就像妹妹一样,况且……」他忽从领口拉出了那个金色小荷包,白夫人一看便吓到了。「我现在心头搁了这么一件事,哪里还有心情娶妻啊。」
「乐儿啊,这荷包你就扔了……收起来就好,戴著它干什么?」
「这……」他昨晚回来,想到黄宝雀把她的荷包戴在胸前时,脸上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就忍不住也把他这一个给戴上了。「哎呀!」白乐天将荷包又塞了回去,脸上泛起薄薄一层窘红。「反正……娶妻的事以後再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怎么在织染大会上夺冠。」
「儿子,你真打算跟那个黄姑娘一起参赛吗?昨天你们在商谈的时候,我在後头瞧著。那姑娘啊,跟她母亲生得真像,就是那手脸黑了点……从她的言谈听来,她似乎不知道咱们白家与她黄家的过往,可是日子久了,你不怕她发现吗?」
「也许……不等她发现,我就会亲自告诉她。」白乐天沉吟道。「我看得出来她很有印染的天分;当年她家遭逢劫难,你们袖手旁观,这回她有出头的机会,我不会眼睁睁看著她的才能被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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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雀手挽著竹篮,正往城西的织女庙走去,一边欣赏苏城景色。
日暖风轻,苏城处处是小桥流水、杨柳轻舟,诗画般的风景总能教人心神荡漾、忘却烦忧。宝雀虽然天天进城,却仍然为这水乡美景著迷不已。
她放慢脚步缓缓走著,欣赏街上那些雕龙画柱的茶馆酒楼,呼吸空气中弥漫著的茶香与酒香,倾听河边画舫里传来的歌女吟唱和二胡乐声……这城啊,处处充满了繁华与欢乐,让人心醉的不知是那美酒,还是这春光。
忆起儿时,她们黄家在城里也有好大的一间屋子、好大的一家染铺,年幼的她著锦衣、踏华履,众婢女围绕在她身边,人人喊她一声小姐。当时她还小,不懂贫富贵贱之分,却知道要喜欢那挂著雕花灯龙的大屋,喜欢那滑滑软软的锦缎,喜欢那一小块就要价好几两银子、却入口即化的玫瑰甜糕——她曾属於这醉人的、浮华的城,从没想过会有离开的一天。爹过世也有十五年了吧?由富转贫的日子她虽很快就适应了,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她至今仍感觉身处梦境之中……
「黄姑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这才让黄宝雀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以前黄家万彩染坊的位置,如今这儿已成了一家酒楼,门口客人络绎不绝;她呆站在门口许久,阻挡了人的出入,酒楼掌柜一脸不高兴,早就想出来赶人了。
「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啊?」白乐天从窗子探出头来朝宝雀唤道。他恰好在酒楼与几位友人共饮,身边围绕了几个浓妆艳抹的妖媚女子,正不断的向酒酣耳热的男人们劝酒。宝雀一瞧见这光景,立刻「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喂!你——」白乐天先是一愣,忙回身向同桌友人们笑道:「李兄、卓兄,白某临时有事,得先告辞了,诸位请慢慢享用酒菜,至於方才谈的事……」
「呵呵,乐爷请放心,这桩生意就这么说定了。」
「喔。」白乐天一笑,拱手答谢。「感谢两位兄台这么支持小弟。」
「乐爷,这么低廉的棉价和丝价咱们可是只开给您啊,别的布庄可拿不到这么好的价钱。谁叫白云布庄信誉好、名气响,哪家牙行不抢著跟您合作?况且乐爷与织染所丁大人和常公公如此友好,咱们以後还要托您多多关照。」
「当然当然、一定一定。」白乐天笑容满面的与他们客套完便告辞了。匆匆跑出酒楼外,远远见到黄宝雀那抹蓝色身影正转弯步上西大街,他连忙追了过去。
「又不是不认识,见了我也不打声招呼……」
白乐天一边埋怨,一边远远跟在黄宝雀身後。见她经过珠花摊,也跟那群姑娘们一样忍不住驻足挑选,只是她拿了支兰花簪在头上比了又比,却还是放下了。後来她又经过了家肉包子铺,倒是毫不犹豫的买了一大篮刚出笼的肉包。
「原来这家伙这么贪吃。一个人买那么多包子干什么……」
白乐天一路跟在宝雀後面,直到他惊觉自己的行为实在有说不出的诡异时,他已随她来到了一间织女庙。
「织女庙,莫非是来求姻缘……」一提到姻缘二字,一股愧歉的感觉又自他心中悄悄升起。但他发现宝雀并没有进庙里去,反而一直走到了庙後的小土丘上,在一棵老树下坐了下来,开始等待。白乐天蹲在庙墙边觑著眼偷看,过往香客皆对他投以异样眼光,他却因为太好奇而浑然未觉。
总不会……是在乘凉吧?可坐在那儿等什么呢?难道是在等情郎……
白乐天心里正胡乱猜想著,便见宝雀忽然欣喜的站起身,他连忙伸长脖子看看来者何人——狗?竟是一群野狗!哪里有什么情郎啊。
那群野狗不知从哪里来的,见到宝雀,个个兴高采烈的围绕在她身边,猛摇著尾巴,好像把她当作主人似的。宝雀打开篮子,开始将刚刚买的肉包分给它们吃;见狗儿们吃得津津有味,她脸上便露出满足的笑容。
「真是个古怪的姑娘……」白乐天自言自语著,耳边却忽然传来老妇宏亮的声音:「公子,你躲在这儿做什么?是不是想来求姻缘哪?」
白乐天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不、不是的!我又不是姑娘家,求什么姻缘啊。」
老婆婆耳朵听不大清楚,声音却异常响亮,她笑咪咪的道:「这儿的织女庙很灵的,只要你诚心膜拜,必能寻得良缘唷。」
庙里众人都在看他,白乐天耳根泛红,勉强笑道:「老婆婆,您误会了,我不是来求姻缘的,我只是在——」
「唷,你在这儿看什么呢?你在看那位姑娘吗?我知道了,是你偷偷喜欢著的心上人吧?」老婆婆眯著眼睛看向正在喂狗的宝雀,一手拉住急欲解释的白乐天,惊天动地的朝她叫唤起来:「姑娘!这位公子为了你跑来织女庙求姻缘哪!结果只敢躲在这儿偷看,真是个害羞的小伙子,呵呵呵!」
老妇的叫唤使得庙里的众人都笑了,白乐天惨白了一张脸,只能尴尬的笑了两声,抬头望向黄宝雀,只见她那张桃子脸上升起两朵红云,眉头却是气恼万分的皱了起来,一和他四目相对,便扭头转身跑开。
「黄姑娘!」虽然对於她的不友善感到有些生气,但这种误会是一定得澄清的。白乐天拉开了多事老婆婆的手,急忙赶上前去;方才那群狗还在啃包子,他站在方才黄宝雀站著的地方,脚底下踩著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跑得这么急干什么,钱袋掉了都不晓得。」白乐天把黄宝雀的钱袋拾在手里,原本还想坏心的把它藏起来,捉弄她一番,可当他瞧见钱袋上她自己印染的小狗戏水图,他的良心又开始在他耳边叨念了。「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君子不跟笨蛋记仇。」他叹口气,又朝黄宝雀追去。「黄姑娘!黄姑娘!」
「你不要一直跟著我好不好?!」虽然听见白乐天的叫唤,宝雀依然头也不回的直直往前跑。织女庙老婆婆的那番话害她到现在还脸红心跳著——什么、什么心上人!什么求姻缘啊!这家伙到底哪里有问题,天天都来招惹她!「你不是在酒馆里面左拥右抱、饮酒作乐吗?快回去找你那些酒肉朋友、回去找那些莺莺燕燕——富贵人家的少爷果然都是一个样,我最讨厌了!」
「你这家伙是不是都不听人家解释的啊?每次一见我就『哼』一声转头跑走,我有那么碍眼吗?」白乐天紧追在後,随她挤进了市集,拥挤的人群害他被撞了好几下,却也缓慢了她的脚步。「我在酒馆是在谈生意,才不是在饮酒作乐!还有啊,方才在织女庙里那个老婆婆的胡言乱语你可别当真,我才没有要求姻缘——」
黄宝雀忽地停住了脚步,白乐天急忙煞住脚步,虽然没一头撞上她,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也拉到了前所未有的贴近。宝雀脸一红,退了一步,盯著他质问:
「那你干什么一路跟踪我跟到织女庙去?」
对啊,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一直跟在她後面跑?「我——」白乐天瞪著她那张桃子脸,发现自己实在很喜欢欣赏她那双浑圆大眼里的光芒,虽然常凶巴巴地瞪著他,却也总是那么生气蓬勃的——「我是想要问你,织染大会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啊。」仓卒想起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白乐天登时理直气壮起来。「谁知道你一见了我就跑,像见了鬼一样,我只好在後面追啊。」
宝雀听了,顿时无言以对。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大街上,任由人潮推挤著他们,谁也没再说话。直到一个汉子推著满车的冬瓜经过他们身旁,抱怨道:「你们小两口要吵架也别杵在路中央啊,妨碍人做生意嘛。床头吵床尾合,快回家吧。」
黄宝雀和白乐天一听,不约而同窘红了脸。怕又有更多爱管闲事的家伙出现,白乐天也没心思再多做解释了,一把拉住宝雀,带著她一起挤出人群。
一离开市集,宝雀便甩开白乐天的手,只是这回她没有马上跑开,而是慢慢的走在前头,白乐天也只是默默跟在後面。几番奔跑,宝雀口乾舌燥,索性走进了一家小茶楼。「过来喝杯茶吧,算是我跟你道歉。」
不摸摸自己的钱袋在不在就请人喝茶?这家伙真是呆得可以。「道什么歉?」
「我误会了你……我为我的无礼道歉。」虽然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该有的礼仪她还是懂的,况且将来他们还要合作……
「好啊,我接受你的道歉。」他可比她有度量多了。白乐天很愉快的在她面前坐下,唤来小二,点了一壶龙井,又叫了一桌子茶点。
「喂,你点那么多东西吃,我哪有那么多钱付啊。」宝雀看白乐天不一会儿工夫就吃掉了两块莲子卷、三块荷香饼,又喝了一大口茶,然後笑容满面的望向她。她只好开始翻找钱袋,看看银子够不够。「真是的……明明就是有钱人,却还占我的便宜。算了,就当你是刚刚那群狗好了……啊!」宝雀惊叫一声,又把刚刚找过的地方找了一遍,脸上大有惊惶之色。她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店小二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