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宝雀猛摇头,尴尬的笑著。待店小二走开了,她才压低了声音,紧张的对白乐天道:「我的钱袋不见了。」
白乐天无视於她的惊慌,好整以暇的又吃了一块玫瑰甜糕,才笑道:「我知道啊,刚刚你在织女庙喂狗吃东西的时候,把钱袋掉在树下了。」
「那……那你……」宝雀见白乐天叹著气摇摇头,脸都青了,却又听他叹道:
「唉,当然是帮你捡起来了啊。你这家伙到底能笨到什么地步?和狗玩到钱袋掉了都不知道,要请我喝茶也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钱。幸亏有我跟著,要不然啊……」白乐天一边说,一边在袖里掏著,只是,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宝雀的钱袋。「怪了,明明放在这儿的啊……」
「怎么?没有吗?你不是帮我捡起来了吗?」宝雀焦急道,见店小二和掌柜的正怀疑的盯著他俩,她只得一边傻笑,一边低声催促白乐天:「不然这顿你先请吧,反正我钱袋里的钱本来就不够付,我下次再请你。」
白乐天闻言,伸手摸向腰际,赫然惊觉连他自己的钱袋也不见了。「糟糕,八成是刚才在市集里人挤人的时候,教人给偷了。」
「两位客倌,有什么麻烦吗?」茶楼掌柜走到他们桌前问道。
「呃,掌柜的,很抱歉,咱们两个忘记带银——」宝雀支支吾吾的说道,却被白乐天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掌柜的,你这壶真的是龙井茶吗?真的龙井放在杯中该是翠芽碧水、相映成辉,喝起来甘香如兰、幽而不冽,你这壶茶可差远了。喝到假茶算咱们倒楣,咱们也不跟你计较了,走吧。」白乐天拉了宝雀就要走,掌柜立刻挡在前头。
「哼,竟敢说我卖假茶,我看是你们没钱付帐想藉此开溜吧!好啊,就算那壶茶不算,这些茶点你们也吃得差不多了,这可赖不掉吧?」
宝雀无力的抬头看向白乐天,他眨眨眼,要她放心。「掌柜的,过来商量一下。」白乐天拉著掌柜走到一边,笑道:「其实我是白云布庄的乐爷,白云布庄您听过吧?今日实在不巧,不如您先把这笔帐记下,明儿我就差人来付银子。大家都知道我白乐天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所以您大可放心。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好意思,咱们小本生意,不接受赊帐。」掌柜毫不客气的道。「像你们这种拿别人名号到处骗吃骗喝的人我见多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没钱就别想走。」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落日时分,在夕阳的照射下,苏城中大大小小的河道都被晕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岸边廊棚下逐渐点起了灯笼,空中升起了袅袅炊烟,饭菜的香味令人归心似箭,急著回家吃晚饭——
「我好想回家喔!」
茶楼厨房後头,宝雀两手浸在洗碗水中,伤心的仰天叫道。她瞄了眼身旁那个正用两根指头拎著盘子、轻轻在水里晃动的男人,见他小心翼翼、就怕弄脏他那身白袍,她不禁火上心头。
「你这样洗盘子要洗到什么时候?!天黑了咱们都回不去!」她一把夺过白乐天手上的盘子,怨恨的帮他洗起来。
白乐天见宝雀抓著抹布用力的搓洗,水花四溅,他连忙闪开;又瞧见她身後那一叠又一叠已经洗好的碗盘,不禁赞叹:「没想到你平常看起来笨头笨脑的,洗起碗来倒很俐落哪,照这样下去,咱们应该很快就可以把这些碗洗完了。」
「你还敢说!钱袋被偷了浑然不觉,竟批评别人卖假茶,还卖弄自己的名号想赊帐,最後还不是害咱们得洗碗还钱——最可恶的是你竟然一个人把玫瑰甜糕都吃掉了,一个也不留给我!」宝雀愈想愈气,一个盘子差点摔了出去。「算了算了,我不要跟你计较,跟你这种人计较只会把自己气死。」
见她洗个碗都可以这么激动,白乐天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玫瑰甜糕能值多少银子?下回我买一整袋送你当作补偿就是了。」
「我才不是因为它很贵才觉得可惜的!」宝雀气呼呼的,却欲言又止,只能伸手又抓起一个油腻腻的盘子猛搓。「商人就只懂得计较银子,简直俗不可耐!」
「既然身为商贾,自然要懂得计较银子了。你替人染布的时候难道不计较吗?」愉快的接下她投射过来的恼怒目光,白乐天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桌边倒了碗桂花茶来喝,又送一碗到宝雀面前。「来,好东西喔。」
「你——」宝雀连忙起身看了看外头,紧张兮兮的道:「你疯啦?要是被掌柜发现咱们偷喝茶,又要多洗好几个碗了。」
「放心,才喝他两碗茶而已,不会被发现的。」
宝雀瞧他笑得信心满满,桂花的香味又引诱著又饿又渴的她,她终於投降了,学他一口气把茶灌下肚。「啊……」
听见宝雀满足的叹息,白乐天又倒了一碗给她,顺便在她身边坐下。「真没想到我也会有这么一天,竟然得窝在厨房洗碗还债,真是窝囊。」
「反正你又没洗到几个碗,大部分都是我洗的吧。」宝雀没好气的道。
「黄姑娘,我实在很好奇,你为什么老是不肯给我一个好脸色看?我活到这么大,头一遭这般惹人嫌弃,老实说我还满伤心的。」白乐天一手撑在膝上,托腮笑问。「早上我在酒楼跟人谈生意,哪里碍到你了,让你连跟我打声招呼都不愿意?」
「……」宝雀捧著茶碗,偷偷望著茶水中倒映著的他的侧颜,心里问著自己同样的问题——是啊,为什么呢?
第一次相遇,他对她的冷朝热讽和他那双似曾相识的笑眼给她的感觉相差太远,令她怅然若失;後来只要一见他她就心生戒备,就怕又听见他的嘲弄。
但现在坐在她身边的他,言笑晏晏,轻松自如,白皙面容上朗朗的笑意令人多舒服,一切的感觉都对了,而就是这般莫名熟悉的好感令她好想靠近,却又难以解释,怎能说出口?
「我只是……讨厌那些成日在花楼酒馆流连、左拥右抱的纨绔子弟罢了。」
「除非必要,我平常是不会左拥右抱的。」白乐天笑道,却遭来宝雀狠狠一记白眼。「唉,你不知道,有美酒和美女助兴的时候谈生意最好了,那些男人被灌了迷汤就好说话了,但我的脑袋可是清楚得很。」
「你跟我解释干什么?又不关我的事。」宝雀小口喝著茶,头也不抬一下。
「是不关你的事啦……」可他就是忍不住想为自己辩驳一下。「既然我想与你合作参赛,我觉得咱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彼此——我虽然家境富裕,但是我很洁身自爱的。我爹过世前一直希望白云布庄能成为天下第一,我一直朝著这目标努力,才没那时间流连花楼酒馆。对了,我可是连赌坊都不去的。还有啊,我经营布庄最重纪律,待人处世最重诚信,你知道我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什么吗?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本来夸自己好处夸得兴高采烈的白乐天,这时候却忽然顿住了——诚信,他在她面前最没脸提的,就是这两个字……
本来一直低头喝茶的宝雀也顿住了。她转头看向白乐天,心里怦啊怦,擂鼓似的大跳起来——他说他最重的……是诚信吗?
他有双跟小狗一样讨人喜欢的晶亮笑眼,他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他们俩初次见面,她就觉得似曾相识——难道,他会是那个她期盼遇见的男人?
「黄姑娘,」白乐天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对宝雀露出很诚恳的笑容。「关於织染大会的事情,不知道你考虑得——」
「我答应!」承诺脱口而出,连宝雀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本还有些顾虑的,如今却没有退路了。「因为……我家以前也开了一间染坊——万彩染坊。爹娘走了,染坊也没了,那个地方现在变成了一家酒楼,就是你早上去的那家。」
白乐天一愣,忆起早上瞧见她站在酒楼门口发呆时,那张桃子脸上的落寞……
「我希望有一天能把那块地方买回来,让万彩染坊重新开张。若咱们能在织染大会夺冠的话,我就能有足够的银子了。」宝雀毫不避讳的朝白乐天伸出手,第一次对他展露笑颜。「所以,你帮我、我帮你,让咱们一起去拿天下第一吧。」
这样的邀约他怎能拒绝。白乐天轻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正式结为盟友。但当她那只被茶水温暖过的小手无声无息的在他手心烙下了一种奇异的热度时,里头结合著的勇往直前的决心、害羞腼腆的温柔,竞令他微微心动了……
第六章
「白乐天!」黄宝雀站在白府後墙外,很用力的、很小声的唤道:「白、乐、天——唉唷!」一个小布袋忽然被扔出墙外,正好砸在宝雀头上。她摸著头拾起袋子,便看到白乐天从里头翻墙跳了出来。「你干嘛乱扔东西!」
「快走、快走!」白乐天一身狼狈,拉了她就跑。
「喂!约好了一起去看告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不能光明正大的从前门走出来?非要我鬼鬼祟祟的在後院等你,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是在接应里头的窃贼。」
「哪个偷儿会选在大白天行窃啊?你真是笨得可以。」白乐天的笑声让宝雀听得气呼呼,索性停住脚不跑了。白乐天连忙回身陪笑。「说笑,只是说笑!都是因为我家来了不速之客,我只好趁著我娘跟他们聊得不亦乐乎时,赶紧从後门开溜喽。」
「不速之客?」
「是金华染坊的金老爷和他的千金。」白乐天一脸苦笑,让宝雀想起那日周大爷带点酸味的话,想起那个冰山美人金喜——「你笑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瞧你那苦恼的模样,感同身受罢了。」宝雀背著手走过白乐天身旁,转头对他露出同情的笑。「城里的王媒婆也是三天两头的来找我嬷嬷,两个人急著要把我嫁掉,所以每次王媒婆一来,我也是赶紧逃跑。」
「你为什么不想嫁?」若是为了那对荷包害她耽误到现在,他岂不罪过……
「因为……还没遇到想嫁的人。」
「哦?你想嫁什么样的人?」一来好奇,二来……也许他能替她找个好归宿,作为爹当初毁婚背信的弥补。事到如今,他若为了守信而硬要娶她,不但太突然,怕她也不会答应;但若使她有人照顾、不再无亲无依,他也能比较放心……
宝雀缓步走著,始终低头看著地上的石子,颊边却忽然泛起薄薄一层酡红。
「干什么告诉你?又不关你的事。」
「可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吧?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帮你介绍吧。我人脉广,识得不少富豪公子——喔,对了,你最讨厌纨绔子弟的嘛。不要紧,我还认识几位才子,人品端正、学富五车,又会作诗作词的,你一定喜欢。」
「你这个人怎么搞的?都说了不关你的事了,你还猛出什么馊主意。还有啊,谁说我喜欢才子了?讲话文绉绉的,听都听不懂。」
「才子也看不入眼?莫非你中意的是农家子弟?」
「我、我又什么时候说我中意的是农家子弟了!」几个路人听见他俩的对话,纷纷低语窃笑起来,惹得宝雀心里一把火直烧到脸上来。「这位公子,请你不要乱说话好不好?你又不是我的谁,干什么这么爱管闲事!一个大男人罗哩罗唆、管东管西的,活像个媒婆似的!」
「我像媒婆?这位姑娘,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我白乐天堂堂七尺男儿汉,就算称不上俊美无俦,好歹也是玉树临风,怎么能跟那些嘴角长痣、舌长三寸不烂的媒婆相比!」心里虽气,但一想到那对荷包,火气就化为叹息了。「算了,真是好心没好报。你以为我爱多管闲事吗?你这家伙啊,老是说没两句话、搞不清楚状况就先发火,一个姑娘家这么急躁又莽撞,你不怕嫁不出去,我都替你担心。」
「什么?!我嫁不出去?你——」宝雀才激动得要反驳,白乐天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臂膀,将她往後用力一拉——
「小心!」一辆载满了冬瓜的推车忽然急急从旁冲了过来,只差一点就撞到了宝雀。白乐天一手紧抓著惊魂未定的宝雀,嘴里质问推车的汉子:「你怎么推车的?!没看到有人站在这儿吗?万一撞到了——」
「咦!又是你们两个啊?」推车的汉子一认清了白乐天的模样便叫道。宝雀愣著,认出他竟是前些天在市集里把他们这对妨碍别人做生意的「小两口」给赶开的冬瓜汉子。「我怎么会没看到你们站在这儿?我推著车赶著去市集,远远的就叫唤著要你们快闪开,是你们自己充耳不闻。这大街上车水马龙的,你们小两口站在街中央挡路,还敢怪我?幸好我闪得快!」
「这位大伯,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别叫咱们……」
「小两口又吵架啦?你们也真怪,要吵架不躲在屋子里吵,偏要跑到大街上来吵。」汉子把歪斜了的冬瓜重新堆好,语重心长的劝道:「夫妻吵吵嘴在所难免,但可千万别真伤了和气。还是那句话,床头吵床尾合,吵完了就回家去吧。」
黄宝雀和白乐天再度窘红了脸,只能无言地目送那汉子离去。汉子推著车走了几步,又转头提醒了宝雀一声:「你掉了一包东西在地上,别忘了捡起来。」
宝雀低头一看。「啊,是你刚才扔出来的布袋,我收著就忘了。」
「这么摔来摔去的,岂不都碎了。」白乐天接过布袋,脸上有些可恨,但随即又笑道:「没关系,下回我再买一袋给你吧,这袋扔了吧。」
「慢点。这是给我的?」宝雀连忙从他手里把那袋子东西抢了回来,小心翼翼的打开来看——「玫瑰甜糕?」
「是啊,上回我把玫瑰甜糕吃光了,你气得要命,我不是答应要买一整袋送给你当补偿吗?喏,这不就是你得洗十个碗才吃得到一块的玫瑰甜糕吗?」
他的确说过要送她玫瑰甜糕,只是她都忘了啊。她当他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而且履行了承诺……宝雀愣愣的想著,心中微微一动。
「可惜都碎了,我应该用盒子好好装著才对。扔了吧,下回我再送你。」
「不要!」宝雀连忙抱紧了布袋,感觉到几块玫瑰甜糕又碎在她怀里。「碎了有什么关系?还是能吃的嘛,扔掉太可惜了。你送我就是我的了,我不许你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