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立刻抬起手,明显地想要回敬她。迪凡跳了起来,扣住他的手。在同一时间,丹雅抽出她佩在腰臀的匕首。他们瞪着她手里的匕首,她则瞪着他们。好一会儿,她开始倒退,退了三、四步后,她转身快步走向酒馆的后面。
她在他们的视界消失后,迪凡转向瓦西里。“你快跟猪一样聪明了!”
在同一时间,瓦西里叫道,“她居然拔刀相向!”
“要不然你希望她如何自卫?你已经抡起拳头就要棒下去了!”
“是她先动手的。”
“你挨打活该。”
瓦西里耸肩,然后一笑。“算了,只要你已经原谅我的失言就够了。现在,要不要我去帮你找那个舞娘来?”
“蠢瓜,她就是那个舞娘。”
瓦西里呆了呆,而后,“幸好我及时赶了回来,要不然你岂不亏大了?”
※ ※ ※
在听到舍基打听得来的消息后,瓦西里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后宫”酒馆,但为迪凡所劝阻。迪凡也很想能马上知晓谜底,不过他不想再跟那名女侍兼舞娘的女人打照面。他宁可多等片刻,等到天亮后再去找“后宫”的老板,毕竟那个叫伯特﹒杜比的男人已在此地住了二十多年,不会一夜之间就不见。
迪凡原以为酒馆最早也要下午才会开门作生意,所以他早上去一定可以避开那名女侍。他不想再见到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她。没有错,他当时是被瓦西里那番毫无理性的话弄得一愣,但那不能成为好理由。是他主动选中她,而他当时就在她的身边,他有责任保护她,或者,至少在瓦西里开口说那番话之前,就说点别的,如此她便不致于受到那样的屈辱。
当然,事情也不可以怪瓦西里。瓦西里完全以为他之所以选她,是因为他先前的那句话,他只不过想补救而已。
然而,当舍基敲门时,来应门的人偏偏是迪凡不想见,也认为不可能会应门的人。而当她一看到是谁站在门外,她立即关上门。
这是他们四人平生第一次遭到闭门羹。四人的反应各自不同。
“要我把它撞破吗?”舍基沈声问。
“这女人太不像话了。”瓦西里气呼呼的说。“你还坚持她不用好好教训一顿,迪凡?”
迪凡的反应是自我厌恶,因为门一关上的那一刹,他的感觉是松了一口气,而这种反应不啻是懦弱者才会有的反应。也因此,他的语气是尖锐的。“她不是卡底尼亚的农妇。”
“卡底尼亚的农妇,美国的乡下妇女,有什么不一样?”瓦西里道。
拉嘉大笑。“何不问她本人。她一定能够回答得了这个问题。”
“那得先拆了这扇门。”舍基提醒。
“我没听见落栓的声音。”瓦西里道,“用开——”
非常清晰的,落栓声响起。
舍基于是又说了一遍,“要我把它拆了吗?”
迪凡大叹了口气,向前跨了一步,亲自敲门。“这位女士,我们是来找伯特﹒杜比,不是来找你的。请你——”
“杜比现在卧病在床,这家酒馆由我全权负责。所以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了,但它的另一个意思,你们可以把它翻译为:你们可以打道回府了。”
她的回答是迅速的,这表示她一直站在门的另一边,他们的谈话她听得一字不漏。而如果不是迪凡的怒气已被她刁蛮激起,他会觉得不好意思。“除非你希望这扇门得敞开到找人来修理,否则我建议你最好赶快打开。”
显然他用对了术语,因为门当即打开。不过她却挡在门口,双手叉腰。她的腰臂上仍佩着那把匕首。她身上的衣服跟昨晚差不多;她好像只是换了衬衫而已。日光对她不很仁慈;如果昨晚的她看起来像二十七、八,现在的她看起来有三十七、八那么老。
“你的英语说得字正腔圆,相当不错,但你对字句的理解力似乎有障碍。我说杜比卧病在床,它的意思是:他不能被你们这样的人骚扰。”
迪凡向前跨了一步。他比丹雅整整高了一个头,无论表情、体格看起来都十分吓人,但丹雅文风不动的站着,瞪着——尽管她的手心已汗湿。
“如果你听得懂英文,那你应该听懂我们要见伯特﹒杜比,而我们非见不可。假使你都听得很明白,我相信你会聪明的让开。”
在迟疑了一下后,“去吧,去打搅一个垂死的人吧。反正会遭到天打雷劈的人是你们,又不会是我。“一转身,她快步朝屋后走。
“你至少可以问问她那个家伙在什么地方。”瓦西里咕哝。
拉嘉轻笑着。“还是我们自己找比较好,瓦西里。毕竟这间屋子又不是王宫,它顶多只有两、三间房间。”
“那我们就动手吧。这个坟在白天真叫人反胃。”
事实上整个酒馆不是弥漫着臭酒味,而是弥漫着肥皂水的味道。室内的桌子全整整齐齐的排放在一边,椅子则倒扣在桌子上。整间酒馆干净得有如新开张。但瓦西里看也没看一眼,捏着鼻子率先步上狭窄的楼梯。
一到了楼上,他们便听见一个粗糙的男性声音在喋喋不休的念着、唠叨着他的早餐怎他的早餐怎还没送上来,是不是要把他活活饿死……等等的话。那声音听起来不像个垂死的病人,倒像脾气暴燥的暴君在呼喝仆人的伺候。
拉嘉还是觉得事情很好玩——也许是因为瓦西里不觉得。“他口中的懒贱人会是指楼下那头绿眼喷火兽吗?”他笑嘻嘻的说。
“贱人,也许,但懒?”舍基道。“她看起来勤勉得就像只差两步就要躺进棺材。”
在说话方面,舍基比瓦西里还要直率。而他的话,不啻是根针,深深刺入迪凡的良心。是的,她看起来的确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也许她是因为如此,脾气才会那么恶劣。他实在不该对她发火,还用那样的口吻对她说话。
“他XXXX的,丹雅,你——”伯特﹒杜比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刹劈头便骂,但他很快发觉开门而入的人不是丹雅,而是四个长得很体面,穿着也很体面的男人。他们一进来后,他的房间立即显得拥挤无比。“你们是什么人?”伯特坐起身;那很不容易,因为他满身肥肉。他的声音如雷,但他的口气已好了许多。“丹雅知道我不见客。”
“如果你是指楼下那位姑娘,那你可以不用怪她。”拉嘉道。“她已尽可能的想把我们打发走。”
“显然不够尽力。”伯特冷哼。“好吧,说吧,诸位有何贵干?”
“事关你的亡妻。”拉嘉答。
“爱丽丝?怎么,是她的那个老相好的想起旧情,遗留了什么东西要给她吗?”伯特大笑。爱丽丝之所以会嫁他,是因为她那个有钱、有势的情人不肯认她肚子里面的种,而他是看上她多多少少算得上是好人家的女儿,娶了她可以提升他的酒馆的品级。可是孩子流产了,而那之后的她变得十分邋遢,他们两人谁也没得着好处。
“我们想知道的是二十年前跟你的妻子一起离开纽奥尔良的那个女人,杜比先生。”
原来不是有什么遗产可以拿。伯特顿时没有兴趣。“那个疯女人?”
“你的妻子曾对你提起过她?”
“我还见到她,就在找逮到爱丽丝的时候。”他不喜欢记起好段他太太远离他的日子。爱丽丝在失去孩子后跑回纽奥尔良,想乞求她的家人的谅解,她是在回纳次的路上,而且还带了一个拖了没多久便死去的女人,及那女人的女婴。他是个聪明人,立刻想到只需养那女孩几年,不久便可有个免费的奴隶可以使唤。一想到这里,伯特立刻警觉起来。“那个女人没什么可说的。她一毛钱也没有,却说动爱丽丝使爱丽丝与她一起离开纽奥尔良。那一趟行程可不容易,又是翻山又是越岭,但爱丽丝就是心肠太软,听不得别人的几句央求。”
“纽奥尔良到纳次之间有方便的水路,你的妻子为什么没走水路反而走难走的陆路,而且是在没有伴护的情况下?”
“她走什么路回纳次干你们什么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伯特瞪着拉嘉。到目前为止,一直只有拉嘉在问话。“她走陆路是因为她没有船资,也因为她是驾着我的拉货马车去到纽奥尔良,自然也就得走陆路回来。算她聪明,没把车跟马都卖——”意识到他透露了什么,他皱皱眉。继而一想,反正已说了这么多,就干脆主了吧。“说了不怕你们笑话,当时我老婆跟我呕气,离家出走,我找到她时她正在回来的路上,还带了一个生病的女人。那个女人的脑子已经烧坏了,反覆的嚷着什么暗杀啦、国王啦,又是什么她有负使命啦,而绝大部分的时间,她的呓语简直像外国话,听都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总之,她当晚就一命呜呼了。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不是吧,杜比先生。”那个有双恶魔的眼睛,长相十分吓人的男子开口道。“你忘了提那个孩子。”
这个人是四个人之中,最令他心惊肉跳的一个。他们一个个的神情都十分严肃,但这一个特别严肃、特别冷峻,而且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么多年后,突然冒出这样的人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伯特的脑子千回百转,但他的声音是平静得几近漫不经心。“我没忘记那个孩子。只是事情实在太悲凉了。那个孩子也感染了热病,虽然我们竭力的挽救,但一切终归枉然。”
“你是说那个孩子死了?”同样的话从不同的方向朝伯特射了过来。
伯特不确定他的激动到底是由于他把故事说得太好,抑或是在责问他,要他给他们一个确切的答覆。但他的手心又开始湿涔涔。清清喉咙,他偷偷把汗水擦在毯子上。“你们对这个孩子为什么如此感兴趣?以你们的年龄作那孩子的父亲未免太年少了些,不是吗?”
“在路边只有一个坑,是那个女人的。只用石头胡乱堆了事。”
听到声音,伯特才注意到那个他们之中长得最英俊的男人。可能是因为他的长相使他看起来不像其他几个那么具危险性,他才会忘了那人的存在。伯特心想。他实在不该忽略那人,他该记得“会咬人的狗不会叫”,这句谚语。
“要不然还能如何?扔进河里,让她作水流死?”
“坑只有一个,杜比先生。”那个蓝眼睛的说。
“那孩子不是在同一天死的。我们埋了那女人后便继续赶路了。”
接下来的问题,他们轮流掷出,而且又快又凌厉,连让他思索的时间都没有。
“是在几天后?”
“数天。”
“数天是多少天?”
“妈的,两天!”
“什么时辰?”
“我他XX的怎还会记得?”
“他是什么时辰去世的,杜比先生?”
“他?什么他?是个女的。”
“你说她She’s a girl是is还是was?”
“Was!Was!Was!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穷问什么劲?孩子是男是女,什么时候死的与你们到底有什么相干?横竖那孩子都已经死了!”
“我们要证据,杜比先生。”
“既然你说你埋葬了那个孩子,你得告诉我们你们把她葬在什么地方。”
伯特像遇到疯子的眼神瞪着他们。好一会儿才说,“这个我恐怕无能为力,因为我已卧床年余——”
“我们自然会雇车给你坐,还会付钱给你,以酬谢你的辛苦。”
“没有用的。那么一个小不点,我挖的墓穴又不深,推在她身上的石块很容易松动。再加上没有墓碑,没有标志,而且时隔二十年,我——”
“你不用再解释下去。”一直未再出过声的恶魔眼开口道。“谢谢你,不叨扰了。”他们鱼贯走出伯特的房间。
伯特向后一倒,瘫痪在床上。他还是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几个人又是何方神圣,但他知道他绝不要再经历同样的事。
在廊外,已走到楼梯口的迪凡停下脚步。“他在撒谎。”
“不错。”拉嘉说。“但为什么?”
“只有一个理由。”舍基道。
他们的思维是走同一路线,所以获得的结论也一样。
“想都别想!”瓦西里大叫。“老天,那是不可能的事!她是个妓女,而且长得那么丑——”
“她的眼珠颜色符合。”已经笑不出来的拉嘉道。
“单是这个小镇,眼珠是绿色的女人就不知凡几。”瓦西里坚持。“此外,楼下的那只喷火兽,不可能只有二十几。她起码已经坐三望四。”
“操劳的人,外表比较容易苍老。”舍基道。“此外,连她的名字丹雅——”
“够了!”迪凡把手一举。“我们都知道要如何证明。与其在这里说个没停,不如下楼求证去。”
“要去你去,我不会帮你。我拒绝跟那只喷火兽打交道。”
“不需要你帮。”迪凡僵硬的说。“让一名妓女撩起她的裙子的钱,我尚且有。”
瓦西里立刻满面红霞。
“何不由我去问她的身上是否有任何特殊的胎记?”拉嘉连忙道。“要是她能说出那个该死的暗记,那无论是她或是我们都可以免除尴尬。”
“要她回答那样一个私人的问题,她一定会问我们为何如此问,而一旦我们告诉了她,”舍基道,“为了跃上枝头,她一定会替自己刻上那个半月暗记。”
“舍基,我们可以不告诉她,而要她告诉我们——”
“你们还在吗?”他们在谈论的那个人出现在楼梯的下端,她的手里端着放了食物的托盘。“喏,门在那儿,请你们自便。杜比在等着他的早餐。”
“那就请拿上去吧。”迪凡走下楼梯。
丹雅一直等到他们全都下了楼,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上楼。
第二章
“当她问起,他告诉她我们的事与她无关,还叫她离我们远点,如果我们再来的话。”拉嘉从楼上蹑手蹑脚的回到楼下。
“还有呢?”
“没有再与我们有关的了。他一直在抱怨,抱怨早餐为何这么迟才送去,是不是想饿死他好早点得到他的遗产……看样子这个地方真的是她在打理。”
“这足以解释他为何不肯吐露。”舍基道。
“只是也许。你忘了他并不清楚我们来的目的究竟是打探大人还是小孩,又,如果找到的话,是作什么打算。她会在上面耽搁很久吗,拉嘉?”迪凡问道。
“恐怕不会。换作我是她,我连一秒钟也不会多待。”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他们听见房门被带上,以及衣裙拂地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