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应该受到更好的对待,公主殿下。你的日子过得那么苦,比我在成为迪凡的侍官前的日子还苦。”
“你怎么晓得我以前的生活苦?”
“迪凡把你告诉他的全告诉我了。他没有全部相信,却又相信那些他不该相信的事——我想你在告诉他那些事时一定是用嘲弄或是讥讽的口气,他不相信时你就又说些气话,以报复他的怀疑。”沙夏摇着头。“他也把他所看到的告诉了我。那个抚养你的人,真该被枪毙。”
丹雅一笑。“我自己也常这么想。”
“但你还是跟他住在一起。你已经长大,你大可以一走了之。”
“但他需要我,终于真正的需要我,我必须......”丹雅无法再说下去,她不喜欢她的话的意味,那听起来好像她对杜比有孺慕之情似的。她没有。她不可能有。那样一个自私自利、且动不动就饱以拳头的人,教人何从爱起?至于在她不晓得他不是她的生身之父,却爱他如父的那几年,已是太久远,不能算在内。“那家酒馆原本就快是我的。有了它,我的生活便有着落,同时也能让我不用再受男人的控制。”
“这件事迪凡晓得他做错了。他其实大可放一把火把它烧掉,既干净又俐落还不用浪费半分钱,而只要他不说,你就不会知道这件事是他干的,自然也就不会怪他。但那么一来,那个该死的杜比先生就无法安享余年,而迪凡不要你由于担心那个人,而不能了无牵挂的走。你当然有可能不会,但他宁可花钱打发走那个姓杜比的家伙。”
“你很了解迪凡,是不,沙夏?”
“再没有人比我了解他。”沙夏骄傲的说。
“那他......他是不是常常那样阴阳怪气的?”
沙夏大笑。“你这个形容词用得真好,公主殿下。不,他不常阴阳怪气。他通常都是非常一致的;他不喜欢怀疑,也不喜欢冲动,他喜欢凡事都在他的控制之内。对于那些能扰乱他的事物,他一向敬而远之。”
“跟我一样。”丹雅大声的说。“现在我明白他为什么避着我了。”
“他避着你是因为你叫他离你远一点,也因为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架。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为什么在一起就吵架?”
“你问我?你怎不问问他为什么老是动不动就生气?”
“是的,他的脾气固然暴躁,但他已经学会如何控制。”
“沙夏,你知道他是‘如何’控制的吗?你晓不晓得他一气昏头时都做些什么,想做什么?”丹雅气呼呼的说。
沙夏又笑了。“知道呀,而那还是他父亲教他的。迪凡少年的时候每次气到他按捺不住时,他就会动手跟惹怒他的人打架,跟他打架的人往往只有挨打的份,毕竟他是他们的王子,而且不是普通的王子,是他们的皇太子,所以他们不能还手。当他发觉这种情形,只好另找能纾解他的怒气的对象和方法。自他父亲教了他那个法子后,往后每当他气到快要失去控制时,他就会就近找他的......唔......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早已猜到。但我不是他的情妇。”
“是的,你不是,但你是御赐的,在他的眼中,你已是他的妻子。就只差少个婚礼而已。”
这不是沙夏第一次提到迪凡的身分。在经过几番思索后,丹雅发现说迪凡是王的可信度比说瓦西里是王的可信度强得多。毕竟他们都唯迪凡的命令是从。而事实上当初他们若不是以年长为由解释凡事赖迪凡裁决,她也不会对他们如此怀疑。
但如果她全盘接受他们所告诉她的事,亦即迪凡真的是一个叫卡底尼亚的小国的国王,而她也真的是一个流落异邦的公主,此次他们是来寻访她回去跟迪凡完成大婚,那她准备怎么办?嫁给迪凡不比嫁给瓦西里。嫁给瓦西里,连考虑都可以不用考虑——免谈。但嫁给迪凡,所要考虑的事就多了,而且多得不胜枚举。
除了有个相同的祖先,以及强烈的吸引力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共通点。而且婚姻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玩。一旦嫁了人,女人就得听命于男人,完全不能有自我,他不高兴时还可以打太太,就算打死了,随便胡询一、两句,法官也奈何不了他。爱丽丝不就是这样死在杜比的拳头下?倘若杜比没有在爱丽丝已经卧病在床,却认为爱丽丝是在偷懒,而对爱丽丝拳打脚踢,事后又不请医生医治,爱丽丝绝不致那么早就死。
迪凡除了脾气坏外,他对她的态度也颇值检讨。他要死,但他宁可不要有那种心情。他认为她长得不错,却又希望她是个丑八怪。而且他只要她一次。他会娶她,但他表示得很清楚那只不过是基于政治、基于责任。她要这种婚姻吗?如果她明明知道等在红毯的另一端的是地狱,却仍走过去,她岂不是太愚蠢了?
所以如果这一切果真是真的,那她会拒绝跟迪凡结婚。但如果他们所说的话全是真的,包括迪凡曾说的那一句:凡是卡底尼亚的子民,就得服膺卡底尼亚的君主的命令,那她的抗命,是不是意味她将得在地牢或是某个可怕的地方被囚禁上一辈子?
替她解答这个疑问的人仍是沙夏。不过她不是直接的问,他们最先聊起的话题是迪凡的那几个疤。她问沙夏那些疤是怎么来的。
“这件事得由他自己告诉你,公主殿下。”
“到目前为止,这趟航尾一直很平静。你真的希望它有所改变?”丹雅嘲弄的问。
沙夏大笑。“你们已经有五个星期没见面,或许你们可以见上一面了。那么久没见,你们应该不会几分钟就会要了对方的命。想念他吧?”
“一点也不。”丹雅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她有。她想念跟他在一起时的刺激。但她可不想念他的侮辱性言词和态度。“他有没有说过,唔,任何你觉得他,唔,呃,想念我的话?”
这一次沙夏不敢大笑。他只敢抿嘴偷笑。“我不敢你,殿下,自从他不再见你之后,他就回到老样子。”
丹雅大感兴趣。“成天骂大骂小?”
“不是,他是不再说任何涉及他个人的事。”
“......你是说他问都没问起我。”丹雅大声的问。
“他何必问?每件他有可能想知道的事,他还没有问出口,就已有人主动报告给他了。”
丹雅瞪大眼睛。“你?”
“当然。”
“你是说你把我们每天说过的话都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他听?”丹雅叫道。
“你没必要生气,公主。”沙夏好脾气的说道。“我没告诉他任何你会不高兴的事。”
“我怎么知道你告诉他的事,是我不会介意的事?对了,你要是敢告诉他我问过你他想不想念我,我——我会剥你的皮!”
“我早已经忘了你问过我什么话。但如果他觉得你已经愿意跟他见面——”
“我不愿意。我若再‘想’要跟他说话,我就是小狗!你知道他上次问我什么吗,他要我开个价!开个价,沙夏!”
沙夏涨红了脸。“一般的妓女会很高兴听到她的......恩客这么问她。而他们全以为你是......风尘女子。一句在说的人不是要说来侮辱人的话,并不能将它视为侮辱,是不是,公主殿下?你何不告诉他们事情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样?”
“我干嘛要?那能改变得了他们对我的计划吗?”
“不能。你是一定得跟迪凡国王结婚的。这是老国王的意思,也是先王,亦即你的亡父的意思。这件事谁也无法更改它。”
“我可以说不。”
“就算你说不,婚礼还是得举行,公主。你生长的那个国家的法律是由许多声音促成的,但我们卡底尼亚的法律只有一个声音。迪凡只需下道圣旨,而他会下的,因为那是他父王的心愿。”
“但不是他的。”
“在他去找你之时他确实没有那个心,但现在则很难说了。”
丹雅却很肯定,迪凡会娶她,无论他心里甘不甘愿。而她只怕也没有别的选择。到时候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会被押着上教堂。
她的沈默使沙夏紧张。“我看我告诉你他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好了。毕竟这可以让你多了解他一些。”
“不用麻烦,我没兴趣了。”
在当时丹雅或许失去了兴趣,但翌日她的兴趣回来了。第二天早上拉嘉和舍基到她的房间陪她吃早餐时,她问拉嘉。
“迪凡脸上的疤?那是个敏感的话题,公主。”拉嘉道。
“一个迪凡不会喜欢我们谈它的话题。”舍基警告的瞥了拉嘉一眼。
“那你们千万别做他不喜欢的事。”丹雅在她的语气里加入适量的讥讽。
拉嘉露齿一笑。“你这招是没有用的。如果你知道谈这件事会令迪凡有多不开心——”
“她知道。她跟大多数的女人没有两样,都是只想得到她们所想要的,一点也不管她们的手段是否光明磊落。”
“你少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舍基。不说就拉倒,有什么了不起。我不会去问他本人吗?”
他们一致皱眉。
“你愈来愈——”
“女人从来都是打这种烂仗——”
“这是个可以推翻国本、动摇国基的秘密吗?还是一桩迪凡引以为耻的事,所以才不准谈?”
“引以为耻?”拉嘉站起身,把脸凑到她的眼前,好让她不会看不见他有多生气。“迪凡冒生命危险去救另一个人。这样的事是可耻的吗,殿下?”
“那你们为什么避而不谈?是英勇的事,为何不大大方方的讲,反而成为一项禁忌?”
“你告诉她,舍基。”拉嘉坐回椅子。“或许她会变得聪明一点,不再提起此事,至少在他面前不会提。”
“他当时只有二十一岁,正是黄金年华。那时候的他尚未被委以重大的责任,他所需要用心的事只有功课,而那些功课对我们有如登天,对他却有如探囊取物。那时候的他,最大的心愿是——”
“别扯离话题,舍基。她不需要知道在她过得最苦的时候,他的日子过得有多逍遥。”
舍基顿时涨红脸。
丹雅错愕不已。而后她突然记起迪凡那一次曾说她不应该过苦日子,说什么女男爵带了一大笔钱财而来,她应该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那时她以为迪凡是在气她,现在她终于明白他是在替她抱不平。难道这两人认为她会为自己的没有享到福而妒恨吗?
她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件事。她从来没有想到她会是个公主,对于没有想到过的事,她要如何产生妒恨?如果她有憎恨的话,那也只有对他们认定她自小生长在酒馆,必已早是残花败柳之身的想法感到愤恨。因为在过去的整整八年,她的每一天无一不是花在如何不让男人把她拖上他们的床。
“对不起,公主殿下。”舍基诚挚的说着。
丹雅翻翻眼球。“别荒谬了。我干嘛要妒恨迪凡?他现在的日子好过吗?我倒不觉得。他连婚姻大事都没有自主权。”
“他没有想要娶的人。”舍基保证的说,却又补了一句:“不再有了。“
“舍基!“拉嘉难以置信的大叫。
丹雅再次翻翻眼球。“怎么,我应该为他曾经有过心上人感到惊讶吗?他现在是三十岁左右吧?如果他这些年间一次也没有想过要结婚,那才令人惊奇呢。”
“我的年龄跟他差不多,我就一次也没想过要结婚。”拉嘉道。
“我也是。”
“但他有。哇,当他表示他要娶他的心上人,却被告以不行,并被提醒他已有个未婚妻,那一天的皇宫想必差一点倾圮吧?我有没有猜错?”
拉嘉不情愿的摇头。“但事情的结果是她根本不值得他把她放在心间。她是个......”
由他突然涨红的脸色,丹雅不用问,立即猜到他原本要讲什么。“是另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她很平静的说。站起身,“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殿下,我不是把你们比——”
“见鬼的没有,要不然你不会停顿下来,不会满脸通红!而我还以为你们两人至少能控制得住你们的轻蔑。”
“公主殿下,如果你真对那两个字那么深恶痛绝,你就应该保护你的贞操。”瓦西里出现在门口,他的表情是慵懒的。
丹雅足足瞪了他半分钟,“这里不会欢迎你。”她坐回椅子。
“我们奉令陪你聊天,陪你说话,也许让你觉得无聊。依我说我们做事可圈可点,但我不以为迪凡会夸奖你们刚才谈的话题选得好。”
“她问起他的疤,你难道希望她跑去问他本人?”拉嘉道。
“不健全的好奇心是不值得鼓励的。”瓦西里的眼睛突然亮得几乎快跟迪凡生气时一样。“指望你能漠视那几个小小的瘫痪,真有那么奢求吗?女人就是女人,从来只看外表。你们就不能有一次深入的看男人吗?”
丹雅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对于你,瓦西里,我看到的正是你的骨子。”她撇撇嘴,好让他明白她的意思。
瓦西里怒笑。“想跟我交战?你只怕会转眼便死得骨无存,公主殿下。”
“我不怀疑,毕竟那是你的专长,不是吗?凡是你看不顺眼的东西,你一律毁之而后快,不是吗?而你打从第一眼便看我不顺眼,你觉得一个女人做了妓女还不够,她得有人天天提醒她她是个妓女,才能免得她忘记她是干什么出身。现在请你告诉我,瓦西里,我不健全的好奇心实在很好奇。如果你发现你错待了我,发现我由于幼即发觉男人有多可鄙,所以一直对他们敬若鬼怪,即使我只要让他们尝点甜头便可以多赚好几文钱,却宁可坚守原则也不愿同流合污、糟蹋自己,你说你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