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还说你走了很多路啊,而且那些路上都是小虫子,纳德肚子饿了——」小男孩叫道。
老人尴尬地对傅安笑了笑,「小孩子,不大懂事。」
「没关系。」傅安笑道,「不过我们在这边也不熟。不知道哪儿……」
「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吃吧。」
「好噢好噢——」唤作谢翎的小男孩开心地抓着纳德的手摇来摇去,「哥哥,一起吃饭,我要坐在哥哥的旁边。」
纳德的脸还是红红的。
真是的,让他在傅安面前出糗。
午饭比较简陋,只是一般的土豆烩饭。但是令人惊讶的是,用来配餐的酒却是格外的香醇浓郁。软木塞一拔开,一股令人无比舒畅的复合果香便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地食欲大开。清澈的酒液,只在瓶子底部有着一层淡淡的沉淀。
老人在倒酒的时候,纳德仔细地看了看在酒杯里的酒,酒与杯壁结合之处有着一层透明的水状体,水状体的底部有着美丽的蓝色和淡淡的紫色。香醇的酒液从杯壁慢慢地均匀流下时,有一种令人夺目的光泽。平顺的酒液进入口中时是那般的绵软舒滑,那种略微的甜味在舌尖,让人觉得舌头都快要被这种味道化开了。
「我爷爷的酒很好喝吧。」小男孩像喝饮料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葡萄酒,被老人一拍头, 「别喝太多。」
纳德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小男孩就已经对着老人吐了吐舌头,做出一个大大的鬼脸。傅安微笑,赞叹了酒的滋味。
「现在也只能喝到这种比较嫩的葡萄酒了……」老人叹息道,「这种酒只能适合早期饮用,最多也只能储藏个三五年了,放久了,反而会连这种清新的口味都没了。如果是在以前的话,瓦尔纳庄园有八百多亩的葡萄树,都是超过几百年的老根呢。这儿的上地贫瘠,而且湿度也刚好,酿制出来的葡萄酒特别好。」
「那现在呢?」
「有五百多亩都被卖了呢。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反正我也是不大清楚,因为那个时候,酒坊已经不是我管的了。」老人叹息道。
小男孩还在咿咿呀呀地跟着纳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
「父亲以前……是个品酒师呢……」傅安沉吟道。
「现在可不比以前了。」老人的话比较现实。
下午要走的时候,傅安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送行的老人道,「如果……我能把五百亩都买回来,并且让你继续管这里的庄园,您不会嫌弃吧。」
老人愕然。纳德弯腰拉拉小男孩的柔嫩的小手正在告别,听得这句话,直起身子,望着傅安,也有些愕然。
傅安……自信得如此的美丽郑重。
心忽然突突地跳了起来。
***
告别了老人,「这儿就是Hardegg城堡。」郝老头指着山腰处半隐半现的城堡道。
「有点像吸血鬼家族里的城堡。」纳德笑着说道。
「倒是有一个美丽的故事的呢。奥地利也有一个有名的Hardegg城堡、讲的是里面住着一个荒淫无度的伯爵,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他骗取了好多年轻姑娘的感情……」望了一眼傅安跟夫人,郝老头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纳德突然捏了捏他的手,「安将来会是伯爵呢。」傅安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把一个一个少女请进城堡里来……」
傅安微笑。
这种微笑,似乎总是那般的温文尔雅,充满贵族的气息呢。
纳德发现自己的心又在跳。
「美丽的少女啊,你那如水的明眸中,可有我的身影?你那善良的心房,可有一时一刻为我跳动?」傅安轻抬手,挑起纳德的下巴。
「唰——」的一下,纳德的脸像红布般。博安却微笑着摸摸他的脸,轻轻地凑到纳德的耳边去,「以后我们住在这儿好不好?因为我这个荒淫的伯爵,想囚禁的只有你一个啊。」
「开,开什么玩笑?」纳德惊叫起来。
忽然视线触到傅安的,像是不经意间撞见不该撞见的东西一般,纳德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那微微带笑的目光中是一种认真到美丽的邀请。
***
回来的时候,莫先生带着夫人乘另一辆车子到他们住的地方。傅安他们告别了引路的老人,一回到家,就有人告诉他们赫修瑞在客厅里等着,这真是让他们有点吃惊。纳德心里略微地闷了起来。进了客厅,望见他的一头金色的头发在风中略微地拂动,心里那种不悦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就像是老母鸡看到有人闯进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地盘似的。
赫修瑞面前的咖啡还没凉,看样子也是刚到。
简单的客套之后,赫修瑞就直接说明了来意,「听说你的人在中国受了伤?」
「是。」傅安道。
纳德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听到这句话,腿上似乎略微得有点疼痛。今天是走了很多路了呢。
「因为你是博安,所以我想有的事情就不要拐弯抹角了。」赫修瑞道,「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情跟维利家族并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只是在追查。」傅安淡淡道。
「真的如果这件事跟你的姑母有什么关系,那么我只能说一声,很抱歉,我不会插手。如果你们要对你们的姑母采取什么的话,我也不会插手。我只希望,你们不要怀疑到维利家族头上来。我知道这话有点直接了点。但是我现在想声明的是,我已经跟维利家族没有一点关系了。」
「我知道。」傅安微笑道,「您在去年十二月的时候就已经被维利家族宣布跟家族脱离关系了。」
「所以,所有的事情,不要怀疑到维利家族上来。我跟他们没有关系。」
「但是很遗憾的是,现在抓到的凶手里面有一个就是维利家族的,如果有足够的证据的话,我们将对此进行起诉。」屈然冷冷道。
赫修瑞闭了闭眼。望着他略有点憔悴的样子,纳德突然觉得有点不忍心。
「虽然这不影响我的继承权,但我只希望您不要将事情闹大。」赫修瑞睁开眼道,「维利家族已经很没落了。」
「我真的很怀疑你能被我姑母找到。你不应该是那种为了争产甘愿受人指使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傅安真诚道。
纳德突然觉得好想摸摸傅安的双眼。
乌黑的瞳眸里是那种奇异的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光彩。同样不想争夺遗产,但是还是逃脱不了这种方式来接受一切的少年,美丽的让人心动。
赫修瑞抬起头来望了傅安一眼,「我也很希望。」
他起身告别,「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不想我们之间为了利益有什么冲突。」
「奇怪的人。」赫修瑞走后,纳德移了移屁股,坐到傅安的身边来。
「奇怪?」屈然冷笑道。
「喂,你对他有敌意!」纳德叫道。
「你不是说他之前很讨厌吗?」屈然冷笑。
「我现在不讨厌了。」纳德叫道。年约二十岁的没落贵族的后代,被自己的家族宣布与家族脱离关系,身边不知道有什么人,是什么原因会让他愿意接受一个陌生的女人当他的母亲,当了另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呢?
傅安没说话。
望见沉默的傅安,纳德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砰砰砰。
第六章 突然的转机,赫修瑞的秘密
在凡纳尔的日子无趣也无聊。
不知道是从哪个宴会里出来,三个人似乎都有些疲倦的感觉。车子开过街道好一会儿,车子里的人都没有说话。实在是懒得说话了。
「回去吧。」纳德说道。「早点回去可以早点休息。」
屈然看到傅安点了点头,把车子一拐,斜过去的街角似乎看到了赫修瑞的侧脸。他的身边没有跟着人,走得非常快,仿佛怕被人看到一样。
「跟上去看看。」纳德的好奇心大大地勾起。
赫修瑞一个人都没有带在身边,而且也没有穿着好的衣服,乍一看上去,一点也不引入注目,而且显然这也是他的目的。这倒是他平时的行事风格不太搭调的呢。
车子重斩转弯,减速,混在车里慢慢地跟了过去。
要保持这个速度不是太容易,因为这条街有点拥挤。不过赫修瑞很快地转了个弯,弯进了一条小弄。纳德他们不得不下车来,把车子放好,步行着跟过去。这是一条在凡纳尔比较糟糕的小弄。略微显得有些光线不足的路上不太干净,走过去的时候有时可以看到一滩污水和一堆破碎的玻璃片。
在凡纳尔,各种各样的人过着各式各样的生活,这个国家保护着堕落的人们,只要在一定的律法下进行的,它都维护着你。在赌场里,每隔一段时期都会举行真人的俄罗斯轮盘游戏,而在刺激的游戏之后,人们将会涌进旁边的高级餐厅,品味着鲑鱼宴龙虾宴,然后肚子里塞得鼓鼓地走出来,当然,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也有人在悄悄地生长、恋爱、繁育、死亡。
走过的路上出现一大滩的污水,污水里,浸着几束完好的玫瑰。
这儿一排的房子盖得给人有种乱七八糟的感觉。事实上也是如此。盖得高高的楼房里住的是一些小暴发户,新刷的墙壁里住的是新婚的贫穷的年轻人,还有一些很小的破得不行的老木屋里住着的是一些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老年人。
赫修瑞竟然会来这种地方,真是让人惊讶呢。
纳德望了望傅安,他的嘴唇紧抿着,看不出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现在想起来,傅安除了在演戏剧的时候,脸上会有多变的表情之外,平时他的表情,好像并不是太多呢。
记忆里有的就是在捉弄他的时候。
赫修瑞的身影在一个转弯处消失了。跟过去才发现,那边有一幢还算半新的小房子,房门半掩着。看到赫修瑞金色的头进入扇门内,纳德也跟上进去。
这个小巷缺少阳光,刚才一路走来的时候,纳德他们就有好几次差点不小心踩到污水滩。这间小房子似乎比那个小巷还要阴暗。刚进来的时候看不见东西,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当纳德的眼睛适应了这种亮度的时候,也看清楚了房内的情况的时候,他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并及时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不致于会叫出声来。
躺在床上的少年美得真令人想惊叫。苍白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了,以致于看上去不像是这个世界上会存在的。也正因为他近乎透明的脸色,配上金黄的略显长的头发,淡淡的冰蓝色的眼眸,形成了一种惊人的美艳。
因为房子里很暗,所以金黄的长发似乎在浮着光圈,竟然有一种梦幻般的色泽。这样一个美的少年……是谁呢?
为什么会躺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少年脸色苍白,一看就知道是久病了,但是风姿彰然,一看就知道是出生在贵族家庭里的。而且事实上,他长得跟赫修瑞也有几份相似。
他……是谁?
只见赫修瑞低低地俯下身去,动作十分轻柔地抚开覆在少年面颊上的略显凌乱的头发,那头发有些长了,似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修剪过了。
空气中有浅浅的呼吸声。
少年似乎还没有醒来,还沉浸在他的梦中。
而赫修瑞似乎也像是有点半梦半醒,就这样坐在床边,痴痴地贪看着床上人的睡容。
纳德转头望了望傅安,他的眼睛也一动不动地望着床上的那位少年。
「咳咳咳——咳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室的宁静突然被一阵剧列的咳嗽声惊醒。纳德转头之时,望见少年动作剧烈地想直起身来,赫修瑞连忙扶住他的身子,一口腥红的血染上了他的肩头。
肺痨?
纳德的心里惊了惊。
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越看越有一种令人不祥的感觉。传说中,得了肺痨的人,脸都会慢慢地变得透明,就像是幽魂一丝丝地浮现出来一般。
「哥……你的衣服……」少年似乎是完全清醒了,手动了动,伸进自己上衣里,掏出一条手帕来,想帮他擦干净。那只手,似乎也是白得透明的,似乎看到的,只是一根一根的骨头呢。
少年掏手帕的动作,可以让人看到他纤弱的肩胛,秀美却又脆弱得让人觉得轻轻一捏都会碎掉。虽然是这么的没落了,但是还保留着随身带着手帕的习惯,这种优雅的习惯,倒是跟傅安很像呢……
在凡纳尔,以前的贵族很多都已经没落下去了。有的干脆就连声望名气都没有了。
就好像被海水冲过的沙滩,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但这些贵族的后代们,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
维利家族虽然没有多少资金了,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名望的吧。作为曾经在这个家族里长大的赫修瑞,虽然是已经被家族宣布与它脱离了,但是在内心里,还是有一种家的寄托的吧。不然,他之前也不会过来找傅安的吧。
「不用擦了……」赫修瑞低声道,拿开他的手,自己胡乱擦擦,「你别乱动……」
凝视了少年清瘦的脸半晌,他低低问道,「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嗯。」少年点点头,依偎在他的怀里。
「咳了几次了?」赫修瑞拿起那条手帕,慢慢地仔细地小心翼翼地帮少年擦拭着他唇边的血迹。
纳德突然觉得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没有……就刚才……」话没说完,少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声,似乎是从肺里硬生生地冲出来一样,带着一种黯淡的令人听了有些不安的嘶哑声。
赫修瑞用拿着手帕的手托着少年的嘴。本来就被血沾染了的手帕一下子就被沾湿了,被血印过的地方软下来,盛不了的液体顺着手帕的几个角滴下来。有一个角太湿了,贴到了赫修瑞的手腕上,于是那种液体就流了下来,流成一条纤细的直线。
空气中似乎有一股血的香甜的气息,浓烈得让人的心都有些不安起来。
「哥……我真的没事……」望见赫修瑞冰蓝色眸子里无尽的悲凉,少年似乎在急急地安慰着。
赫修瑞一声不响地换了一块布,仔细地擦拭着他唇边的血迹。
心……好像被揪得好痛好痛……
「再过几天就好了……再过几天,哥带你去亚米尔那边看病。听说……那边有很好的医生……」
「能不能……不去那边……哥……你不要出去了……陪我……」少年的冰蓝色的眼里,好像有光滑过。
沉默的声音。
「我很想回家……可是家里的人不要我们了……可是他们不要我们了……」
纳德听到自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