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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成熟的时候 page 11 作者:亦舒

  沉宏子低声说:“思丽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思丽不甘示弱,咳嗽一声,“我好些了。” 

  “什么事?” 

  “经过农场,看到烤焦的动物。” 

  那一边余先生问:“除却半边园子,还有什么损失?“ 

  老花玛答:“机器停顿,酒全变质。” 

  小山纳罕,“酒也会变坏?” 

  “不过,已算微不足道的损失。” 

  小山问:“酒变坏了,不都成为醋吗,松开是酿酒化学师,应向他请教,化验结果,或许可以废物利用。” 

  老花玛“哎呀”一声,“我怎么没想到。” 

  依斯帖说:“这几天大家都忙到极点。” 

  老花玛点点头,“幸亏酒还没倒掉。” 

  郭思丽忽然说:“葡萄酒醋是世上最名贵的调味品,我有朋友在纽约开餐馆,他特约意大利南部一个小酒庄专门为他酿制这种醋,一年只生产一千瓶,不设零售。” 

  常允珊也说:“我愿意为花玛酒庄代理这种品牌。” 

  老花玛笑得合不拢嘴。 

  花玛婆婆叹气,“这么多亲友关怀我们,真叫我安慰。” 

  沉宏子说:“思丽,小山,我们走吧,不打扰了。” 

  余先生抬起头,“我想与孩子们一聚,允珊,你也回去吧。” 

  常允珊想一想,“我嫁鸡随鸡。” 

  小山苦笑,母亲仿佛比早一次婚姻更加辛苦。她轻轻在母亲耳畔说:“没有热水洗澡。” 

  常允珊却说:“你跟你爸回去。” 

  老三走近说:“暑假过去了。” 

  “是,我已经取到书单。” 

  他俩走到门外小山岗上。 

  老三握着小山的手,“这几天,我们与母亲谈了很久,把过去十多年所欠的对话全拾回来。” 

  “一切,误会都冰释了吗?” 

  “没有,可是,已经心满意足。” 

  “她会不会留下来?” 

  “她仍然不喜乡镇生活。” 

  “你呢,像不像她?” 

  “我将前往大学寄宿。” 

  “那家里只剩下老大同老二了。” 

  “他们也有计划,松开会带着哀绿绮思母子到美国加州那帕谷一间酿酒厂工作。” 

  “什么,花玛酒庄也需要人手呀。” 

  “公公想退休。” 

  “嘿,听听这话,退休之后干什么,扫树叶、种花还是钓鱼?” 

  老三只是笑。 

  “老二呢,他总得把家族事业干起来吧。” 

  “他也要到北部找工作。” 

  小山赌气,“这场火并没有令你们团结。” 

  “不,小山,火灾更加使我们觉得,有生之年,最要紧是快乐,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歪理。” 

  这时,郭思丽出来叫她:“小山,你必需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市区。” 

  松培说:“人太多了,挤不下,你先回去吧。” 

  小山向众人话别。 

  临走前小山看到母亲与老花玛絮絮细谈。讲些什么? 

  郭思丽说:“常女士好像想把酿酒厂买下来。” 

  小山吓一跳:“什么?” 

  “这并非空想,谁不想拥有一座小小的葡萄园,闲时邀亲友到乡间小住,饮酒弈棋,多么风雅。” 

  “那得雇工人维修园子。” 

  “旧人大可留下,生产的葡萄酒可以送人,也可以寄卖。” 

  沉宏子看着女友,“你好像心向往之。” 

  “我同常女士说,我愿意入股,每年夏季我占用一个月庄园已经足够。” 

  常允珊与郭思丽合作?匪夷所思。 

  沉宏子问:“你不怕大火?” 

  “这种火灾,一个世纪也不见一次,每种生意都有风险,企业在法语是冒险的同义词。”没想到这个胖嘟嘟外型有点钝的富家女有冒险性格。 

  这是大人的事。小山只为哀绿绮思庆幸,她终于遇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余松开,愿意带着她与孩子远走高飞,离开过去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重新开始生活。哀绿绮思还有五六十年好日子。 

  你看,只要爱得足够,哪怕家人不赞成,环境不允许,对方表面条件不足,都可以克服。沈小山对感情有了深一层认识。 

  这时,雨还没有停,肯定坚决地洗涤大地。 

  前面有警车拦截,叫车辆改道。 

  “什么事?” 

  “山泥倾泻,大石滑坡,请绕道,小心行驶。” 

  沉宏子说:“幸亏是白天,倘是晚上,又险多三分。” 

  “看看卫星导航图示,该怎么走。” 

  “跟大队走不就行了?” 

  郭思丽说:“要有自己的主张。” 

  小山微微笑。 

  这郭思丽口气开始像她母亲了。 

  他嫌前妻不够好,以“两者之间有不可冰释误会”的理由分手,可是你看,一年之后,得体大方,系出名门的大家闺秀郭思丽,也露出棱角来。 

  小山笑意越来越浓。 

  她们终于回到市区。 

  小山说:“请把我送到母亲家。” 

  沉宏子看着女儿:“你快要开学了。” 

  “是呀。”小山无奈,“人类冗长而奇怪的教育制度:六年小学六年中学加六年大学,学会些什么?怎样恋爱,如何育婴,又投资有什么良方?一概学不到,相反我知道印度与澳洲土地灌溉方式,计算立方根,还有许多化学方程式。。。。。。日常生活有什么用?” 

  郭思丽笑得歪倒。 

  沉宏子摇头:“听听这种牢骚,读书是求学问,好做一个有文化的人。” 

  小山答:“妈妈说做人至要紧有能力付清所有帐单。” 

  沉宏子气道:“你母亲是俗人。” 

  郭思丽忍不住说:“世界原本由俗人运作。”她握住小山的手,“你能把心中话坦白对家长说出来,我深觉安慰。” 

  “今天早点休息,明早到公寓来,我有话说。” 

  小山走进屋子,开亮所有灯,又开启警钟。 

  梳洗后她走进书房看电视新闻。 

  “。。。。。。连日大雨,海空公路近威镇附近桥梁冲断,百多户人家被困,需由直升机救援。。。。。。” 

  小山在长沙发上睡着了。 

  早上,她起来做早餐边吃边看阅报。 

  雨还是不停。今年天气异常且可怕。 

  天气报告员长嗟短叹,他这样说:“雨云及低压由太平洋直卷西岸,看到没有?尚有三百里长的雨云蠢蠢欲动。”同英伦一般,打算长住的话,需准备一把好伞、一件结实的雨衣,还有,别忘了雨靴。 

  父亲打电话来催她。 

  “马上来。” 

  公寓里只得他一个人,郭思丽终于找到时间往市中心购物。 

  沉宏子说:“这是银行本票约一年开销,这是来回飞机票,你需要立刻学车考取驾驶执照,这是入学证明书,这是学校地图。。。。。。”他低着头一一交待。 

  小山看到父亲的头顶,头发较从前稀疏得多。 

  “爸爸,我懂得处理自己的生活。” 

  沉宏子抬起头,“你懂得什么?每天放学都哭泣,说男同学欺负你。。。。。。” 

  “爸,那是幼稚园的事了。”小山既好气又好笑。 

  沉宏子忽然对时间空间有点混淆,迷茫地说:“是吗,为什么我老是觉得是上个月?” 

  “爸。”小山不停拍打父亲背脊。 

  “这是一只风琴文件夹,你把证件全部一一收好给我看,还有,连护照也放进去,锁牢,另外我全替你影印了一份副本,以防万一。”都替小山设想得万无一失,父亲还是好父亲。 

  沉宏子忽然说:“有一日爸爸要骑鹤西去,你这样愚鲁怎么办?” 

  小山像是鼻梁上中了一拳,眼泪酸痛流出,“不,爸还要活很长一段日子。” 

  “终有一日是要去的呀。” 

  “不会,不会。”小山无论如何不接受。 

  “小山,你妈已有男伴,你耽这里不方便,你还是住小公寓吧。” 

  “我可以租宿舍。” 

  “宿舍人多环境杂乱,一人一口大麻,一人一杯啤酒,伤风,脑炎,传染迅速,浴室有欠卫生,男女共用起坐间。。。。。。” 

  小山微笑,父亲真是好父亲。 

  “小公寓独门独户,正经得多,记住,不可邀人留宿,也不可到人家过夜,安全为上。” 

  “爸不如当我像小学生送进送出。” 

  “你以为我不想?” 

  “公寓属郭思丽所有。” 

  “你放心,我会付房租给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的吉普车随你用,小小一点心意,却之不恭。” 

  还想说下去,常允珊的电话来了。 

  她说:“有生母在这里,他有什么不放心?好不噜嗉,一生一世像老太婆。” 

  沉宏子答:“生母忙着度蜜月。。。。。。” 

  常允珊发怒:“你有完没完?” 

  沉宏子终于沉默,还争什么呢,口舌上输给前妻,也并非奇耻大辱,何必争这种意气,他终于看开。 

  常允珊问:“郭女士可在?花玛葡萄园有百分之四十九股份出让,她可有意购买?”郭思丽刚在这时挽着大包小包开门进来。一听,立刻接过电话。 

  只听得她嗯嗯连声,“好,好,我见到律师会把我要求列出,一言为定。”她愉快地放下电话,满面笑容。 

  郭思丽这样说:“小山,那片土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魅力:黑色泥土,结出碧绿葡萄,附近都是高耸入云的紫衫树,山坡上种嫣红苹果。。。。。。真像世外桃源,我乐意成为香格里拉主人。” 

  沉宏子喃喃说:“送给我也不要。” 

  “人个有志呢,我偕父母一年去一次度假,不知多诗意。” 

  沉宏子又担心漏了他,“我呢?” 

  “你也来吧。” 

  小山只觉得他比同母亲在一起时更辛苦。换来换去,得不偿失。呵人不如旧衣不如新。可惜如此能干聪明的成年人统统不懂得。 

  沉宏子到了飞机场仍然唠叨不已。 

  “小山,每科每次测验都要给我看,你一向大意,记住试卷要看仔细,有时少了一分也不能毕业。” 

  郭思丽侧着头看向停机坪,不知是否在想那座葡萄园,抑或,对沉宏子这个人有一丝悔意。 

  这一对旧新人走了。 

  小山松了一口气。 

  她回到家,只觉累得说不出话来,倒头便睡。因为没人吵她,竟睡了十多个钟头。 

  醒来小山做了几件要紧的事:找师傅学习驾驶、去书店找参考书,接着,置文房用品。 

  到了电子器材总店,小山选购最新手提电脑打印机录像电话等,最新奇是一枝无线影印笔,所有有用资料一扫即可录下,稍后用打印机印出。 

  小山乐不可支。三个月前的灰暗阴霾一扫而空。 

  她在店里碰到不少志同道合的男女学生,彼此交换意见,各人最大烦恼是找不到地方住,宿舍挤爆,只得暂时四人一室,转身都困难。 

  “你的公寓可有房间出租?”小山不敢回答,这时,她也知道自己是幸运儿。 

  “我租到一间阴暗地库,房东老太不准生火煮食,也没有办法了。” 

  这样辛苦,也纷纷来求学问,小山感动。 

  回到小公寓,她安装电器。 

  常允珊来电:“电力恢复了,花玛酒庄已经开始重建。” 

  “那多好。” 

  “我是葡萄园新主人了。” 

  “妈妈,你行动迅速。” 

  常允珊说:“每个人都给我很大支持,尤其是老农夫妇与郭思丽。”小山不出声。 

  “阿余也觉得是好事,祖业可攻可受,不宜放弃。” 

  小山唯唯诺诺。 

  “我下星期回来,你自己当心。” 

  小山也没闲着,天气转凉,她出去添学生秋装:羽绒大衣、长裤球鞋大毛衫。 

  往校务署交了学费,发觉整年零用只剩下一半,本来打算到美食店找鹅肝酱的沈小山知道得省着点花。 

  那天晚上正在看时间表的她发觉雨停了。她看到新月娇怯地挂在天际东方,呵,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电话响起,小山听到熟悉的声音。 

  “松开,是你。”小山大喜。 

  “我们一家三口明日路过你处前往加州。” 

  小山大喜,“有否时间见个面?” 

  “我们会借住爸的房子。” 

  “明早我来看你们。” 

  大人的房产好比一棵大树,子子孙孙都可以遮荫,这几家人的关系好比瓜与藤,再也难以分拆。 

  第二天一早去母亲家按铃,小山看到穿着小小工人裤的约伯走出来。 

  他忽然开口叫人:“一座小山。” 

  小山大乐,“是,我是小山。” 

  松开迎出来,“小山,我给你带来一箱葡萄酒。” 

  哀绿绮思叫她:“小山,一起吃早餐。” 

  哀绿绮思的面色好得多,卷发编成一条长辫,衣纽扣得很严,从前随便的习气已不复再见。 

  松开把那箱酒取出。“这是火灾后第一批装瓶的葡萄酒。” 

  小山一看,酒瓶上贴着手绘七彩招贴:“凤凰。” 

  “呵,别致悦耳,火鸟重生。” 

  “标签由松远设计。” 

  “你们三兄弟真不应离开酒庄。” 

  松开却笑说:“子女长大总会离巢。” 

  “你是为着哀绿绮思吧。” 

  “一半也想证明自己能力,我十岁起就在外公家学艺,该到外边闯一闯了。”他顺手开了一瓶酒,斟一点出来,让小山品尝。 

  小山说:“酒色嫣红,像胭脂一般,嗯,触鼻一阵果子香,令人垂涎欲滴,喝一口试试,哗,酒如丝绒般滑腻,钻入每个味蕾:葡萄、松子、青柏。。。。。。还有玉桂味,统统一涌而入,可口无比,充满喜庆意味,祝你们两人白头偕老。” 

  松开与哀绿绮思哈哈大笑。 

  “好酒好酒,所有与良朋知己一起用的都是好酒。” 

  “可爱的小山,完全懂得喝酒的真谛。” 

  约伯也过来说:“可爱的一座山。” 

  小山用食指蘸着葡萄酒让小约伯沾尝,他不欣赏,吐吐舌头走开。 

  松开摊开火鸟图样,“小山请来看,这是老二的原稿。” 

  “呵金黄色凤凰,栩栩如生。” 

  松开轻轻说:“还有。”他把画稿反转,只见画着十来个小小粉彩人像素描,每个只有三四寸高,可是唯妙唯肖,一看就知道是谁。 

  只见全是同一个人:少女,浓眉长睫,穿家常素服,神情有点寂寥,或坐或卧或站,全是沈小山。 

  小山脱口而出:“我!”素描中的她脸颊加着一层粉红色,看上去像安琪儿般。 

  “是你,小山。”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十分想念你。” 

  “我也是。” 

  老大微笑,“他与你不同,他有点私心。” 

  小山半晌才说:“我们是兄妹。” 

  “事实上,我们与你之间,一点血缘也无。” 

  “那也不行,我母亲与你们父亲,此刻确是夫妻。” 

  哀绿绮思不出声。 

  老大忽然说:“现在的成年人,很难说,他们善变,今日好,明日也许就两样,届时,又是另一种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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