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谭琨与玄熠有着不相上下的才智的话,那么,年纪较长的玄熠很明显有着更加丰富的应敌手段与心机。一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便成功激怒了年少气盛的谭琨,同时令他的判断力与冷静都在不经意间削弱,此时的谭琨,已与玄熠的实力产生了很大差距。
“琨儿,谭公会在哪辆车中?”
身旁的叔伯焦急的低声问道,谭琨深呼几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尽量平抚着燥动的心,聆听着细碎的马蹄声渐渐驶近。身旁的询问声缓缓驱散,只有自己的心跳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黑寂之中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如果我是玄熠,要怎样安置谭克己才会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会放他在哪辆车中……
“琨儿!”
两辆囚车均驶入埋伏圈内,眼见前方的车就快驶出控制范围,谭琨蓦然睁开双眼,低低一吼:“前面的!”
所有人影倏然闪动,飞身跃下,立即马嘶长鸣,蹄声零乱,囚车停顿了下来。厮杀声响起,刀光剑影,刃光闪动,空气中迸裂出道道骇人的银光!谭琨一声大喝砍倒飞扑而来的守兵,飞身跃上囚箱,奋力砍断锁链,一刀刺入封箱的间隙!
如果我是玄熠,一定会竭力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算对方选对了囚箱,也可以迅速集中兵力扳回局面!所以,我会把人放在其它两股力量可以最短时间内赶到的位置,即,中间!
……
……
涟儿懵懂间隐隐觉自己的脸颊上闪过暖暖的温热,那明明温暖却令心底发寒的感觉令他逼迫着自己神智迅速醒来,一睁眼,映入一张俊朗英博的帅气脸孔。
好熟……似曾相识……
“涟儿,你还记得皇兄吗?”玄熠挂着暖暖的笑意,轻轻用手指爱怜般敲敲涟儿的小鼻头。
涟儿身子一僵,眼中闪过的错愕一纵即逝,快得几乎令人捕捉不到:“你是谁?你认识我哥哥吗?”
呵,好单纯无辜的表情……
玄熠心中冷笑,但脸上的笑容未变,亲昵的用手在涟儿的脖颈处轻轻划动:“如果你不是玄冰涟……你的小脖子就要跟你的小脑袋分家了……你是不是呢?”
温柔和蔼的语调,说着威胁的话语,竟有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毛骨悚然感。涟儿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但倔强的紧抿着小嘴,继续用好像什么也不明白的目光看着玄熠。
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
玄熠觉得很有趣般扬了扬眉毛,眼中闪过一丝顽劣的笑意,他慢慢坐直身子,好似自语般喃喃道:“原来是我搞错了……枉我还替你向谭琨澄清身份,你没看到他当时的表情,好似中邪一般……”
“琨哥哥怎么了!!”
涟儿一跃而起,再顾不上装天真单纯,紧张的抓住玄熠的胳膊。玄熠冷笑一下,用手反握住涟儿的小手,顿时涟儿惨叫出声,拼命想抽回小手却被握得更加用力。
“好弟弟,看来你不明白一件事,在这里,只有我问你的份,没有你问的余地!”
涟儿泪眼朦胧,喉间隐隐迸出哽咽声,玄熠蓦然松手,涟儿立刻胆怯的缩到床角,捂住自己已经痛得几乎没知觉的小手害怕的看向玄熠。
“如果你还想见到谭琨……”玄熠冷笑着:“就乖乖将宫外这五年的生活一点一滴尽数告知本宫,不得遗漏半点。”
涟儿缩缩脖子,呜咽着断续问:“真……真的……?我说了你就会放了琨哥哥……?”
玄熠哼笑一声:“也许。”
涟儿低垂着头,忽然在玄熠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层不符年龄的狡黠笑意。
是想充分了解我与娘亲在宫外的生活,从而令假冒者的伪装更加无懈可击吗?
“那……那一言为定哦……”
涟儿开始将这五年在民间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玄熠时不时提出疑问,涟儿都可从容回答,五年生活,毫无遗漏,毫无破绽,完整的令人难以怀疑会是他临时捏造出来的。可是,玄熠依然紧蹙眉头,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孩子比想像中更加狡猾,可是却说不明白哪里有可疑……
“就……就这些……”涟儿怯生生的说。
“本宫自会查证。”玄熠冷冰冰道:“若让本宫得知你有所欺瞒……你为会此付出最惨痛代价!”
语毕,玄熠走出厢房,院中垂柳下石桌前静坐的白衣少年冲他浅浅一笑,玄熠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拉起他,不由分说就搂到怀里,像个小孩子似的枕在少年的枕头,少年露出一丝宠溺而无奈笑意。
“缘心……”玄熠闷声道:“你去套一下他的话,我的手下中,恐怕只有你能取得那个精过头的小鬼的信任了。”
缘心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怀疑?”
玄熠哼笑一声,阴冷的杀气涌上眼眸:“哼……这个小鬼……再留两年,只怕会成大患……”
缘心的身子一挣,他抑起头,有些不悦的睁着繁星般闪烁光辉的眸子:“你又要杀人?”
玄熠怔了一下,忙笑着安抚道:“怎么会,只是说说气话罢了。”
缘心慢慢垂下眼睑,轻巧的倚到玄熠怀中,用很细微的声音道:“我求你放过他吧……他还小,而且又与你是一脉相承的兄弟……上一代的恩怨,就结束在这一代吧……”
玄熠皱紧了浓眉,停了好久才怏怏的笑了笑:“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可是缘心却没有因此缓解了蹙眉,反而自嘲的笑了笑:“你又敷衍我……你总是骗我……答应了的事却不兑现……”
玄熠悻悻的看了看缘心,望着那双淡淡哀伤的眸子,辩解的话半晌也说不出来。缘心苦涩的笑了一下,那丝浅淡的令人不易察觉却一直存在的哀愁之气又悄悄弥散在身体周围,他微微弓身一行礼,便缓缓转身离去……
扬风轻扬的白裳,好似一朵永远捕捉不到的游云,近在咫尺,却划过指间,无法触摸……
“缘心……你到底想要什么……”
望着颜心那有些孤单落寞的背影,玄熠梦呓般低吟着……
锋利的尖刀搜入坚硬的木箱!只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然后身子难以自制的飞了出去,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硝烟味,混杂着鲜血的腥气,浑身都失去了知觉……片刻的静寂后,厮杀声再度响起,刀剑声中加杂着叔伯们的哀嚎与惨叫,那一声声担忧的‘琨儿’忽隐忽现,悠悠的传入耳中,却听上去那么遥远……
后来呢……?
对了,一个人走到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了他的笑脸,得意而狂傲的笑脸,他说‘谭琨,这一回合,本宫赢。’……
没错……他如何不赢?在父亲带人正确的潜入所谓软禁殿下的厢房后,他便已经知道了身边有内奸,就如同他孤身在破庙外吹笛时我知道身边有内奸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他利用内奸放出了错误的风声,而我,却信任的将漪儿交给了内奸。
一个好大的玩笑,两个箱中都没有父亲……他甚至猜到了我会挑中前端的那辆囚车,而事先放入了炸药。不……或许两辆车他都做了手脚,这样才更保险……
我,输了,非常的彻底……
他说‘谭琨,如果我的自信是我的弱点的话,那么你的谨慎多思亦是你的弱点。’
没错……如果我没有考虑那么多,也许,我就不会选最铤而走险的中间,就不会一败涂地,连逃离的机会都没有……玄熠很厉害,他故意激乱了我的心智,然后让我不由自主陷在‘前?或是后?’两个选择中,却忘记跳出这个考虑圈,斟酌一下,也许,两辆车中都没有……如果说我一直在考虑怎样做玄熠才能胜算更大而应对的话,那么我偏偏没有想到不让人质出现的胜算将是最大的。我,一直在他设定好的游戏圈中做着选择,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呵,我败了,如何能不败给一个完全看透你行为思想的人呢?
我输了……
而我最大、最大的失算却在于……
潮湿霉腥的空气中传来几声锁链碰撞的声音,好像被锁链困住的东西在微微颤抖,隐隐中,可以听到那片阴黑之中有着低低的咆哮,模糊中可以辩析出三个字:玄、冰、涟。
第五章
涟儿睁着灵透的大眼睛四处察看着,然后一声不响的将折简旁的裁刀悄悄藏入袖中……
缘心静立在门前,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怜悯的光彩。一个总角之年的孩童,透着过于睿智的城府,到底,是悲还是喜?
“你在做什么?”缘心轻声道。
涟儿惊得一颤,但马上回过头来,一脸无辜的看着缘心,露出好奇宝宝般的单纯神情:“你是谁呀?”
缘心不禁心中叹息,若不是亲眼所见,自己又怎会相信眼前的纤纤稚童会将一件凶器若无其事的藏在袖中?
“我叫周缘心。”
缘心温柔的笑着,走到涟儿身旁,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袖口,可以感觉到涟儿有些僵直,但那张小脸依然挂着无害的浅笑。
“你住在这里?”
缘心点点头,忽然眼波一动,手蓦然滑过涟儿的胳膊,涟儿一怔间,袖中一空!裁刀已经被缘心握于手中。
“还我!!”
涟儿毕竟孩童心性,一下子急了,猛地扑了上来!看似娇弱的缘心却轻盈一闪,不难看出那步法中涵含的精妙轻功。涟儿急得来回抓,却怎么也碰不到缘心的身子,屡屡滑过衣角,却还未及触碰就被轻轻闪开。
看到涟儿急得满脸通红,露出符合孩童的单纯面容,缘心忽然调皮的起了戏弄之念,就在屋中与涟儿追逐闪躲起来。正玩在兴头,忽然涟儿停了下来,胸口微微起浮,眼中含着几分怒气瞪着缘心。
缘心轻笑:“这个东西不是你的,不可以给你。”
涟儿的眼眸中,慢慢、慢慢浮起一层阴翳,闪烁着不符年龄的寒光,那事故阴沉的目光令缘心不由微颤一下。他还只是个孩子啊……怎么会有这种目光……?仿佛,一只注定要成为森林之王的幼狮,野性的眼神透着帝王的雏形……
与涟儿那过于令人心悸的眼神相比,缘心的眼神却愈发的温柔,那暖的仿佛初春的阳光般和谐的神采,连涟儿都不由得感觉到了一种柔和的包容……
缘心轻轻俯下身,温柔的抚摸着涟儿的发丝,带着柔得似水的温柔语调轻声道:“你还只是个孩子啊……为什么要对这个世间充满敌意……”
涟儿怔了怔,身子不由自主的乖乖任由缘心拥住,轻嗅着他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芳香,戒备重重的心慢慢绽露出一个小小的门缝……
“你好香……”涟儿闭着眼睛,轻轻的闻着。
缘心微笑起来,将涟儿抱起,倚在窗前坐下,柔声道:“这是西域的曼陀香,如果你喜欢,我常常薰这个,好不好?”
涟儿皱了一下小眉头,不解的说:“你不像坏人……但是……你想要什么呢?我知道你有目的……”
缘心毫不做作的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想要什么呢?”
“是那个皇子叫你来套我的话吗?”
“为什么你不认为我是来与你做朋友呢?”
涟儿只怔了短短一瞬,但马上露出不悦的神情:“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缘心无奈的笑了一下,然后柔声道:“我带你去见你琨哥哥好不好?”
涟儿一扬眉头,再次显露出成年人一般的猜疑与谨慎:“条件呢?”
“我只希望……”缘心一字一句道:“不论任何情况下,你不会阻止玄熠登上皇位。”
涟儿一怔,显然没想到缘心会提出这个条件:“就算我说我答应,你会相信吗?”
“当然。”缘心淡淡的笑道:“把你当成小孩子一般哄骗是没有用的,不妨坦诚不恭的敞开谈,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知道你登上皇位的机率有多小,更应知道阻碍玄熠的霸业有多危险,所以,不如做个君子之约。”
涟儿静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道:“我可以不与他争夺皇位,但我要谭府上下平安!如果他能保证此点,我亦保证真正的十三皇子会莫名消失。”
缘心微微笑起,举起右手:“击掌为盟。”
涟儿迟疑一下,伸出右手,走到缘心面前,与他的手掌轻轻一击:“君子一诺。”
缘心握住那小小的手,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笑容,这样,就可以两全其美,不必有任何人牺牲……
麻木、空洞、颓废、绝望……
腥臭的空气弥漫在封闭的密室中,一片漆黑之中偶尔传来锁链碰撞的声响,还有一个低低的喃喃声,却无法辨认出那犹如诅咒般的恨意之中包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字眼……
忽然,紧闭的牢门打开一道缝隙,突如其来的光线映照的黑暗中的人儿不适的闭起双眼。随即,一阵熟悉而悦耳的童声在空寂之中回荡起来:“琨哥哥!”
锁链轻轻的颤抖起来,叮铃作响,仿佛被唤之人的内心中激起澎湃激荡……
涟儿看着一片漆黑的牢门那端的墙角,仿佛缩着一个人,却无法辩识,浊腥的空气令他无法忍受的几乎窒息。繁星般的璀璨的眸子中泛起一团雾气,小嘴轻轻的哆嗦起来:“琨哥哥……”
涟儿奔到墙角,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头发凌乱、伤痕累累的谭琨,泫然欲泣的抽噎着,再多机灵乖巧也忘记了应该如何掩饰此刻的伤心。
忽然,一阵沉闷的低笑响起,笑的人有点喘不过气似的用虚弱的声音道:“呵呵,承蒙十三殿下亲自探望,谭某真是感激不尽。”
涟儿愣了一下,慌忙摇头:“琨哥哥,你听我说……”
“十三殿下不必慌张,谭府上下百条人命都是拜殿下母妃所救,那贱民们的小命自然也是您的,想怎么取回去是您的事,我们不会有半句怨言。殿下这些天将一干人等玩弄于股掌之间,好生得意吧?果然虎兄无鼠弟,九殿下的兄弟自然出人意表,心机不输诸葛,是贱民等眼拙了。”
听着谭琨的冷言相讥,涟儿一时不知该如何招架般茫然无措。好想拥住琨哥哥的冲动,却被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冰冻寒意阻住了,一道无影无形的鸿沟清晰的横在了两人之间……
“我……不是……故意的……”涟儿哽咽着试图辩解。
“殿下此言差矣,就算您是故意的又如何?难道余等还有怨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