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小山村隐隐传来汪汪的犬吠声,袅袅炊烟婀娜升腾,慢慢消散在晨曦的雾气之中。早耕的农夫们彼此打着招呼,结伴向庄稼地走去。勤劳的农妇开始一日的忙碌,嬉笑的孩子们追逐在村中小道上。新的一天,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在离村落一里远的黄土大道上,数十匹黝黑的高头骏马疾驰而来,驭马的主人清一色披着黑色的斗蓬,压低斗笠,令人无法看清他们的衣着打扮、面容相貌。唯一能窥探出身份的,大概只有虚掩在斗蓬下的闪闪刀剑。
一声马嘶长鸣,为首的骏马蓦然止步,难耐的踱来踱去。马背上的男子微微抬头,英朗俊秀的面容挂着浅浅笑意,他的目光遥遥望向幽静安逸的村落,一丝兴奋的光泽闪现在如湖水般深邃的眸子中。
“五年了,终于找到了!”
他的手轻轻一挥,身后的人立刻策马奔出,向那片村落疾驰而去!而那名男子,则静静的看着腾飞烟尘中的黑色迅速向村落袭去,目光中慢慢泛现悸人的杀机!
大约半个时辰后,又一群人来到了同样的地方,他们愕然的看着远方村落的熊熊大火,一时间怔在原地。
“糟了!来晚一步!”
为首的是一位花甲老人,岁月迁徙的痕迹清晰的印刻在他的额头,根根银丝映透着一层苍凉的光芒。他握住缰绳的双手中竟微微颤抖起来,因为他知道那场火意味着什么,被烧毁的不仅仅是数百条无辜的性命、一个和乐的村落,而是更加重要的东西……
“爹。”
一个稚气未脱,但略显沉稳的少年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匹白马慢慢踱到老人的身旁。那名少年十六、七岁模样,面如冠玉,白净文雅,一袭质朴青衣却难掩自他体内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一身风尘也掩不住他眸子中的睿智光彩。
“琨儿……”老人的声音微微发颤,不难看出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看来咱们功亏一篑了……”
“爹,”相较老人的悲戚,少年的反应更加冷静几分:“还是先看看情况再做打算吧。”
老人轻叹一口气,微微点头,随即群马齐奔,向烈火中的村庄奔去。出乎意料的,村中的屠杀并未结束!当他们看到那群身披黑斗蓬的人将犀利的刀刃砍在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身上时,一场激战开始了!
一片刀光剑影中,白发老人利落的穿梭于黑披风之间,手起刀落,干净漂亮!在反手砍倒一名敌人后,老人回头大喝:“琨儿!”
其意明显不过!如果屠杀尚未结束,那是否尚有一线生机?那名少年---谭琨,当即策马杀出一条血路,直直奔向情报所显示的地方。忽然风声逼近!谭琨本能的迅速躲闪,一道犀利的杀气擦脸而过!谭琨立即回头,同时握紧手中的长剑。只见数丈之外,先前那名俊朗男子手持金弓,似笑非笑的看着谭琨。
“谭公子,真是巧遇啊。”
谭琨倒吸一口冷气,但脸上面不改色,微笑道:“九殿下怎么有此闲情怡致来此穷乡僻壤?莫非此处血案与九殿下……呵呵,失言失言,堂堂九殿下怎会滥杀无辜百姓,做出杀人放火这等贼匪之事?”
当今九皇子---玄熠,不怒反笑,不紧不慢的说着:“谭公子取笑了,但是您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又不知所为何事?”
“九殿下似乎明知故问。”谭琨笑的如沐春风,毫无恶意。
“哦?谭公子此话从何说起?玄某真是一头雾水。”
二人相视而笑,好像两个极有默契的好友心有灵犀般一切尽在不言中,但二人目光中的火花却弥散出一股浓郁的火药味!忽然,一个女子的哀号声打破了二人的僵持,两人几乎同时向声源处望去。只见一个粗布麻衣、未施胭粉的农妇被两名黑衣男子抓住,其中一人正在抢夺她怀中那个八、九岁大的孩子。那名女子泪流满面,苦苦哀求,娇美的容颜虽然惨淡无色,却依然可以看出她惊于天人的不俗之态。女子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那个孩子的衣角不肯松手。孩子瞪着惊恐的大眼睛,小手死死抓着女子的衣袖,泫然欲泣的模样显得害怕之极。
谭琨当即翻身下马,但立刻被玄熠飞刺而来的袭击逼退数步!谭琨目光一闪,沉声道:“九殿下执意如此的话,谭某得罪了!”
顿时长剑交错,激起阵阵火花,一阵银光闪动,两人纠缠起来!
“混帐!谭琨!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渐渐处于下风的玄熠一边奋力还击,一边怒喝起来:“本宫的家务事还论不到你来管!”
谭琨一个回旋化解玄熠的攻击,当即逼上:“九殿下此言差矣!淑妃娘娘于我谭家有恩!如今有难,恕我谭家不得不管!”
而此时,昔日的淑妃娘娘却发出一声惨叫,因为她的手不慎松开,孩子当即被抢走!谭琨一惊,再顾不得与玄熠纠缠,飞身扑去!而身后却传来玄熠阴森的声音:“杀!”
“不要!!”
谭琨的惊呼没能阻止住砍向淑妃娘娘的一刀!顿时鲜血四溅,染红了棕黄的土地。
“娘娘!!”
谭琨愤恨中将手中的长剑向那个刽子手掷去!黑衣人忙横刀劈去,两股力量相撞!长剑堕地,插入土中,而黑衣人却踉跄的后退数步,几乎站立不稳。谭琨趁机扶起满身是血的淑妃,一时无措的慌了手脚。
“涟儿……”淑妃艰难的呼唤着,一缕浓血自口中溢出,她无神的望向谭琨,用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口:“照顾……涟儿……求你……”
谭琨忙用力的点头:“娘娘放心!就算我们谭府家破人亡!也一定会保十三皇子周全!”
淑妃欣慰的浅笑了起来,她向谭琨投去一个微弱的感激目光,便永远的闭上了那双夜星般的眸子……
“啧!啧!啧!好感人的忠臣托孤。”
谭琨慢慢抬起头,因愤怒而充血的眸子如火般灼人!但当他的目光落到玄熠手中抱着的孩子时,又硬生生的将怒火压了回去,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哟,谭公子怎么要吃人似的盯着我的宝贝末弟?”玄熠得意跋扈的看着谭琨,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戏谑:“莫非谭公子想要不成?只是可惜,十三弟刚与本宫团聚,还真舍不得被抢走呢。”
“九殿下……”谭琨轻轻放倒淑妃的遗体,尽量克制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你与十三殿下本是同根,何苦背负上一代的恩怨?淑妃娘娘仙逝,您大人大量,放过小殿下吧!”
玄熠微微笑起,看向僵在自己怀中不敢动弹的孩子,目光蓦然变得柔和起来:“十三弟,你还认得九皇兄吗?小时候我还抱着你爬过树呢,你还记得吗?”
玄熠用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脖颈,不紧不慢的动作不光吓坏了孩子,连谭琨都惊出一身冷汗,恐防他忽然扭断十三殿下的脖子。
“不过你好像很不喜欢皇兄嘛……”
玄熠慢慢收起笑容,冰冷的阴笑慢慢绽放在俊秀无双的面容上,好似地狱深处逃窜而出的魅惑邪神。孩子的眼泪开始不断的往外流着,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啧!啧!这么害怕吗?瞧你,衣服都湿透了,身为皇子,连这点胆量都没有,真是丢尽玄氏皇族的脸。”玄熠忽然一下子将孩子扔到地上,一脚踩在他的背上,令他动弹不得:“只要你说你娘是个贱女人,皇兄就饶你一命,如何?”
孩子的身体抖动的仿佛隆冬最后一片残叶,也许太过害怕,小嘴几度张合,却连半个音都发不出来……
谭琨再也无法忍受,一下子跃起!但玄熠将剑刃抵在那个孩子头顶上方时又硬生生的僵立住。
“九殿下!他只是一个幼龄孩童,您何苦如此欺辱于他?死者已矣……”
“闭嘴!!”玄熠忽然怒喝起来:“那个贱女人害死我母妃,她死一万次也死也余辜!!”
“后宫争宠原本就明争暗斗,贤妃自焚后,淑妃深居简出,淡漠世事,殿下何苦咄咄逼人?先帝驾崩后,淑妃便带着年幼的十三殿下潜逃出宫,五年来未与朝中有任何联系,九殿下何必再穷追不舍?”
玄熠冷哼一声,没有应答,谭琨抱着仅有的希望继续劝说:“事发之时十三殿下才五岁,而且民间生活疾苦,想必粗茶淡饭的日子令他吃了不少苦,恳请九殿下看在一脉之情,饶他一命!”
玄熠忽然灿笑起来,柔声道:“谭公子多虑了,本宫何时说过要迁怒十三弟?如你所说,那只是上一代的恩怨,与我等何干?如今本宫来接十三弟回宫,想必谭公子没有异议吧?”
谭琨心知玄熠必定另有打算,哪敢将淑妃遗孤的性命交予面前这只笑面狐狸?但他亦深知此刻处于下风,只盼多拖一时半刻,待其它人赶来。
“如果谭公子是在拖延时间大可不必,”玄熠满意的看到谭琨脸上一瞬间的失色:“令尊与手下们此时都在村东那片谷场,待我们走后,谭公子可去将他们解下。”
谭琨再也无法强撑平静的神情,怒火充斥了他所有的思绪!他用无比恼怒的目光瞪向玄熠,玄熠顿时大笑起来:“可笑!你们区区十二人,便想与我十三‘影卫’抗衡?自不量力!”
谭琨心中暗暗一惊!影卫?那不是为保护皇上而专设的一个暗中运作的组织吗?先帝驾崩后,新帝登基之前,影卫不该听命于任何人啊!越想心越沉重,宫中上下谁人不知九皇子登基可谓是众望所归,百朝文武早将这个出类拔萃的皇子当做未来国君一般拥护着,只待太子十八岁时打开遗诏,宣布继位之人。虽然遗诏尚未开启,但所有人都知道皇位非九皇子莫属,连大皇子---太子玄赫都默认了这个事实。但谭琨万万没想到,连影卫都已听从了他的命令!
当初谭家被蒙不白之冤,全府上下一百三十五口性命悬于一丝之际,是淑妃苦苦哀求皇上重审,才得以沉冤昭雪,一还清白。所以当卫国公谭克己,即谭琨之父收到线报,与淑妃有过节的九皇子在拼命追查她的下落时,明知九皇子即将成为未来国君,亦率全族暗中寻访淑妃下落,力求保她周全。但没想到,依然晚了一步。如今淑妃唯一的骨肉也落到玄熠手中,谭琨心中浮起一股难耐的不安与焦躁。
“谭琨,卫国公年事已高,不如衣锦还乡、安度晚年、享受儿孙之福可好?你身为他唯一子嗣,不该为他着想一番吗?”
谭琨何尝听不出玄熠话中的暗示,但他的目光只紧紧锁定在那个颤抖的孩子身上,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如何将他安全夺回!
“真是冥顽不灵,”仿佛看透他的打算,玄熠放肆的大笑起来:“螳臂挡车!可笑!”
谭琨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终于克制住狂乱的心跳,他沉声道:“九殿下,小小幼童难成大事,现在江山社稷对于殿下而言,可谓唾手可得,何苦再背负弑弟之名?不如将他弃于民间自生自灭,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
玄熠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个细小的变化被谭琨不动声色的注意到了。
玄熠笑道:“呵,谭公子在教本宫弃弟?真是可笑,堂堂皇子,岂可流落民间?你放心,本宫会好好照顾十三弟,就如你说,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
玄熠翻身上马,一夹马肚,策马而去,背后却传来谭琨的大喊:“望九殿下不会在大位将承之际横生枝节!谭某会与家父同去拜访十三殿下!更会昭告天下,先帝遗落民间的龙子已由九殿下带回!”
玄熠头也不回的离去,但紧随其后的影卫们听到了他怒气冲冲的话语:“真是讨厌!”
而这,只是他们的首次正面交锋而已呢。
夜色渐渐降临,黑灰的幕布慢慢笼罩了整片天际,映照着尸横遍野的修罗场,令这份惨状更加无奈凄凉。一团火焰窜起,剧烈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但那暖意却无法温暖围坐在它周围的人们。卫国公谭克己一只手操着挑火棍,怔怔的发呆。谭琨则出神的望着火焰那变幻迷离的色彩,久久收不回目光。两位主人没有吱声,手下们更是沉默非常。于是,这座已经死寂的村落既使仍有活人,却还是感觉不到丝毫人气。
谭克己的目光慢慢移向不远处被长布覆盖的淑妃的尸身,忽然将挑火棍狠狠的掷于火中,愤怒的一声大吼!
“谭公……”
众手下担忧的看着他,谭琨依然不动声色的望着火焰发呆,好似失魂一般。
“不要叫我!我有什么用?连娘娘都救不了!小殿下也保护不了!我还有何颜面面对娘娘泉下亡魂?!”
“谭公,娘娘泉下有知,会明白您已经尽力了……”
“尽力有个屁用!!”谭克己怒喝道:“我现在就杀回宫!!就算抢也要把小皇子给抢回来!!”
“爹……”谭琨哭笑不得的看着已经明显气晕头的父亲:“十三殿下本就应深居皇宫,此次九殿下将他带回,合情合理,您有什么理由去抢?我相信九殿下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有你我这么多人知道是他带走了十三殿下,如果小殿下有何损伤,他难辞其咎。以九殿下的精明,若真要对小殿下不利,也会另择佳机,不会贸贸然动手。如果咱们硬抢,反倒落下挟持皇子、图谋不轨的罪名,那可更救不出小殿下了。”
谭克己不甘的大叹一口气,懊恼的直捶大腿,慌的众手下不断的好言相劝。谭琨又开始望着火堆出神,但眉头越锁越紧,好像被什么困绕着。
“爹,”谭琨蓦然开口:“九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吗?”
“他?”谭克己沉思了一下:“九殿下文韬武略,天文地理,无所不精,的确是个旷世人才。他行事果断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深受朝中重臣赏识。不过,越是如此之人,行事一般越是谨慎,所以心狠手辣再所难免,为免后患,他一定会斩草除根!重情重义……只怕仅对永远不会威胁他之人。”
谭琨微微点头,然后自言自语道:“如果这样……他为何要如此执着找出淑妃?仅仅是为了报仇吗?如果是为了报仇,为何不从五年前淑妃离宫之时开始寻找,反而是事隔四年之久的一年前突然开始?而且不惜时间精力,甚至动用影卫,仅仅是为了替母妃报仇?可能吗?”
谭克己也沉思起来:“确实于理不合……莫非他另有图谋?可是从淑妃身上他能得到什么?若淑妃于他有用,他也不会……哼!可恨!”
谭琨没有理会父亲的再度火起,仍在思索:“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动容?我的话中有什么触动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