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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笑 page 14 作者:童茵

  如此想来,事情应当很明白了。当日他刻意献给皇上的是块假玉,而今假玉竟落入凤后手里,难道她真不辨其真假?反当成真凤玉要承平交还给太子赵管,其用心何在,教人不发疑也难。

  莫晏不禁恍恍忆起几日前凤后的一言一句,竟能将已尘封十五年的往事诉说得如此讵细靡遗,其中委婉曲折更是无不殆尽。

  那日子只觉她言词恳切,表面万分哀凄,所以也就没深一层去想,而今凝神细思,再行回顾,不仅有异,且是大大的不对劲。

  骤然间,不意想起了凤后无故笞死宫娥的情景,脸上的狠绝凶残岂会是一个心慈的人所有?接著连番的片断景况一一拼凑起来,事情走向越发显明,所有疑裁登时浮上心头。

  难不成,一切的一切,全是由凤后一手作成的?心里陡然涌起这样的猜测,莫晏看著掌心上的凤玉,忽觉异常沈甸,一时间不觉又落入冗长的思绪。

  「啊──对了!」风潇剑突然大喝一声,牛眼望向他,好奇地问:「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

  「兄弟?」这话问的太突兀,莫晏不禁楞了下,随即挑眉笑说:「风兄你不就是我的兄弟吗?」

  「不、不,同样是兄弟,可我说的是有著亲生血缘的骨肉兄弟。适才在太子那儿我瞧见……」话才脱口,抬眼一见那张俊美到毫无天理可言的容颜,他猛时止住,神情显得十分古怪。

  「瞧见什么?」

  「我看、看到……」风潇剑涨红著一张脸,像猫儿咬去舌头,张嘴咿咿呀呀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频频咽著口水,双眼乱瞟,就是不敢对上他的眸。

  瞧那吞吞吐吐窘迫的模样,莫晏看了著实感到有些好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想来应不是什么紧要大事,所以也就不去追辨了。

  莫晏仰起脸望了望天色,举步就要进屋,岂料风潇剑冷不防凑上前,扳住他的肩头低吼:「你不能走啊,好歹听我把话说完,你不听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喔?这倒有趣,什么话不听会让他后悔一辈子?莫晏回过身,深深地看了风潇剑一眼,嘴角带上一抹兴味。

  红脸依旧,风潇剑连忙撇开视线,咳咳几下,好小声地说:「就是我看见……」

  啊!甭管了,那段当作他瞎眼啥也没瞧见。「太子那里有个孩子的模样同你有个七八分像,乍看下,我差点以为真是你同胞兄弟呢!」

  「名有相同,貌有相似,实在不足为奇,风兄你忒是大惊小怪了。」

  「你别不当回事啊!保不定他真是你的亲兄弟,世上多了个亲人,也是一桩好事,至少还有个相依相靠的人,心有牵挂,总比心无牵碍的好。」说著说著,朝他觑了几眼,依旧是一副凡事淡然的模样,风潇剑不住激动起来,声音亦不知不觉跟著扬高:「我知道你师父要你平平淡淡过一生,可你又不是个和尚,无情无欲、无欲无求,是要做给谁看?你是人,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啊!没了七情六欲,还叫人吗?」

  这一吼,连他自己也怔住了,脸上有些讪讪的,刚抬眼看去,却碰上一双紧盯不离的凤眸。

  「我、我说错了啥吗?」他知道莫晏长得好看,是他这辈子见过生得最好看的人,可也没必要直勾勾地盯著他吧!

  「不,风兄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像是猜得他的疑惑,莫晏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深味意长的笑:「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我担心你啊!」风潇剑挺起胸膛,一脸坦然。「你是我兄弟,就是一辈子的情份了,我怎能眼睁睁看你去做了和尚。」

  莫晏略微失笑,反问道:「谁说我要去当和尚了?」

  「不是吗?无情无欲,那是和尚才会干的事,你既不做和尚,何必强拗著自个儿,想笑就笑,想哭便哭,都随你高兴。」他话锋一转。「对了,你究竟有没有兄弟?那孩子会不会是……」

  话还未说完,莫晏立刻拦过。

  「不是。」语气相当肯定。

  「真不是?你再多想想,兴许是你一时忘了。」

  若真是自家兄弟,岂会轻易遗忘?莫晏笑笑,不愿去与他辨分明,仅是简短地道:「没有,多年来,我四师父从未提起。」随即瞟眼一捎,语带调侃的问:「不知风兄何以如此关心?」

  风潇剑嗐了一声,拿手耙耙头,嘴里小声叨念:「嗳,我原是想,你若多了个同胞手足,或许能够活得自在些,有个兄弟让你记挂著也好。」

  这番话,莫晏是一字不遗地听入耳中,万般滋味点滴在心头,此般溢于言表的关怀之意,纵是铁石心肠,焉能不动情?想了好一会儿,他只觉心绪一时复杂难办,千言万语,唯有挑上一句最为平实的话,至诚地说:「风兄,多谢了。」

  看似简单平淡的一句话,却包含著许多道不出口的心思,可惜风潇剑体味不出,但见宫灯下的容颜,有种从未见过的神采,菱唇微扬,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知是否为错觉,风潇剑感到脸上有些烧热,不由自主摸上自个儿的脸,竟傻楞楞地笑了起来。

  此时门外天色更迭,彩霞满天映得一片橘红。

  差不多是时候了。

  莫晏笑笑不作声,走进内室脱下身上湿透的衣裳,再回来时,已换得一身圆领靛紫常服,头顶双梁冠,脚踏锦靴,手里还多了另一套打叠方正的衣服。

  风潇剑诧异地走到他身旁,拿著一双牛眼东看西瞧,像是把人给打量个透后,炭头似的黑脸旋即浮上一抹奇怪出神色,疑惑地问:「你怎么这身打扮,是要上哪儿去?」

  「自然是赴宴去了,皇上的一片心意,我能不领受吗?」莫晏依旧眉唇含笑,气定神闲地拉整衣袖。

  闻言一听,风潇剑冷不防的一把捉住他,急道:「别!我瞧这儿的人个个稀奇古怪,准没安好心眼,你就别去了,要出了事,叫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只我去,你也得去。」

  「我?」风潇剑拿手指向自己,一脸迷惘。

  莫晏抛去一记「除了你还会有谁?」的眼色,清朗笑说:「你是我的侍卫,你不去,谁来护我周全?」移近过去,他刻意打趣再问:「还是说,当日的话你全忘了?」

  他当日所言,句句皆是出自肺腑,岂能轻易忘怀?经这么一激,所有雄心大志全都涌了上来,风潇剑大拍胸脯,豪气干云地喝道:「好!就由风大哥陪著你,有我在,你尽管放心!」

  莫晏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无他话,仅仰首望了望窗外天色,随把手上的衣冠递过去,催促道:「时辰到了,快去把这身衣服换上,咱们一块儿进殿。」

  于是风潇剑当场就换了起来,只把湿透的外衣褪下,便直接套上袍衫。但衣饰甚杂,他弄了许久,不是前襟交错,就是领未翻起,顾此失彼之下,怎么样都穿不好,偏在此刻合璧宫已来了人迎领。

  见此景况,莫晏转身走至他的背后,抬手抚平不整的衣面,却不意感到底下有道高起的软肉,自肩胛一直延伸至腰际,微露出一条深色的疤痕。

  他不动声色将领项外翻,眼见伤痕颜色甚深,看样子时间已然久远,开口俐落,俨为刀刃所伤,又隆起部份凹凸不平,不难想象当时情形,几乎是伤能见骨的程度了,足见持刀人下手之狠绝凶残。

  「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啥?」风潇剑转脸过去,呆了好半晌,方知他指的是背后那道疤,眨眼笑道:「喔,你说背后的那个?天晓得,我只知道打小就带著了,以前师父还骗我背上的是只大娱蚣,吓得我连忙在地上滚了老半天,想拚命压死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道很长的伤疤,至于是怎么弄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曾受如此重的伤,怎么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回忆过去,他曾言十八年前尚在襁褓时便让他师父给拾了回来,一切种种,全是他师父所言,从不是自个儿谈起,然倘或一个不足岁的婴孩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又怎活得了?

  十八年前……真是个切实的时间吗?

  莫非,六师叔是有意隐瞒?──

  「疼吗?」莫晏试探性的问。

  「哈哈,我都记不清了,哪里晓得疼不疼?不过总归是个伤嘛!我想那当口自然是会疼的。」察觉不出他的困惑,风潇剑大笑几声,对于背后的伤丝毫不放在心上。

  「我瞧这伤得极深,你真一点儿也记不起?」

  风潇剑想也不想大力摇头,反而扬起得意的神态,扬唇朗笑:「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浑身上下多的是咧!」话音甫落,他拉起袖子露出一截肘子,一道道伤疤清楚可见。

  莫晏百般思索,隐约地,总觉事有蹊跷,可一切仍在渺茫中,是想不透也说不清的事。想不停当,索性丢开,又不相干地问上一句:「风兄,你信得过我吗?」见他点头如捣蒜,不由轻笑一声。「那好,把嘴张开。」

  风潇剑即刻张大嘴,只见他屈起两指,尚看不明,突觉有东西弹进喉间,下意识便咽了下去。

  「咦?你让我吃了什么?」苦味泛散,延漫整个舌面,风潇剑眉头紧紧揪起,作了个吐舌的动作,直拿手扇向嘴边,模样看似极为难受。

  「既然信得过我,又何必多问呢?」凤眸玩味地眨呀眨,在步出内室前,莫晏站定身子,头也不回地问:「风兄,你之所以下山是为了什么?」

  这还用说吗?剑眉微扬,风潇剑爽快的答道:「当然是为了闯荡江湖!」

  「那你得好好睁大眼,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宫里的腥风血雨可不比武林逊色。」他回身一笑,便率先走了出去。

  ****

  「愿圣上万岁、天后千岁。」一入合璧宫,莫晏在众人的注视下,躬身行礼。

  阶上的赵儒和凤后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微抬起手,凤后颔首说道:「同是自家人,不必多礼。」长卷羽睫一忽扬,环顾殿内,她侧脸朝著赵儒笑道:「既然主角儿来了,咱们就开始吧!」

  这是一个很亲匿的口吻,完全不似君臣对话;在皇族贵胄里,纵是夫妻,尤其是皇帝和皇后,依旧为不容越矩的君臣关系,而今凤后俨是以十足家主派头,一一发话张罗,身为新周皇帝的赵儒却仅在一旁吃酒赏舞,神色泰然自若,仿佛已经很习惯似地。

  莫晏将这一切全看在眼里,唇畔微扬,一旁的风潇剑却顾著埋头苦吃,抓起盘中美食一把把往嘴里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粗鲁之举看得对边的承平抿嘴强憋住笑,拉拉身畔的赵管小声说:「太子哥哥,您瞧他……」她晃眼过去,却见赵管张著忧郁惆怅的眸子紧盯前方不放,不知在瞧谁?

  承平带著好奇与不解顺著目光看去,柳眉紧皱,脸上的困惑更深了。

  「今儿是咱们的家宴,难得大伙儿同众一堂,尤其莫晏的归来,更让新周添上一名有力的人才,实在是值得庆贺的大事。皇上,您说是不?」

  挨过眼色,赵儒顿时回神,「是、正是。皇后说得不错,今儿的确是个值得庆贺高兴的日子。」高举酒樽,「莫晏,朕敬你俩。」说毕,他一饮而尽,身旁的凤后亦举起酒,朝他俩点头示意。

  「谢圣上、天后。」以袖袍遮掩,莫晏小啜一口,舌尖略感剌麻,心知有异,再细观杯中酒色,澄清无浊,香味噗鼻沁人心扉,但也是这股过于浓郁的酒香教人心疑。「风兄……」他立刻转头,本想悄声提醒,岂料风潇剑早喝到半滴不剩,甚至贪嘴得向一旁的宫女频频讨酒。

  眼见他一盅接著一盅,喝得不亦乐乎,莫晏暗自叹了口气,探手一伸,立时封住他的运行主脉,拦下堵在唇边的酒杯,眨眼笑道:「别多喝了,得当心点儿。」

  「你放心,我是越喝越精神,这点酒算得了什么,我还不放在眼里!」格开他的手,风潇剑不听劝,兜头又灌了一盅,酒味扑鼻,面上已缓缓泛出淡淡红晕。

  「灌了几盅猫儿溺……」莫晏摇摇头,连个眼色也懒得使了,幸亏之前先给他吞了药,暂时应无大碍,但再这样不知节制的灌下去,只怕毒性积聚过深,到时解毒不易就麻烦了。「行了,你喝得忒多了,『贪杯误事』不知风兄听过没有?」他一正脸孔,话里有著恫吓。

  几杯黄汤下肚,或许是拿酒当水,喝得过于急燥的缘故,风潇剑已是两眼朦胧,醺醺然地瞅向他,胡乱摆手道:「哎呀呀,你怕什么,我这叫千杯不醉,打小我就跟著师父吃酒,一喝到天亮是常有的事……」停顿了下,他结结实实打了声酒嗝,突然眯眼朝桌案看去,指著盘中不减的美味珍馐,拉著嗓子问:「咦?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怎么连尝都不尝一口?」

  「你瞧你,才说著呢!真个喝得胡涂了。」眉心拧起一个结,莫晏很是机警地假作无可奈何的模样,大摇其头,然后抬眼上看,迎向一道紧盯不离的注目,露出个歉然的笑来。

  「本宫见莫大人丝毫未取,是不是不合口味?」凤后微微一笑,仍是一贯的温和慈祥。

  「此等膳宴自是人间美味,只不过微臣向来粗茶淡饭惯了,吃不得这样好的膳食,还望天后恕罪。」莫晏毕恭毕敬的站起身,假作一个不慎,竟撞倒一桌子的美酒佳肴。

  「不打紧。」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凤后使个眼色,几个宫娥立刻收拾干净。「既然莫大人不吃,那就把它撤了,吩附下去,让御厨多做些合莫大人口味的膳食。」遂摆手一挥,又是一道道清淡餐点呈了上来。

  话刚完,始终坐在一旁闷头吃酒的太子赵管却矍然而起,借著几许酒气,缓缓地走至阶下。

  「母后!」他拱手揖拜,照礼请个安,便沉默不语,凤眸圆睁,面色显得有些阴晦。

  这一声轻唤包含著许多压抑肺腑不愿说开的情绪,凤后不免心有所疑,却仍含笑凝视。「太子,有事不妨直言。」

  「儿臣恳请母后把那些饭菜留给儿臣。」

  不明白他用意何在,凤后当真惊了一遭,诧问:「你这是做什么?」

  「长安百姓日夜饥寒,甚见食取人肉,母后不如将此饭菜留予儿臣,让儿臣施予天下,以彰天后恩德与仁慈。」

  眉头渐舒,凤后浅浅笑问:「我朝自开国以来,太宗皇帝励精图治,造就太平盛世,如今四海升平,物饶丰荣,岂有饥寒等事?」

  「母后有所不知,我朝太平固然,可连年干旱少雨,作物不长,然天灾却未从此消弭,儿臣自任太子监国以来,私服巡访,长安城依然繁华如昔,眼见之处,皆是丰衣足食、安平和乐,但有谁知道,路旁暗巷内,不乏挨饿受冻的百姓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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