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于里,瞧著孟关关一路惊天动地的跑远,秦逸风漆黑的眉越皱越紧,考虑半晌,终于也不情不愿的举步向外走去。
那小女孩儿虽然很脏,但身上穿的衣裳却很华丽,绝下会是哪个下人家的。娘亲曾跟他说过,今晚会有客人来秦府用餐,那么,这小女娃儿便也算是秦府的客人了?
他这个身为主人的踹了客人一脚,总得去前厅解释一下吧?
虽然,他已经踹得很小心,也很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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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里,原本一室的热烈与融洽已被孟关关的哭声彻底打破。
哭!
哭得泪流成河,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上气下接下气加中间断气!
四个大人全部停下筷子围到她身边,不知发生了什么凄惨大事。
不过奇怪的是,秦家两位似乎比孟家两位还要紧张。比起秦夫人急切的神情,孟夫人倒要平静很多。
似刻意也似巧合,孟关关冲进厅堂后就倚到秦夫人怀中,娇小的身子哭到打颤,那种委屈、那种可怜真是没法用言语来表述,让秦夫人心疼得直想陪著掉眼泪。
孟夫人见状,在旁边和孟老爷对望一眼,苦笑著摇摇头,轻声道:“嫂子先不要心急,我家这孩子……”
可没等她说完,秦夫人已经一把揽住孟关关,著急的柔声询问:“乖宝贝不哭,告诉婶婶好不好?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呜……有坏人打我……呜呜……”倚在靠山怀里,孟关关一边打嗝一边哭泣,有些口齿不清。
“什么?有人打你?”秦夫人一呆,马上生气道:“哪个大胆的敢打我们关关!”
她早就把孟关关当作了心肝宝贝,听到她被打顿时比自己挨了打还要心疼。
不光是秦夫人,这下连秦老爷也跳了起来,弯著腰一迭声追问:“乖宝贝快告诉伯伯,是谁打你?”
“呜呜……是……”孟关关一边保持著哭泣,一边思索该怎么形容那个穿白衣服的大坏蛋。
长得像神仙的?漂亮到不像人的?冷得像冰的?
好像都不足以表达她愤怒的千万分之一!
“别问了,打她的是我。”一道清冷声音从厅外传来,打断了孟关关的辛苦思索。
厅外夜色正浓、月光远淡,挺秀的白衣少年迎著一室灿亮走了进来。光晕洒在他长发与白衣上,如同天上谪仙下凡,清雅无伦。
孟老爷和孟夫人盯著少年,只觉半晌栘不开目光,心底大为惊奇。
他们今日前来拜访,秦家少爷本当列席的,秦老爷却道自家孩儿生性安静,上不得枱面。可现在看秦公子这般品貌,已足够称上超凡脱俗四字了。
世间少年无数,又有几人及得上他?
“风儿?你怎么来了……”秦夫人看到他似乎也愣了一愣,不怎么确定的问:“真是你打的?”
那语气、那表情,摆明了就是意外到极点。
但叫她怎能不意外?秦逸风从小就不爱亲近他人,也很少发脾气。不要说打人了,就算是骂人,她也没见到过几次。
今天居然会出手打人?还会主动来前厅见客?
“是我打的。”秦逸风瞧瞧已经忘记哭泣的孟关关,冷冷把目光移开。真恶心!油花、眼泪、鼻涕、脂粉……那么小的一张脸上,居然可以涂那么多东西!
“咳,嫂子,我看这一定是误会。秦公子这样斯文清俊,怎会随意打人呢。”孟老爷看著秦逸飞简直越瞧越欢喜,终于憋不住发话了。
真悲哀,有儿子的想女儿,那只有女儿的人家,当然是看到男孩两眼放光了。
“是啊、是啊,嫂子,我看定是我家关关顽皮!”孟夫人连连点头,伸手就要把女儿拉过来。
“呜哇!婶婶,就是他打我啦!”还没等孟夫人的手触到,孟关关匆地回过神,马上又钻入秦夫人怀里大哭起来。
不过这回一边哭一边说话,倒是字字清晰可闻。
秦夫人一阵心慌,责备道:“风儿!关关这么小,你怎可以打她!”
秦逸风嫌恶的冷哼一声,道:“谁要理她了,分明是她自己跑来讨打!”
“风儿!”秦夫人柳眉一皱,语声已略显严厉。
“嫂子先下要生气,我瞧这其中定有缘故。不然风儿那样斯文,绝不可能动手打人的。”孟夫人见状连忙含笑劝解,目光瞧定孟关关,当中已含有责怪意味。
孟关关是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孟夫人深知自己这个宝贝女儿的脾性。就算她真的挨了揍,也绝不会是无缘无故。
秦夫人断然摇头,“不管怎样,风儿动手打人便是不对。”
孟夫人轻叹一声,道:“嫂子,我想若不是关关惹怒了风儿,他绝不会动手的。”说完,意有所指的瞧了瞧秦逸风。
秦夫人闻言怒气稍平,定睛仔细看了看,这才注意到秦逸风的袍子上有两团黄黄红红的污渍。似乎是几个小手印,按在雪白的衣料上,份外显眼也份外恶心。
不用说,让秦逸风失去控制的定是这两团手印了。他自小就爱洁净,想来是被关关弄脏了衣服才会发火。
看到这里,秦夫人的神情不由缓了些,“风儿,就算关关惹了你,你也不该打人,还不快过来道歉?”
“不!”秦逸风冷著小脸一口回绝,干脆俐落。他的翡翠狮子被砸了,怎么就不见有人跟他道歉?
这下连秦老爷都看不过去了,沉下脸暍道:“逸风,你这是什么态度!”管教孩儿原本是女人家的事,秦老爷并不想插手,可见儿子态度极其恶劣,他想不管都不行。
“秦兄别怒,小孩儿家吵吵闹闹原本常有,何必放在心上呢?”孟老爷呵呵一笑,又道:“更何况世侄这般清俊脱俗,你却偏要把他藏著。若不是我家关关把他引出来,你还打算藏一辈子不成?”
秦老爷被他一打岔,忘了生气,只是笑道:“什么清俊脱俗,这孩于从小就孤僻怪异,我没让他出来,就是怕他得罪人呵。”
孟老爷一听连连摇头,叹道:“什么孤僻怪异,我就喜欢他这般不入俗流。若我有这样一个儿子,真是进了棺材也瞑目了。”
“哪里、哪里,我倒是羡慕你生了个好女儿呢,又可爱又讨喜,比我这儿子好多了!”秦老爷也开始感叹。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竟热烈的互相夸赞起来,把身边的夫人和两个孩子忘了个精光。
孟关关倚在秦夫人怀中,先是怀疑的歪歪头,然后便瞪向秦逸风,恶狠狠的翻起白眼来。
怎么会这样!大人们把她给忘了?明明她受了委屈挨了打,为什么现在都没人帮她出头了?孟关关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冲著秦逸风猛做鬼脸。
而秦逸风早已听到不耐烦,冷眼瞧著她那张精彩纷呈的小脸,恨不得马上转身离开。
秦夫人在旁细看两人情形,慢慢若有所思的微笑起来。能让自己这个冷冰冰的宝贝儿子失控,寻常女孩儿可是办不到的呢!
而且……关关又是这般讨人喜欢……
双目霍地闪亮,秦夫人转过头便与孟夫人俏声轻言起来。半晌后两人相对而笑,如同达成了某种协定。
就在这时,静静站著的秦逸风忽然觉得后背一阵阴寒,似乎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
在秦逸风警惕又怀疑的注视中,秦夫人走上前,打断两个老爷的高谈阔论,笑盈盈道:“两位老爷,既然风儿和关关这样有缘,我们……何不就为两个孩儿定下亲事呢?”
秦孟两家本是世交,现在又攀亲,等于是亲上加亲。
秦夫人话音一落,厅里的另外三个大人顿时连声的叫好,亲家公、亲家母的互相恭喜起来,还不忘拿出随身宝贝当信物交换。
而秦逸风却如同见了鬼一样,盯住孟关关半天不放。
有缘?他踹了她一脚就算有缘了?
那如果一剑杀了她,是不是还可以让人感激涕零一下?
订亲……和这个又脏又笨又思心的小鬼……
老天真是瞎了眼!
本来雪白的面色更白,秦逸风像一道游魂般飘回了书房。
他没有去大叫反对,因为那肯定无效。
他也没有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因为那是白痴的行为。
不要紧,反正只是定亲而已,他以后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想法子毁婚。
现在,先回去睡觉要紧。
说不定一觉醒来,什么恶梦都没了……
恨恨的瞧著秦逸风飘出去,孟关关却半点也没弄明白,那四个快要乐疯的大人正在讨论什么话题。
对于一个七岁的小丫头片子来说,定亲实在是个太深奥也太遥远的话题,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现在她满脑袋想的,就是怎么才能报那一脚之仇!
于是,秦逸风与孟关关,就在这么一个偶然又必然的夜晚,在这么偶然又必然的一脚下,订了亲事也成了冤家。
第二章
时光犹如东流水,转眼已是匆匆九载。
这一年春暖花开,舞江城里处处生机盎然。
沿街的小户人家都在门边放上些瓦罐花盆,借一株株花草将原本粗陋的居所妆点一新。
那些大户人家的庭院里则是一片花红柳绿,开到繁盛的杏花还不管不顾的将枝哑伸出墙头。粉白花办当风飘落,引得路人们禁不住停留观赏。
城南秦府,适逢秦大老爷五十二岁寿辰,虽然不是什么大生辰,但整个秦府也是装饰一新。
鲜花剪纸、灯笼彩带,只要是想得到的东西,府里就肯定看得见。这当然是秦夫人的意思。难得有这么个好日子来热闹,热闹,怎能不用心打点?
有了喜庆的气氛,当然也少不了亲朋好友来捧场。一大清早,城里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便都送来了礼物祝寿。当然,这其中绝不会缺少秦老爷的准亲家——孟老爷。
携妻带女,这回孟老爷可是领了全家来贺寿的。原因嘛,两家大人心中早有默契。
与前院的热闹喜庆相比,秦府的后院则要清静很多。
后院,是寻常客人到不了的地方,也是秦府家人居住的院落。
小桥流水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微垂著头,行不移裙、笑不露齿的往前飘。那行云流水的姿势,就如同在脚下安了两个滑轮。
不但姿势优美,少女的模样也极为出众。
纤纤一握的腰身、洁白柔嫩的雪肤,穿著一件淡紫色绣满落樱的衣衫,将她整个人衬托得像枝初绽樱花!
娇艳、可爱,又清纯。
看在后边几个探头探脑的丫鬟眼里,直让她们叹为观止。
“喂,你们看!那位就是跟我家公于定了亲的小姐呢!长得真美啊……”丫鬟小甲两眼痴呆的望著少女,手里捧的一大盘葡萄一颗接一颗排队溜下地。
“去去去,这个谁不知道啊!”丫鬟小乙有些近视,一边用力瞧一边不屑的道:“我还知道这位小姐的闺名叫孟关关呢!”
“啊?孟关关……怎么这样怪的名字啊!她是不是有个姊姊叫孟关关?”笨笨的丫鬟小丙缩在后头,忍不住提问。
“你这个傻瓜……”两个丫头同时抬手把小丙推开老远。
忍,我忍忍忍!
听著丫头们的议论,孟关关憋笑到肚子快抽筋了,却只能继续移著碎步辛苦的飘。
一边飘,还一边赶著蚊子。
当然,现在是初春,不可能有蚊子。那嗡嗡鸣响在耳边的,是她娘亲先前叮咛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回声。
“记住啊关关,这秦府可不是我们自家园子。你这回再来,切不可乱逛乱跑。见了秦家人要守规炬、知进退,免得让人瞧轻了你。用餐饮水也要小心,不可吃太多,也不可吃太少,更不可以不吃……”
哼,真是唠唠叨叨、吱吱喳喳,害她走个路都这么辛苦!
当地上的蚂蚁快要被她碾光,当光洁的额头上快要滴下汗珠时,孟关关终于飘过小桥、飘过回廊,进入了一座独立的幽深小园。
树木青翠、山石玲珑,再也看不到下人的身影。
“呼!”一声长长的,肆无忌惮的叹息在园中漾开。
刚才还姿态优雅的孟关关,停下脚步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边伸,还一边咬牙道:“真累人!该把那些丫头全部赶出去才对!”
低垂的头抬起,纤细的手抬起,连脚尖也踮了起来,孟关关像是换了一个人。虽然她伸懒腰的样子并不难看,甚至还很娇憨很漂亮,可与刚才娴静文雅的样子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伸好懒腰,她转头四处打量了半晌,终于满意的笑开。
呵!整整九年,她终于又踏入了这园子!
想不到这里竟是一点都没变,就不知道那个人变成什么样了?
她越长越漂亮,秦逸风会不会越长越难看?
希望是!
当年秦逸风一脚把她踹成小乌龟的凄惨事实,她绝不会忘。现在她准备好了一切才来这里,看还会不会有人来踹她?
她真的很想、很想看一看呢!
认准了当年的那扇门,孟关关兴匆匆走上前,正要用力一把推开,一道悠扬的琴音匆地传了出来。
如山泉蜿蜒,如秋云舒卷,是一曲流传甚广的“兰台月”。
弹琴的人指法极是纯熟,曲调清越而流畅,合著园中随处吹拂的春风,让人自然便心绪宁定,仿佛有再大的火气也会随琴音散到云天外。
伸出的手掌停顿,孟关关侧首静听了一会儿,才慢慢推开门。
不但动作轻缓,娇艳的小脸上也已不见急躁,唯有轻轻笑意绽开。
门开处,幽香扑鼻,她一眼便看到了抚琴人。
白衣如雪,长发似墨。
身形挺秀的男子侧对房门,正端坐在书案前挥袖抚琴。
虽然只是一个侧影,但那种优雅,那种随意,那种与兰台明月一般无二的淡定,却使得满室书香也失了滋味。
清越出尘……如谪仙。
孟关关娇红的唇微微抿起,瞧著那侧影一言不发。她没想到,时隔九年,秦逸风给她的感觉居然还是像神仙。
真是……让她眼红又讨厌!
更可恶的是,她明明已经在屋里站了好久,他居然还是在不紧不慢的弹琴!
视而不见?拒人千里?
哈!七岁时的孟关关便已知道,秦逸风是根本不懂待客之道的。
那么,她是否要提醒他一下,有客来访呢?
咬住唇,她眼中流光一闪,开始打量起屋子来。
历经九年,檀木书架的颜色更形沉厚,泛出深紫幽光。架上的书册好像堆得更多,连顶层也密密麻麻。
还是满屋的书与书架,还是没有多余的装饰。
除了……墙角挂著的一幅长长画卷。
耳边琴声仍未停滞,孟关关看一眼安坐不动的秦逸风,向著画卷缓缓走近。
卷上绘的是一个面容清臞的老者,墨色线条极其简洁也极其流畅,随意挥洒 间,便已将老者的身姿与衣衫勾勒得十分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