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她的哭声,感受到她的颤抖,也感觉到……背后的剧烈疼痛。
颓然坐倒,他终于找回所有的知觉。
晕血之症,再也不能制约他。
可是眼前的苍山之约,他也无力再去履行。
因为,他晕倒了。
失血过多,用力过多、情绪太过激昂。
这样一连串涌来,便是铁打的人恐怕也支持不了。
孟关关边流泪边与老庄一起为他止血包扎,见伤口不是很深,又忍不住笑开,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包扎伤口后,她看看山顶,再凝视秦逸风半晌,忽然抬头道:“庄叔,帝师宿渊正在山顶等待逸风,现下他没法上去,我们该怎么办?”
难道就让那个坏蛋皇子上山,而他们空手回舞江城吗?
若这样的话,那秦逸风醒来后必会自责不已。
老庄一皱眉,满睑的纹路更深,摇摇头,“公子这般伤重,不用说上山,恐怕走几步路都困难。”
连连长叹,却半点也无法可施。
孟关关握一握秦逸风手掌,双眼晶亮浅笑开口,“逸风不能去,那就让我替他去吧!”
老庄大惊,“小姐,帝师宿渊是世间鸿儒,你去……”
你去有什么用?
碍于孟关关身份,老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但孟关关心底已打定主意,笑道:“请庄叔放心,只要你去客栈帮我取一样东西来,我就定能代公子把那宿渊请下山来!”
天上文曲星下凡?
君子动口不动手?
哼!虽然她读书不怎样,可就不信请不到他!
没听过,君子可欺以方吗?
唇边一抹诡异暗笑,孟关关的神情看在老庄眼里著实吓人。
就好像,一只小豹子正要去拖猎物一般……
最后,不抱希望的老庄仍是拗不过她,去了趟客栈。反正也要去取伤药,就当顺便吧。
第十章
等孟关关拎著一只大袋子爬上苍山,已足足过去了一个时辰。
发丝散乱、衣衫沾血出现在山顶,孟关关著实引来山顶所有人的注目。没办法,这样狼狈还笑得这样开心的少女,可不是常常都能看见的。
呼,她终于爬上这座山了!真是高得吓人啊!
定了定神,她边走边仔细打量。
山顶平台并不甚大,前方园中种著几株苍翠松树,园后则是几间寻常小屋,没有半点多余的修饰,倒与山下的百姓家无甚差别,
园中的松树下有四人盘膝而坐,上首的一个老者身形清瘦,颔下一大把银白胡须随风飘荡,看起来便很仙风道骨的样子。
孟关关马上断定他必是宿渊,因为天下有这样浓重书卷气的人,恐怕并没几个。更何况,连华随晟那个尊贵又歹毒的皇子也不过坐在他下首而已。
另一侧下首还坐著两个中年男子,虽然衣饰华美相貌端正,但远及不上宿渊的气韵与华随晟的尊贵,她便不再留意。
不小心与华随晟的视线撞上,她先是小脸一冷,接下来又稍稍放了心。因为他正一脸的无奈,显然并没有说服宿渊。
而华随晟眼中划过一丝惊异,显然不明白她怎么还会活著,且还走上了苍山!
有意无意将两人神情看在眼底,宿渊并不开口,只是一迳半睁双目坐著。数十年看尽世事沉浮,要让帝师宿渊动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深吸一口气,她走到宿渊面前,施礼微笑道:“宿先生,小女子名叫孟关关。原本与先生有约的秦公子因为突生急病,特命关关上山来替他向先生请教。”
“哦?”宿渊注目她一眼,缓缓说:“上我这苍山的女子,你倒是第一个。说吧,你要与我辩论何题?”
他的语声虽乎和无波,但也不掩淡泊。
这其中的意思在孟关关听来,分明是瞧不起她一介女子。
不急不恼,她反而笑得更客气,“听秦公子说,宿先生立下过规矩,君子动口不动手。只要能用嘴上功夫胜过先生,便可请先生下山相助,是也不是?”
“不错。”宿渊点头轻应,不由再多看了她两眼。一个小小女子,能够在他面前这样镇定言笑倒是少见。
华随晟坐在旁边却是轻哧一声,心底思索,连自己准备得那么充份都无法辩论过宿渊,这么个小丫头又有何用?
孟关关不理华随晟,只是笑逐颜开的道:“那好,再请问宿先生,这题目可是由关关出?只要不违背先生规定,什么题都可以?”
这下没等宿渊点头,旁边的两个中年男子已经很不耐烦的皱眉开口,“小姑娘罗唆什么?快快出完题下山去吧!”
看这两人脸色甚是烦躁,估计也已为宿渊所败,却不知他们是何方势力了。
孟关关斜眼笑道:“各位急什么?既然败了便要下山,怎下见你们下山呢?”
她这句话不但是对两名中年男子说,连带将华随晟也圈了进去,也算小小出了一口恶气。
果然,三人一听脸色马上有些发青,全部狠狠瞪著她。
咯咯一笑,孟关关转头瞧住宿渊,再度认认真真施了个礼,“宿先生,关关读书并不甚多,但为了朝中三皇子,以及秦公子所托,今日一定要尽力而为才是。等下若有不敬之处,还请宿先生勿要见怪。”
宿渊见她说话伶俐:心中有些欢喜,便点头道:“好,你出题便是,我不怪你。”这苍山之上心机深重的男子来往不绝,但像孟关关这样活泼娇美的少女却是从来不见。
“好,多谢先生!”孟关关大喜,马上走到他身前盘膝坐下,将手中一大袋东西放到宿渊面前,认认真真的说:“宿先生,关关今日要与你比的,便是这个!”
说完一层口袋,顿时一股浓香溢了出来。
在座几人神情马上变得十分古怪,连宿渊也是满脸不解。
放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大袋喷香的鸡爪。
也就是孟关关最爱吃的,桑州城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酱香鸡爪!
“你的题目……就是这个?”宿渊皱眉,怀疑的看向她。
孟关关用力点头,“不错,就是这个!”伸手拿起一只鸡爪笑道:“请先生想,啃鸡爪用的是口吧?那与先生限定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有任何冲突?”
身侧两名中年男子顿时恼怒出声,“小丫头你胡闹什么!宿先生是何等身份,怎容你这般戏弄!”
她转头冷眼道:“什么胡闹?难道两位是要宿先生破除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规矩吗?”说完又笑盈盈看向宿渊,“先生乃当世高人,想必不会对我一个小小女子食言吧?”
宿渊低头静默半晌,待要拒绝却是无言可对。
他先前已允诺过孟关关,只要她提出的题目并不违规,他便一定会与她比。这啃鸡爪明明胡闹得很,可用的的确是口,并无违规之处,叫他怎生拒绝?
难道,真要他一个当世鸿儒去和一个小女孩比赛啃鸡爪不成?
可他一世君子,又怎能因一个小女孩而自毁言诺?
皱眉许久,宿渊竟是左右为难。
比的话,他牙齿稀疏,定败无疑。
而不比的话,却又与认输无异。
孟关关瞧著他为难脸色,心头却是欣喜不已。
古人说得好,君子果真可欺以方呵!
别人都尊敬宿渊是帝师而知礼守仪,她孟关关可不管这些,只要能替秦逸风请得他下山,让她用什么法子都可以!
想必,秦逸风不但不会怪她,反而会夸她吧?
笑意越来越浓,看著宿渊无奈的神情,孟关关只等著他认输了。
沉默半晌后,宿渊轻咳一声,终于抬头看向她道:“孟姑娘,老夫……”
这边孟关关正满心兴奋,只等那两个字说出,忽然身旁一人大声叫著,“爷爷不必烦恼,待孙儿与她比过便是!”
语声清亮偏低,却像是个男孩儿在说话。
孟关关笑容一滞,忿忿然转头看向坏她好事之人。
一看之下却瞪大了眼,良久说不出话。
身形高瘦、面容清秀,一双眼睛正死命的瞪著她,竟是在大街上被她修理过的那个倔强少年!
天哪!这小孩子竟是宿渊的孙儿?
早知如此,她宁愿去打那只山猪也不打他了!
在心底惨叫一声,她定了定心神,强笑道:“好啊,你要与我比也可以!毕竟我替秦公子出赛,你代替宿先生,公平得很。”
少年沉著脸不肯理她,只是瞧著宿渊神色。
宿渊看看她再看看少年,只得苦笑一声道:“好,列儿便代我出赛吧。”
心底哭笑不得,只觉这比赛实在胡闹得很,偏又无法拒绝。
宿列点点头,走到孟关关旁边坐下,冷声开口,“说吧!怎么比?”
孟关关笑应,“当然是比赛谁啃得又快又干净了!”
这鸡爪是她从三岁开始就最爱吃的东西,十多年练习下来简直如吃青菜一般,稍微动动牙齿就可以把爪上皮肉啃得一干二净,这世上若还有第二个人能比她厉害的话,那她也不用姓孟了!
呵呵,所以她怕的只是宿渊不肯比,既然肯比,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奸,就让这臭小子见识见识她啃鸡爪的功力吧!
一边偷笑一边摊开袋子,把大堆鸡爪小心又公平的分成两份,孟关关瞧著宿列,大方说:“好了,你选一份吧!”
宿列看看两堆鸡爪数量确实差不多,便闷声不响随便指了一堆。
她点点头,看向宿渊,“既然是比赛,还请宿先生当个见证如何?看谁先啃完就算赢,当然,要啃得基本干净才算。”
她相信以宿渊这样端方的品格,断不会做出什么指鹿为马的行为来。
宿渊看得好笑,禁不住白须一扬道:“好,就由老夫来见证吧。”
既然已经被这小女孩将了一军,他也不再懊恼,反而抱了平和之心旁观。若是他孙儿输了,那也是天意如此要他下山了。
待两人都准备好,宿渊双掌一击,比赛便开始。
只见一大一小两只手掌都飞快的握起一根鸡爪,凑到嘴边大啃特啃。一时间鸡骨乱飞、啃皎有声,再加上阵阵散出的浓香,旁观的四人竟然都感觉到有些饥肠辘辘起来。
也难怪,一大清早就想著出题辩论了,怎么顾得到用早餐?
只得盘膝坐在那里,看两人大嚼了。
孟关关一边啃一边瞧著宿列,观察他的速度,待到一个鸡爪啃下,倒也微微有些讶异。
真想不到,这个臭小子的速度居然还不慢!看来也是个喜欢啃骨头的。当然,比起她来还要差了那么一点点!
有挑战就有动力,这下孟关关提起全部精神,用力的啃啃啃。
反正她的头发已经够乱、衣衫已经够破、身子已经够脏,也不用在乎什么形象问题,要漂亮要淑女也等赢了比赛再说。
只不过肩头有些痛,让她一边啃一边皱眉。
宿列忿忿瞪著她,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啊!又爱打人又会啃鸡爪,居然还比他啃得要快!
本以为代替爷爷出赛可解决这大问题,可现在,她居然已经比他领先两只了!
不行,他要加油!啃啃啃啃啃啃……
啃到一半还和孟关关一样卷起袖子,方便加快速度。
宿渊看著额头青筋直跳的宿列,不觉微微一笑。在他的教导下,宿列从小就沉默寡言,处处显出老练,却失了孩童的天真。如今这拚命啃鸡爪的模样,倒还有几分像小孩。
或许,与这个有趣的小姑娘下山瞧瞧,也不错?
能有这种直率又聪慧的女子全心相助,想必三皇子华离宵必有其可贵之处。
孟关关身上的狼狈与伤口,孟关关对于华随晟的愤怒,他自然看得出来。难得她竟不顾受伤,还能笑著设圈子让他钻。
瞧著胜券在握的孟关关,宿渊不禁笑著微微点头。
在两人用尽全速的啃咬下,比赛很快结束。
想当然耳,孟关关足足领先了六个鸡爪,更难得的是比宿列啃得干净许多,让宿列只能瞪著眼在一旁生闷气。
“宿先生,怎么样?”她捧著用力过度非常酸痛的下巴,咧嘴询问。
“嗯,你赢了。”宿渊笑著点头,一抬手,为她将发顶的一根杂草摘去。
这一句话,这一抬手,便等于告知了众人,他的决定。
华随晟面上顿时划过一抹阴沉,眼神冰冷的瞧著孟关关。
而那两个华服男子早就忿忿然站起,二日不发便转身往山下走去,甚是无礼。
孟关关欢喜得忘记了身上疼痛,连身边有人离开也没察觉,只是直直的盯著宿渊,“真的吗?我赢了,那你是不是就肯随我下山了?”
“不错,老夫会随你下山。”
宿渊点头,尘埃落定。
隐居苍山十多年的帝师宿渊,终是被孟关关的一袋鸡爪请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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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桑州境外。
盘曲悠长的山径上,小小一队人马慢慢经过。
一匹白色大马上坐的是秦逸风和孟关关,马车里坐的当然是宿渊与他的孙儿宿列了。
秦逸风内功高深,休息三天伤口便已恢复大半,面上神色极是温和,看向身前的孟关关时,更是唇角含笑。
而孟关关一路叽叽喳喳,一边与他说话,一边还要抽空和马车里的宿列争吵斗嘴,忙得不亦乐乎。
正开心间,便又到达当日被大石所阻的地方。
前方便是山壁陡峭、山崖幽深。
秦逸风抬头看了两眼,忽然一催马儿行在马车之前,扬声对老庄道:“庄叔且慢行几步,我去前边瞧瞧。”
孟关关感觉到似乎有些怪异,“怎么了?难道这里会有埋伏?”
这里山道险峻,的确是设伏的好地方。
可是现在车里有宿渊,难道那华随晟还敢大胆谋害当今帝师的性命不成?
秦逸风目中光华一闪,微笑道:“我家关关怎地这样聪明?”
她也不及顾他语中调笑,急道:“你既然知道前边有埋伏,干么还要过去!”
老天啊,她还不想死啊!她舍不得他……也舍不得鸡爪……
呜呜,可怜她放在马车里那一大袋鸡爪要被宿列独占了!
秦逸风却一脸安然,执马缰向前冲去,到最险困的一处站定,抬首往上瞧去。
孟关关不知他在瞧什么,便收了声也极目向上看去。
才看了一会儿,整个身子便慢慢的发起抖来。
只见七、八丈高的山壁顶端,竟然出现了一个个黑衣人,看那模样正与华随晟身旁的玄衣死士相同。
更加可怕的是,那些人手里还举著一把把强弓!
很显然,那些人想用弓箭狙杀他们。
如果万箭齐发的话,他们除了当刺猬就只能跳下山崖当肉饼!
她呆愣的转头望向秦逸风,喃喃道:“你说当刺猬好呢,还是当肉饼好?”
秦逸风忍住笑,拍了拍她的小睑,“都不用,还是当你的孟关关我最喜欢!”
孟关关闻言总算回了点神,“他们不是来杀我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