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之这才摘下毛巾去开门。
小娟看着他微笑。
“我接获线报。”
“什么事?”
“启之,领先报一定要得到你与特首小姐共舞的照片。”
什么?他也是刚刚才知道此事,领先报莫非又买通了一号的工作人员?可是周启之再也忍不住,咧大嘴,笑了起来。
这等于亲口证实了流言。
余小娟由衷替他高兴:“你这愣小子福至心灵,守得云开见月明,难得之至。”
启之又怪叫起来,跳上沙发,又跃下,满屋乱跑。
余小娟笑得淌下眼泪。
地球的另一边。
雪山之上,一幢原木建筑的大屋内,邓伯诚与王灼荣两个老朋友又见面了。
邓伯诚再开了一枝香槟,身边已有好几只空瓶,他们兴高采烈,酒逢知己,一千杯也嫌少。
每喝一杯,便仰起头,对着天花板, 哈哈哈大笑数声,叫水晶吊灯都微微震动起来,轻轻叮咚作响。
邓伯诚重重吁出一口气,“总算叫我偿了多年心愿。”满头白发的他窝在大皮沙发里,看着熊熊炉火,七分满足,又有三分伤感。“连眉毛都白了。”他叹气。
王灼荣笑,“的确是,但却不一定是为融岛而白。”
“你也开心呀。”
“当然,庭芳连任,证明我眼光正确,我兄弟在天之灵有知,也觉安慰。”
“可是,你仍然不打算回融岛。”
“融岛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不宜养生。”
“融岛一波三折,也大不如前了。”
“仍有作为呢。”
邓伯诚又举起酒杯,“看年轻人了。”
“庭芳做事大刀阔斧,敢做敢为,又毫无私心,我为她骄傲,我兄弟生了一子一女,一个消极,一个积极,性格南辕北辙,奇是奇在庭芳女生男相。”
邓伯诚忽然笑了。
他的老朋友看着他,“这笑声里有内情。”
邓伯诚说:“整件事过程都在你我意料之中。”
王灼荣摇头,“你起先想不到庭芳会连任。”
“不,八月时大家已很清楚她深得民心。”
王灼荣想一想,“还有一件意外。”
邓伯诚承认,“是。”
王灼荣说:“一个叫周启之的傻小子闯进了凤凰台一号。”
邓伯诚说:“这年轻人不知有什么本事,吸引庭芳注意,曾经一度,她考虑为他放弃竞选,为他做一个普通人。”
王灼荣咳嗽一声。
邓伯诚警惕。
“伯诚,多年老友了,明人眼前不打暗话,我听人说,你曾经向周启之暗示,叫他放胆追求庭芳。”
邓氏打个哈哈,“什么都瞒不过你法眼。”
“你不想支持庭芳,你心目中另有人选,你希望庭芳退选。”
他抢着说:“可是我很快了解到庭芳的实力。”
王灼荣目光炯炯,“你是一只老狐狸。”
邓氏不服气,“彼此彼此。”王灼荣失笑。
邓氏说:“你派人向庭芳揭露周启之真实身份是记者,好叫庭芳与他反目。”王灼荣不出声。
“你也会耍手段,而且手腕比我厉害。”
王灼荣答:“我是家长,我不赞成庭芳在这种时刻谈恋爱,而且那周启之资质平凡,你说他老实呢,他居然到一号去做卧底替小报挖新闻,你说他油滑呢,他又蠢得要命,死心塌地护着庭芳。”
邓伯诚走近大露台。
这时,一个仆人走近。轻轻拉开了长窗。
清冽如水晶般的冷空气立即透进室内,叫人深深吸口气,地球上居然还有如此自然新鲜空气,太难得了。
邓伯诚又说:“就得你会享受生活。”
他们两人走到露台看风景。
是一个大晴天,阳光射在厚厚积雪反弹,叫人炫目,万里冰封,冬青树上全是白雪,这种景色,使人心旷神怡。
忽然之间,邓氏听到犬吠。
这是什么一回事?
只见远处有两列雪橇向大屋奔驰而来,在雪地上留下两行长长痕迹,煞是好看。雪橇各由十来只爱斯基摩犬拖着咆吼飞速奔腾。这爱斯基摩犬的近亲是野狼,土著将它们训练成工作犬,它们力大无穷,很快奔进大屋。
两架雪橇显然在竞赛斗快,一先一后差十码左右抵垒。
只见那跑第一的人身穿鲜红色滑雪衣,哈哈娇笑,原来是一个女子。
这时王灼荣挥手,“明媚,这里。”
笑声,犬吠,招呼声,大屋前忽然热闹起来。
这时自然有仆人过来带走狗与雪橇。
邓伯诚也向两个女子挥手。
那穿红的戴着一顶银狐帽子,真是漂亮,她除下帽子,露出雪白面孔及机灵大眼,可不正是老王的女伴关明媚小姐。
邓伯诚由衷问候美女:“别来无恙乎,关小姐。”
她也扬声,“我很好,谢谢你,邓先生,欢迎大驾光临。”
邓伯诚转过头去问:“你俩结婚没有?”
“还没有。”王灼荣笑。
声音自身后传来:“邓先生,他不肯同我注册呢。”
邓伯诚笑,“你俩在一起超过三年,依照北美洲规矩,注册与否,他一半财产都是你的。”
大家都笑起来。
邓伯诚这时看到一个驾雪橇的人。他朝她点点头。那也是一个妙龄女子,身段健美,再厚的衣物也遮不住。
那女子开口:“邓先生,你好。”
声音真熟,邓伯诚一怔。姜是老的辣,他何等机灵,立刻认出声音来,“爱司,原来你在这里。”
那女子笑了。她摘下帽子雪镜,可不正是爱司。
她瘦了一点,脸上稚气退尽,比在王庭芳身边时更加老练,刚才显然是故意让关小姐赢了第一。
邓伯诚脱口问:“你现在替王先生工作?”
爱司笑笑答:“我一向负责保护关小姐。”
电光石火间,邓伯诚完全明白过来。
这时,王灼荣与关明媚站到露台上看风景,邓伯诚喃喃说:“厉害,真厉害。”爱司只是微笑。
“你一直是老王手下的人,由他派你去看住王庭芳。”爱司默认。
“原来如此,揭发周启之是记者身份的人,也是你吧。”爱司点点头。
“老王教你那么做?”
王灼荣走进屋内,“都是我。”
关明媚笑说:“我去换件衣服,你们慢慢谈。”
邓伯诚喝了许多香槟,他放松精神,跟着说:“王庭芳真可怜,身边都是奸细。”
王灼荣说:“我们都为她好,现在她有能力独立,我们可以放心。”
邓氏看着爱司:“你把凤凰台所有事都向老王回报?”爱司又笑。
“怪不得,老王,你身退势仍在。”
王灼荣伸手出去拍打老友肩膀。
邓氏毕竟不服气,“老王,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王氏看着他,“我不明白你意思。”
邓伯诚笑咪咪,“王庭芳在就职典礼宴会与谁共舞?”
王氏不由得气馁,“全世界都知道是周启之。”
“这周启之到底有什么好处?”
他们没有留意到爱司突然变得黯然的神色。
“爱司,你说说看。”
爱司轻轻开口:“周启之对人十分体贴,他细心,会得替人着想,有学问,懂得生活情趣,会跳舞,又不多言,且不追求功利,十分难得。”
“爱司,你观察入微。”
爱司牵牵嘴角。
“这么看来,庭芳是想事业与家庭并重啊。”
关明媚换了便服出来,见他们还在聊天,十分诧异。
她说:“爱司,辛苦你了,你去休息吧,王老头你缠住爱司说些什么?”爱司笑着退下。
“老头?”
关小姐靠在男友身边,“是呀,他不愿同我结婚,我便侮辱他,叫他老头。”邓伯诚骇笑。
关明媚说:“不过,他也虐待我,他也有不好听的名字叫我呢。”
邓伯诚忍不住问:“叫你什么?”
关明媚的俏脸亮了起来,“他叫我妖女,哈哈哈哈。”邓伯诚不出声。
老王真会享受,他乐极人寰,与女友环游全世界耍花枪。这间原木大屋里容不下客人。他识趣地说:“老王,我告辞了。”
关明媚好不失望,“邓先生,你为什么不多住几天,你若嫌闷,我替你介绍朋友。”
“不,我很好,我约了家人到欧洲度假。”
王灼荣苦苦挽留,“无论如何吃了饭才走。”
关明媚忽然说:“咦,远处雪崩。”
她立刻取来望远镜,交给客人。
邓伯诚走到露台,用望远镜看到山颠去。只见山顶松散积雪像雪浪似往山下滚。
“滑坡了。”
远远传来闷雷般声响,一大幅塌下,接着又是一幅,如万马奔腾,煞是奇景,邓伯诚看得呆了,片刻,雪山又转为平静。
王灼荣轻轻说:“人类多么渺小,”他忽然吟道:“是非成败转头空,几度夕阳红。”
关明媚莺声呖呖问:“在说什么啊。”冰雪聪明的她当然不是不懂,只是不想男伴颓气,故佯装不明。
那晚,一顿饭吃到深夜。话题仍然围绕王庭芳。
关明媚问:“一个女子,事业与家庭并重,可以吗?”
她男伴回答:“那会像玩杂技走钢丝般困难。”
“庭芳做得到吗?”
“我不知道,也许可以,也许不。”
关明媚幽幽说:“我既无事业,又无家庭。”
王灼荣笑了。
他这样说:“明媚,我们在一起也有多年,彼此有相当了解,又互相爱护关怀----”
关明媚看着男伴,轻轻叹气,以为接着又是“何必一定要注册签字”之类推搪之词,深觉无趣,可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王灼荣竟这样说:“----明媚,如果你不嫌弃我,我们正式结婚吧。”
他取过一只锦盒,打开,里边是一套闪烁的蓝宝石首饰,他取出指环替女友戴上。
关明媚掩着脸喜极而泣。蓝宝石配着她的雪白玉手,煞是好看。
这时,仆人进来说:“王先生,牧师来了。”
关明媚一怔。
王灼荣站起来,“邓兄,劳驾你做一次证婚人。”
关明媚欢呼一声,整个人跳到王灼荣背上,像只小动物般伏在那里不肯下来。
王灼荣哈哈大笑,“明媚,让我告诉你,这套香奈儿首饰,有个名堂,叫做‘说故事的人’。我就是喜欢这个名字,才选了它。”
牧师满面笑容进来。
“邓兄请你做见证人。”
邓伯诚说:“是在下的荣幸。”他大笔一挥。
短短十五分钟,关明媚小姐正式签名成为王灼荣夫人。
邓伯诚第二天上午才离开雪山。新婚夫妇送他上车。三个人都吁着白雾,叮嘱对方珍重。
车子载着人客愈驶愈远,终于转上公路。
半年后。
融岛。
领先报陋习不改,大清早,报摊上出现的头条是:“夫复何求:打得,睇得”,读书人很难想象如此俚俗字眼可以用来形容融岛的领导人既会办事,又长得漂亮。可是,愈是市井愈够传神,这也正是心花怒放的市民心声。
周小宝如常做他的小学生,这半年来他的书包轻松得多:用电脑作功课,省下书纸笔,规定每天功课时间不得超过六十分钟,大量增加课外活动时间,小宝只觉得他愈来愈喜欢上学。
他父母心情也好得多,最近两人都获得加薪,虽然只得百分之五,可是无论如何是一种鼓励,肯定了经济向上,政府一连串新措施显著见效。
今日,周小宝要向同学讲解show and tell:每人在家带一件独一无二的物件,到班上演说它的历史,内容,用途——
周小宝带了几张照片及一件纪念品。
“这是融岛特首王庭芳,亦即是我二叔周启之的女朋友,这张照片中,她正在帮我妈妈洗碗,芳姨对我很好,她会讲希腊神话给我听,又送我这件礼物。”
他又把小小纪念品取出来,原来是一架小小驯鹿车。
“芳姨到芬兰赫尔辛基开会时顺道带给我。”
大家都趋近欣赏。
小同学都艳羡,“王庭芳不凶恶?”
“不,她和蔼极了。”
“她会与你二叔结婚吗?”
“暂时还不知道。”
“她那么忙,时时上你家?”
“不时时,但请她一定来,爸爸说需预约。”
“她真会洗碗?”
“洗得很干净。”
“这些照片,不是电脑特技吧?”
“嘿,不睬你。”
年轻的女老师凝视照片良久,啧啧称奇。
洗碗,不可思议。
她有点羞愧,也许,下次到男友家吃饭,也该学着帮伯母洗碗。
小息时她也忍不住问周小宝:“请问你二叔做什么职业?”
小宝很神气:“他在大学做讲师,最近才升职。”
老师心里啊一声,这不算是高职。也并非院长,或是得过诺贝尔奖。
她微微低头,她男友追求她已三年,她一直嫌他在家庭小生意帮忙,不像是有出息的样子,这时,好像觉得过分势力,也许亦是改变态度的时候了。
老师又问小宝:“他们在一起,你有没有看见是谁将就谁多一点?”
小宝老气横秋地答:“他们是好朋友,他们天天欢欢喜喜,他们互相尊重。”
老师又啊地一声。她心中还有许多问题,只是为人师表,怎好问个不休,只得硬生生忍住。
“周小宝,你今天做得很好。”
小宝笑嘻嘻,郑重地,收好了照片及纪念品,跑出操场。
真令人三思,可是特首小姐都可以这样迁就,其他女子也应相继学习。女教师用手托住腮深思。
不骄,不矜,勤工,好学,才是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