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绮竹先是一怔,缓缓捂嘴笑了,「公主『暂时』都不会出来了,我看柳大人还是去躺椅那边闭目养神,还是让绮竹拿些书让您读,打发打发时间?」没瞧见伏将军也跟进去了吗?公主哪还有空闲理睬你!
柳扬一时之间并没有弄懂绮竹的话,直到他枯等了良久,才知道「暂时」这两个字,指的是足足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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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你跟我来!」
伏钢喝住李淮安主仆的脚步,箭步上前,擒著李淮安的手将她拉到另一端,丹芹在李淮安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那个劳什子的尚书满嘴屁话!」伏钢没头没尾就轰出这句,刚棱脸庞上镶著的两道浓眉蹙皱得死紧。
李淮安被他的手劲握疼了,轻声提醒,「伏钢,这样很疼。」
他低头瞧见自己的杰作,白皙纤柔腕上已经印出他的粗鲁指痕,他以为自己只用了半分力道……他连忙松手,不敢再碰触她。
「没事的,你下回温柔一些就好。」她反过来安抚他。
「好……」不对,他答什么好?哪可能还有下回,不可能再有下回的!
「你说柳尚书满嘴……谎话,是指他夸我好看是谎话?还是指他赞我毫无皇亲骄纵是谎话?或者是待人和善有礼不摆架子是谎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称皇城第一才女是谎话?」
「不是这些!是你问他你若不是公主,他中不中意你这件事!他说出『当然』这两字时在放屁!」
「我没有听见柳尚书是否在那时做出不文雅之举。」她故意误解。
「我不是说他真的放屁,而是他——他不是真心诚意说『当然』,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没看见吗?」伏钢一急,声音就跟著大起来。
「我倒觉得柳尚书很真诚。」她当然看见了,柳扬是为何接近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柳扬喜爱她公主的高贵身分,比喜爱她李淮安更胜数分。
「你眼睛被蛤壳黏住了吗?他灌你几杯迷汤你就发傻发痴了吗?你是笨蛋吗?他摆明是因为你是公主才对你大献殷勤,你乐个啥劲呀!你就试试真的变成死老百姓,看他会不会多瞧你半眼!」伏钢吼她。
李淮安从来都不是蠢人,她不是很会看人吗?为什么就没瞧见柳扬的心思,还替柳扬说话,说他不是势利之人,说什么倍觉欣慰?欣个屁蛋啦!
思及此,伏钢更气了!
「我不该相信他吗?他天天都勤奋地往我这儿跑,偶尔送我小玩意儿,陪著我一块去赏花,吟吟诗,聊聊天,谈谈心,他待我好,逗我开心,听我诉苦,没有人比他更好。他可不像你,只有打赌输了才来匆匆去匆匆往我这儿跑,喝完一杯茶就走人,一走又是一年半载,你现在却控诉他不真诚?难道……你比他真诚吗?」李淮安淡淡说道,一番话里虚多实少。柳扬是天天勤奋往她这儿跑,也送她许多讨好的小玩意儿,但却全被她婉拒退回。至于赏花吟诗聊天谈心都是不曾发生的事,倒是埋怨伏钢的部分比较多。
「我、我——」他完全没有立场替自己辩驳……
「请你下回打赌时,不要再寻我开心。你可以上任何一位公主那儿要茶水喝,就是不要找我,我不喜欢让你这样操弄。虽然我是你最嫌恶的皇亲,但我也是个人,我也会觉得难过觉得困扰。还有,我不想让柳尚书认为我与你真有任何暧昧,你一个大男人或许无关痛痒,我是个女孩子,名节得顾好。」她看见伏钢脸上闪过的手足无措,几乎差点要投降,但……伏钢呀伏钢,你太顽固了,我用软的你无动于衷,不得不改采硬的,你得吃点苦才行。
「……谁稀罕向你要水喝?你以为我爱来吗?我只不过是输了赌,不得不——」
嘴硬的死小孩,你再吠呀,再多吠几句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李淮安瞅著他,心里犯嘀咕。
伏钢喷吐著气息,嘶嘶有声,足见火气高张,就在李淮安以为他又要口不择言胡乱猛吠的同时,他开了口,却不是她所以为的怒咆狂吠。
「那个啥尚书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真心,他只是喜欢你是十八公主,不是真心喜欢你。」
说完,他掉头就走,不替自己多做解释。
李淮安想开口留他,他却已经不见人影。
「……你怎么这样?你不知道就是这种关心,让我一直被你吸引,眼里怎么也容不下其他的人吗?」李淮安苦笑——有苦也有笑。无法得到对等的感情是苦;他心里仍很在意她、不希望她所遇非人,这让她心口甜丝丝的好想笑。
伏钢不擅花言巧语,从不说好听话,却能在她激怒他之后,还是担心地想说服她,要她当心柳扬。
他这个行径,值得她更爱他一些。
「你不也一样,只是讨厌我是十八公主,不是真心讨厌我,是吧。」
李淮安对著伏钢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突地想起什么,拉高衣袖,露出他方才那么紧张时扯牢住的手腕,笑觑留在雪白肌肤上的大掌印,她缓缓举过手,凑近唇边,用柔软的唇瓣及粉颊轻轻磨蹭泛红的印子。
她真不爱他老是打赌输了才来找她,难道……他就不能因为想念她而来吗?笨伏钢。
笨伏钢……
唇脂盖在大掌印上,她用著这种方式与他缠绵。
有朝一日,她会将唇印在他唇间,一定。
第三章
伏钢闷闷不乐,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魁梧粗犷的外型做不来文逸书生的忧郁美感,却不伦不类学起别人的悲秋伤春。
「唉。」第十声叹息飘出,他身旁的小兵官终于听不下去了。
看一个翩翩美少年叹气是享受,看一个大熊武将叹气是折磨!
「将军,你怎么了?从十八公主那里回来就心事重重的。」
「哪有。」唉。第十一声。
「明明就有。」小兵官放下刷马布,跟著伏钢往干草堆里盘腿坐。「难道是你上十八公主那里,她给你脸色看了?」他只能朝十八公主身上猜测,因为向来面对大军压境而面不改色的将军仅有在提及她时才会变脸,加上将军就是从赌输去讨水喝之后开始怪里怪气,所以十八公主是症结没错。
「……」伏钢不吭声,但唇线隐隐抿了抿紧。
「还是你和公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小兵官不死心,一方面是关心他,一方面是好奇想探询热呼呼的新鲜消息。
「……如果她跟你说以后别去烦她,不想因为我被另一个家伙误会……这是什么意思?」伏钢茫然问道。他想了整夜,明明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从她嘴里组合起来,那些字变得全不识得他,就好像几年前他率兵往蕃国去,那些蕃兵只会叽哩啦啦哇呱哇呱的说些没人明白的话,李淮安那些话,让他好像又重回到蕃国,满脑子全是叽哩啦啦哇呱哇呱……
「十八公主那样对你说?!」
「嗯。」
「将军,节哀吧……」小兵官拍拍伏钢的肩。嗯……对一个失恋的男人该说些什么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胜败乃兵家常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最后他还是只用了「节哀」两字。「她说那些话的意思是,你被除名在外了。」
「除名?」
「从十八驸马的名单中剔除。」
伏钢只愣了一下,马上回神,「谁稀罕!」哼。
「不稀罕你就别露出死爹死娘的嘴脸呀。」还有弥漫在周身方圆百里的那股阴霾黑漩涡又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不爽而已!」
「而已?」小兵官挑眉,质疑伏钢用的词汇。
「好啦!我很不爽!」
「哪点不爽了?」
「从头到脚!从上面到下面!从左边到右边!从肚子里到肚子外面!」
「也就是说,浑身不爽?」
「要不是你们这群死家伙每回都拿她当赌注,我也用不著上门去讨她骂,反而乐得轻松!她是在罗唆什么?舍不得那一杯茶吗?我下回让人泡一桶送回去还她!小鼻子小眼睛小心肠,扭扭捏捏端什么皇亲架子——」
「如果将军真的这么讨厌去她那里,十八公主要你日后甭去,你应该要大松口气才对吧,现在暴跳如雷太反常了。」和自己嘴上说的完全悖逆。乐得轻松?他就瞧不见将军哪里有乐得轻松的表情。
「我是大松口气没错呀!」
「哪里呀?」睁眼说瞎话。
「听她那样说,我高兴得很、爽快得很!不用她说,我也不会再去了!随便她爱跟什么尚书家伙好来好去都是她的事!被拐被骗被欺负也全没有我的事!」吼完,伏钢咬牙沉狺,眸里燃著火光正轰轰燃烧,才闭嘴不过一眨眼时间,他又按捺不住继续对著小兵官埋怨,「送她一两件小东西,她就当他是好人?!杀猪之前也得费些功夫煮食喂肥它们,她懂不懂呀?!陪她去赏花吟诗就是好人?!我就不相信她若是豆腐摊的老板,那啥尚书会陪她去赏花吟诗!这么好骗,被捉去卖还替人数银子!」
「将军,你在吃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在吃醋?!」
「你在吃醋。」小兵官点头,不厌其烦地重复一次。
「我——在——吃——醋?!」伏钢瞪大虎眸,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行径就是吃醋的表现。
「你气到脸都扭曲了,每一句又全是围绕在介意啥尚书的出现,这不是吃醋是什么?」
「我只是气——气——」气不下去,因为他毫无足以反驳的正当理由,更不能否定那天看到李淮安和柳扬和乐融融在对弈时,心里真的真的很不痛快,她对柳扬笑著说著时,每一句都像拳头捶在胸口,很闷很痛。
但他有什么资格气?她说得太对了,他只有赌输才去找她,每次去不是灌杯茶就是吃口糕饼,然后立刻拍拍屁股走人,他又比柳扬好到哪里去?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伏钢又自顾自低头,继续闷闷不乐。
「将军,你不能这么消极!你甘心将十八公主拱手让人吗?你这叫不战而逃!身为将军,不战而逃是奇耻大辱!」
「奇齿大乳就奇齿大乳,既然她觉得那家伙好就好……啧,我一点也不想和『公主』这种生物攀上千系。」
所以他在数年前推拒了先皇将十二公主指婚给他的好亲事。真有意想当驸马,他老早就去当了,还用得著等李淮安长大吗?
「你去告诉众弟兄,咱们要回战场去了,该收拾收拾玩心,三日后整军上路。」伏钢托著脑后,在干草堆上平躺,活脱脱像是被一脚踩扁的皮鞠,泄光了气。
「将军,这么快又要走了?」
「本来就只是听见甯太后有意胡来,才领著精兵连夜赶回来,现在甯太后的事让穆无疾轻松解决了,不走要继续待在这里等生锈吗?」六天前,甯太后野心展露,早朝之时抱著小皇帝踏上龙座,最后却在七王爷和十七皇子连袂出现时吓得几乎破胆,原先是那么高傲自信地想成为帘后实权掌握者,最后却连坐都没来得及坐热就连滚带爬逃回后宫,据说足足两日都没敢踏出房门一步。
「十八公主的事你真的就这样算了?」
「反正……我也要不起一个公主。」
而且……他有些怕李淮安,她看他的那双清澄眼眸,从他第一次在先皇御书房见到她时就震撼得直想逃避,那是一种本能,一种知道自己若不逃的话,就一定会凄凄惨惨输掉什么的本能,即使她那么娇小、那么柔弱,纤细身高甚至不过才勉强到他的胸口,他却怕她,所以他总是在逃,生怕逃得不够快,下场是自己不能承担的。
他在战场上被称为常胜将军,面对她却输得一败涂地。他不曾害怕过任何一名敌将,即便是战功多彪炳的猛将,他也能和对方单枪匹马战上几十回合而面不改色,独独对她,他孬到不行。
败战之将,逃得比谁都快。
三日后,伏钢领著一队精兵,离开皇城,缩回前方战线坐镇。
李淮安登上皇城最高的城楼,微寒的风势拂乱她的长发,她眯眼望著马匹驰骋而起的滚滚风沙,倏地做出一名端庄公主绝对不会做的事——
「臭伏钢,你这个混蛋蠢蛋王八蛋,有胆你就一辈子躲著别回来了——」泄忿大吼的嗓音绕著皇城回响再回响,顺便飘出皇城外……
她吼完,拨拨云鬓,恢复淡然娇容,端著公主架势,若无其事走下城楼,将城楼守卫惊愕的目光视同无物。
「哈——啾!」
伏钢在马背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揉鼻,咕哝著。
「八成是被风沙给呛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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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钢一走,又是十天半个月以上的漫长日子,李淮安嘴里怨他心里念他,这种你追我逃的游戏她真的腻了,若是伏钢从不曾喜欢她,她绝不会厚颜纠缠,偏偏就是感受到伏钢内敛退缩的情愫,才会如此系绊住她。
这段日子里,传出实掌国政的宰相穆无疾病危的消息,然而暗里穆无疾不是病著,根本就已经逝世的传言甚嚣尘上,她敏锐察觉到皇城内蠢蠢欲动的徵兆。
虽说当今龙位上坐著她哪一位皇兄皇弟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差别,然而后宫这几日开始有许多陌生脸孔假扮宫人进出,她若没猜错,应该是后妃们的族亲属下,意味著除了她那一干子野心勃勃的皇兄弟之外,连外戚们也同样觊觎,想藉穆无疾病重、圣上又年幼可欺之际谋篡皇位。
权力至高点,谁人不心动。
但若皇位换了非李姓人坐,她们这群公主妃子的下场决计不会太好。改朝换代后,前朝的皇亲国戚杀的杀、掳的掳,男为奴女为妓,就如同笼中金丝雀,连逃都无门可逃。
李淮安一个人盯著棋盘出神,脑中想著这事儿,眉心淡淡蹙著。
丹芹端著茶过来,「公主,近来宫里氛围好像怪怪的……」
「怎么说?」丹芹也察觉到了是吗?
「湘妃的贴身宫女雨儿咋儿个不过是撞见莲娘娘和一名侍卫打扮的男人说话,竟被莲娘娘让人缝起了嘴。还有太后那边也是,好几名宫女姊妹都因为细故被重罚……以往都不曾这样呀!是因为天热,大家都心浮气躁,所以火气大吗?」
是因为那些小宫女撞见了后把们和自家亲族在商讨叛国大事,才会被缝嘴的——不过李淮安没多说,只是接过丹芹奉来的凉茶。
「丹芹,你等会去吩咐其他人,没事别出去走动,能待在屋里就待在屋里。」省得在哪边的草丛或墙边看到有人交头接耳想篡位,无端端被人拿针线缝眼缝耳缝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