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有损你大老板的形象?」她很严肃。
「会吗?」他很散漫。
「从这里再过一条巷子就是高级住宅区,你想想万一有认识的人经过,看见你在这儿喝酒,会是什么想法?」
「如果是我朋友,我就请他一起过来喝,如果不是,我管他想什么。」李安阳满不在乎。
她意味深长地瞅他数秒。「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世界。」
「妳倒说说看。」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穿香奈儿的人绝不会跟穿地摊货的走在一起,吃法国料理的也不会跟吃关东煮的坐在一起,开BMW的对坐公车的人不屑一顾,喝红酒的人瞧不起那些大口喝啤酒的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可以嗤之以鼻,但也只能照这游戏规则来玩。」她一口气说下来。
他撇撇嘴,冷笑。「听听妳这说话的口气,好像多历经沧桑、看破红尘似的,妳也才几岁?还没满三十吧?」
「李安阳,我跟你说正经的。」她蹙眉,抗议。
「我也是认真的。」他端正脸色。「老实告诉我,妳喜欢这种游戏规则吗?」
「我?」她愕然,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一时说不出话。
「水饺比不上法国料理吗?啤酒会比红酒难喝吗?开BMW又怎样?台北市公车那么多,照样可以搭到目的地。」他挥挥手,对此种社会价值观一贯抱持鄙夷的态度。
她长长地瞪他。「如果你还想继续爬上去,就不要说这种话,否则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在这个圈子里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只会虚伪应酬的朋友,我一个也不需要。」
「你会需要的。谁都是一面虚假地笑着,一面期盼着真心,谁都是这样活下去的,你也不会例外。」
李安阳皱眉,像是很不高兴她说出这样的话,又气愤究竟是谁让她说出这样的话。
他深沈地注视夏蕾。「妳告诉我,现在对我说话的妳,是虚假的妳,还是真心的妳?」
这质问像一记硬拳,痛击夏蕾胸口,她揪着心,不说话。
他看着她忽然苍白的脸色,深深叹了口气,轻捉住她下颔,强迫她直视自己。「在我面前,妳永远不需要作假。夏蕾,我不会因为妳作假而喜欢妳,也不会因为妳不作假而讨厌妳。」
她怔怔地看他,他的眼好深,像一潭不见底的水,她几乎要陷溺下去。
她全身紧绷,好慌好乱,她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控制不住体内血液沸腾。
她不能再这样看着他了,他不该对她说这些话,她不该动摇,不该在剎那间竟强烈地渴望投入他怀里。
夏蕾着慌,不知如何是好,幸而老板于此时送上水饺和小菜,无意中打破了两人之间魔魅的氛围,替她解围。
接下来几天,夏蕾仍是日日晚归,有时是和安琪一起参加社交宴,有时是待在公司里忙公事,还有一天安琪有约会,她也和朋友约了吃饭。
她有意躲他,却在每个迟归的夜晚,都发现他在那家面摊吃宵夜。
他似乎爱上了那家面摊,天天去报到,和几个常客一面喝酒,一面谈天说笑。
道路工程尚未完工,她不好意思让计程车开进巷里,只好都在巷口下车。他见到她,总会热情地招手要她加入,逼她也要吃几样小菜,才肯起身跟她一起回家。
那段从巷口走回他家的路,很朦胧、很寂静,她走着走着,看着地上两条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总会感觉一股不可思议的安心。
她讨厌那样奇异的安心,有时会把气出在他身上,问他为什么老爱喝酒,问他难道没正事该做吗?那么晚了还在外头鬼混?
他也不甘示弱,嫌她啰唆、爱说教、多管闲事,说她是他妹的老师,不是他的。
他们总是一边斗嘴,一边走回家,她发现他很喜欢逗她,故意在她面前说些粗鲁的话,激得她懊恼地泛红了脸。
恼归恼,夏蕾还是不由自主地期盼起这段归家的路,明明想躲他,看到他时却又克制不住喜悦,告诉自己千百遍绝不留下来跟他一起吃宵夜,却又一再破例。
到后来,连她都不晓得自己在坚持什么了,她究竟在逃避什么,又在渴望什么?
这天夜里,夏蕾带着忐忑不安的心,照例在巷口下了车,目光习惯性地往面摊瞥去,却没见着他的身影。她很诧异,不知怎地竟有点失落。
她不知不觉走向面摊,正忙着下面的老板见着她,笑开一张老脸。
「欧小姐,下班了啊?」
「嗯。」她点头,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低声问:「今天……他没来吗?」
「他?」老板愣了愣。「喔,妳说阿阳啊,他本来有来的,接到一通电话,又匆匆忙忙走了。」
谁的电话?他去了哪儿?
夏蕾无法解释袭上心头的那股强烈寂寞,她失神,好片刻才振作起来,摇摇头,慢慢地走进巷子里。
夜深人静,一个男人戴着帽子掩着脸,在她身后,悄悄跟随──
第九章
安琪出事了!
接到阿杰打来的电话,李安阳马上招手叫来一辆计程车,匆匆奔往阿杰留下的住址。
到了目的地,他才发现那是一家六星级豪华汽车旅馆,大门外,李安琪坐在人行道一张座椅上,哭倒在阿杰怀里。
阿杰一面拍着她起伏不定的背脊,一面喃喃安慰着,看得出脸上的表情既焦急又担心,还有点少年不知所措的羞赧。
李安阳大踏步赶过去。「安琪!」
听闻哥哥叫唤,李安琪抬起迷蒙泪眼,确定是他后,一骨碌跳起,飞奔过来。
「哥、哥!」她伤痛地哭喊。
李安阳搂住她。「怎么了,安琪?怎么哭得那么厉害?」
「哥,我……」李安琪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安阳只得转头问阿杰。「到底怎么回事?」
阿杰站起身,走过来。「是这样的,董事长,刚才我看见大小姐跟一个男同学走进旅馆──」
「什么?!」没等阿杰说完,李安阳已经变脸。他妹妹居然跟男同学上宾馆?
感觉到他肌肉忽然变得僵硬,安琪骇然一颤,不敢再赖在他怀里,默默往后退开。
眼见安琪垂着头,脸色苍白,双手十指绞拧,一副又害怕又委屈的小媳妇模样,李安阳便知阿杰没说谎,眼神变得凌厉。
「继续说!」
阿杰却没答腔,紧紧抿着唇,瞥了安琪一眼。
李安阳皱眉,知道阿杰是不想让安琪面子挂不住,所以不想当着她的面说出一切。
「你尽管说,我是她哥,我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快点──」
「我自己说吧。」
李安阳咆哮到一半,便被妹妹沙哑的声音打断,她还红着眼,却勇敢地吸了吸鼻子。
「晚上,我们一群同学包下一间餐厅狂欢,我们喝了很多酒,Eddy说他醉了,想在附近先找个地方躺一躺,所以就拉着我来到这家旅馆……」
「马的!」李安阳大怒。「这个Eddy是谁?喝醉了就赶快回家睡觉!干么拉妳来这里?」
「他是我……男朋友。」李安琪垂下眼。
「男朋友?!」李安阳怪叫。「妳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我一直暗恋的那一个。」李安琪扭捏地解释,脸色更白了。「我不是跟哥说过了吗?毕业旅行的时候,他说要跟我交往。」
「这是什么见鬼的交往!妳才十七岁!跟男孩子交往是吃饭看电影,不是喝酒上宾馆!」李安阳抓狂。
「人家也……不想的嘛。」李安琪眼泪直冒。「我怎么知道他会强迫我……」
强迫!
听到这字眼,李安阳体内火山正式宣告爆发。「马的!」他悻悻地冷啐。
不必再问下去,他也晓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肯定是那男孩要霸王硬上弓,安琪不肯,闹得阿杰出面替她解围。
「是阿杰救了妳?」
李安琪点头,抹了抹眼泪。「他跟Eddy打了一架,都受伤了。」
阿杰受伤了?李安阳一凛,望向一旁的男孩,这才发现他眼角、唇边都是瘀青。
李安琪也注视着阿杰,眼眸满是歉意。「对不起,阿杰,都是我……害了你。」
「没关系的。」阿杰摇头。「大小姐没事就好了。」
「要不要送你上医院?」对阿杰,李安阳是充满感激。如果不是这男孩及时出手相助,他妹妹贞洁就不保了。
「不用了,董事长,我没事,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你还是先带大小姐回去吧,她今天发生这种事,心里肯定不好受。」
「那也得怪她自己太蠢,活该。」李安阳好冷酷。
「哥!」李安琪跺跺脚,一阵抽噎,又要哭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算哥怕了妳。」李安阳无奈地翻白眼,搂住妹妹的肩,「走吧,我们回家。」
他抬手招计程车,不一会儿,有辆空车停下,两兄妹上了车。车子开动后,李安琪频频往车后望,看阿杰站在原地目送自己,她胸口一拧,又酸又疼。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坏,有个男孩对她这么好,她却从来没将他放在心上。
「哥,我错了。」她喃喃地、很懊悔地低语。
「知道错就好了。」见妹妹楚楚可怜的模样,李安阳也不忍再苛责她。「以后要学着放机灵点,别傻傻地人家骗妳去哪里,妳就跟着去。还有那个Eddy,以后不许妳再跟他来往了。」
「嗯,我知道。」李安琪凄然点头。「其实之前欧老师也劝过我,别对Eddy太一头热,要冷静地看清楚他。」
「夏蕾真这么说?」李安阳好讶异。
他还以为她肯定会鼓励安琪跟那个该死的Eddy交往呢,她帮助安琪改造自己,不就是为了圆自己少女时代的缺憾吗?当年,她也是痴痴爱着一个白马王子,却得不到他的注意,他以为,她是借着安琪让自己圆梦。
一念及此,李安阳的心隐隐抽痛。夏蕾到现在,恐怕还放不下那个赵英睿吧?
「……怎么办?哥,要是让欧老师知道了今晚的事,不晓得她会不会生气呢?」李安琪担忧地绞着手,很介意自己在夏蕾心底的形象。
「让她好好教训妳不好吗?」李安阳冷哼。「这样妳以后才会知道警惕。」
「哥~~」李安琪不依地摇晃他臂膀。
李安阳板着脸,不理妹妹的撒娇,一心只挂在夏蕾身上。
不知她现在回到家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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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没回来。
午夜十二点,面摊老板收摊走人,李安阳不得不买单,站起身。
他倚在一盏路灯下,抽着烟,视线不放过任何经过的人与车,却迟迟不见夏蕾的身影。
夜很冷,他呼出的气凝成雾,和烟融成一片令人心慌的白茫茫。
他拨夏蕾的手机,传来的是关机的讯号,打电话去她办公室,也没人接。
她究竟上哪儿去了?
他好急,怕她出事,几乎想冲去警局报警,但失踪也要满二十四小时才能报案,她不过是过了午夜没回家,他是否太小题大作?
也许她只是跟朋友到酒馆喝几杯,忘了时间,又或许和某个男人相谈甚欢,相偕去宾馆……
马的!他在乱想什么?
李安阳暗斥自己。夏蕾一向洁身自爱,她不可能随便跟在酒馆认识的男人玩一夜情!
但,另一个恶魔的声音在他脑海敲响──说不定她是因为喝醉了,所以才让人给拐去宾馆的呢?就跟安琪一样?
不不不!不可能。她已经是个大女人了,成熟世故,不会傻得让陌生人有机可乘。
他想太多了,也许她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多想也无益。
理智这么告诉李安阳,但他还是无法克制,依然继续胡思乱想,烟一根接一根抽,情绪愈来愈焦躁。
终于,表上的时针正式越过1,他决定不顾一切。
他Call宋日飞,残忍地将甜睡中的好友挖起,逼问他温璇的电话,接着厚着脸皮打给温璇,探问夏蕾下落。
温璇不知,给了他小孟的电话。
「小孟姊跟总编很要好,你打去问问看吧,说不定她们两个在一起。」
李安阳二话不说,立刻拨打小孟手机,响了几声,她接起。
他报上名号。「孟小姐,请问夏蕾跟妳在一起吗?」
一片沈默。
「孟小姐?」
「……她没跟我在一起。」小孟终于开口。
李安阳忍不住失望。「那请问妳晓得她可能上哪儿去了吗?」
「她……」小孟不知在犹豫什么,听得出来呼吸很急促,似乎颇为紧张。
李安阳直觉不对劲。「是不是夏蕾发生什么事了?孟小姐,妳快告诉我啊!」他焦急地催促。
又过了很久,小孟才哑声开口:「我刚刚接到夏蕾她妈的电话──」
「怎么了?夏蕾回家去了吗?」
「听说……她被绑架了。」
「什么?!」李安阳震骇,全身寒毛悚然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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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春,你快想办法啊!」欧家英国古典风的书房里,夏蕾的母亲缠着欧泰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个歹徒说了,后天中午以前不交赎金,他们就会对蕾蕾不利啊!」
相对于欧母几近歇斯底里的反应,对女儿被绑架这件事,欧泰春显得冷静许多。他对着窗外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沈默令欧母胆战心惊,急奔上前,拉住他臂膀,用力摇晃。「泰春!你说话啊,泰春──」
「吵吵吵!」欧泰春转过身来,总算开口了,却是一阵不耐烦的责骂。「妳没看到我正在想办法吗?给我闭上嘴,冷静一点!」
「再慢就来不及了,我看你先找人去提钱吧。」
「提钱?妳以为周转现金这么简单?五千万可不是小数目!」
「五千万是不少,但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那也不能白白送人,让那些绑匪讨到便宜。」欧泰春冷凝着脸色,锐利的鹰眸闪烁着生意人的霸气。「我看还是报警吧,让警方来处理。」
「那怎么行?!」欧母惨白着脸,发指地尖叫。「你没听他们说吗?报警就撕票!」
「难道我们还敲锣打鼓去报警吗?」欧泰春瞪视眼前哭叫不停的女人。所以说他才厌烦女人啊,她们总是太感情用事。「当然是偷偷去报,他们不会发现的。」
「不行!我不准你去报警。」欧母紧拽住他。「不准你拿蕾蕾的性命开玩笑!」
他用力甩开。「妳以为乖乖付赎金,那些绑匪就一定会放过夏蕾吗?这种事我们没经验,还是交给警方处理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