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魏采的表情也显得很暧昧。杨鑫似乎在昏迷中对这样的话题也有所感觉——他翻了个身,呻吟了几声,几人忙噤了声,害怕吵醒他。
“医生怎么说啊?”看杨鑫似乎又睡著了,赵凌晨才小心翼翼的又开口。
魏采想起了那个老医生的惋惜神色,摇了摇头,神色也显得沉重起来。
赵凌晨看上去也挺难过:“哎……生死由命——同事一场,没想到他这么好的人……居然要在这样的境况下走……”说到最后一句,他眼眶也隐隐红了,魏采和李伽德也觉得心里不好受,低下头去。
“啊——我也该走了。”赵凌晨和他们又聊了一会,看了看表,看杨鑫一时也不会醒的样子,就站起来告辞。
“再见!”
送走了赵凌晨,李伽德又粘了上来,一脸的好奇:“你们刚刚一直说那件事,那件事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魏采摇了摇头,“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旁边机关里有个作为未来院长培养的年轻人,因为……因为和男同事的事情,被调去看门,后来辞职的事吗?”
“什么叫……和男同事的事啊?”
看李伽德乍听之下一头雾水的样子,魏采有点气:“哎呀,非要我说那三个字干什么——就是Homo——Homo啦——”
“啊?”李伽德似乎很惊讶的样子,朝那个杨鑫看了又看,“他也是啊?”
魏采瞪了他一眼,“什么叫“也是”,谁是啊?”
“你呀——真是不坦白——”李伽德笑了,又想去抱魏采,被他一把推开了。
用同情的眼光看了杨鑫一会,魏采终于叹息一声:“他也真倒楣……不过也许……”似乎心有所感,他停住了话头。
“也是什么……”李伽德不放过他,追问著。
“也许这也是他的福气——与其这么痛苦的活下去,还不如……”
李伽德看他一脸伤感,无言的搂住了他。半晌,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绝对不会让我喜欢的人受到任何伤害的……”
魏采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忸怩的在李伽德怀里挣扎著,他道:“谁知道呢?也许他的男朋友以前也跟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吧……”
李伽德用力搂著他不让他挣开,一边低下头寻找著他的唇。两唇相接的那一刹那,魏采听到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的声音在说:“采——相信我好吗?”
魏采的回答在他随即合下来的唇间化作了一句呢呐,无力的攀住他的双臂,魏采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出口的究竟是拒绝还是应允了……
送走了李伽德,魏采刚想回床上,却被一个微弱的声音叫住了:“先生……先生……”
“怎么了?”
发现说话的是临床的杨鑫,魏采忙走了过去,俯下身,他柔声问道:“你醒啦?要什么跟我说好了?我跟老赵……就是赵凌晨也算熟人……”
杨鑫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听得出感激的成分:“帮我按铃叫一下看护好吗?我实在没有力气……”
“当然。”魏采帮他按了铃,看著看护来服侍他解好手,又擦了身,不觉心下恻然——也许健康的时候,一个人根本没有什么……可是病弱的时候家人就会显得那么重要……
想到要是没有李伽德,自己大概还昏在家里没人知道,魏采就不免觉得有些庆幸之感。
生病的时候人特别的脆弱……
摇了摇头,魏采决定看会书就睡觉吧。
躺下没多久,他就被一阵阵沉重的呻吟声惊醒。看了看旁边的杨鑫——他一脸痛苦之色,脸色苍白的怕人……
魏采慌忙起来按铃,不一会急救医生来了,又是输氧又是打针的折腾了一会——那个老医生临走的时候拍拍魏采,对他道:“他也就是这么两天的事了——你帮下忙,留个心……”
“啊——”魏采点了点头,他是专办刑事重案的检察官,被他起诉而判死刑的罪犯也不在少数,自然不怕这种面对死亡的事。
看他好像真心关心病友的样子,老医生好像挺高兴,他拍了拍魏采的肩,和其他医生一起离开了病房。
就这几天了吗?
魏采还是忍不住把同情的眼光投给了这个在流言中无处容身的主角——
他此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惦念著临床的杨鑫,又为自己和李伽德的事情烦心,魏采在床上辗转难眠——
杨鑫似乎在做著什么痛苦的梦,一直不断的翻身,呼吸沉重而紊乱。
“乔……乔……”他讲著梦话,声音戚切而痛苦。
乔?是他的那个男友吧……
无声地为他叹息著,魏采也觉得心酸酸的。
“乔……乔……”他不断呼唤著,声音时高时低,可是反复只有一个字。
魏采实在熬不住,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灯,看杨鑫一头冷汗,不停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取过手巾按去他额头上的汗,魏采轻轻拍抚著他:“我在这里……在这里……”
杨鑫似乎对他的声音有了反应,不再胡乱翻著身了,握著魏采伸过去的手,两行清泪忽然从他那紧闭的双眼中滑落了下来……
忘不了那个人吗……
轻轻握紧手中纤瘦的手,魏采在心底无声的叹息著。
所谓真爱的心情,最可怜的地方就是不会随著对方怎样对你而变化——所以如果爱上对你好的人也就罢了,要是一旦被所爱的人恶待,那往往只有注定了伤心的命运\了……
能遇到可以两情相悦、厮守终老的人究竟有多难啊……
在心底叹息著,魏采看杨鑫终于睡安稳了,才蹑手蹑脚的爬回自己的床去。
接下来的日子,魏采是在少有的被照顾的情绪中度过的——李伽德一下班就会赶到医院,又是帮他擦身又是喂他吃饭的,搞的好像魏采病得有多重似的,魏采只好告诉别人他们是表兄弟以免引来猜测的目光。
虽然有点不愿承认,魏采还是感觉到自己心底渐渐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扩散著——在呼叫呐喊著让自己珍惜这样的相遇——而每次接触到杨鑫在极少的清醒中投过的那种羡慕掺杂著绝望的眼神,这种感觉就分外的浓重了起来……
错过爱情的人,大概比从没体会过这种感情的人更要痛苦的多吧。
杨鑫晚上的梦呓仍在继续著,所有的内容仍然只有那一个残缺不全的名字——魏采虽然每晚都会握著他的手安慰他,却从没向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那之后,赵凌晨又来过一次,杨鑫这次总算有点清醒,但听赵凌晨说了一会话他又支援不住的昏睡过去。
老赵临走的时候偷偷把魏采拉到外面:“魏课长,要是杨鑫有什么……你通知我一声……”
为这样伤感的话题沉默了一会,他又续道:“我也不方便多来,你知道……”
魏采深知人言的可怕,但和杨鑫这一段同住下来,他对这命运\悲惨的青年也多了一份关心,悄悄的对赵凌晨道:“你知不知道杨鑫的那个同事现在在哪……”
听魏采提到这事,赵凌晨就一皱眉:“别提这个人了——人家娶了公安局长的女儿,现在不知道多风光呢……位置坐的牢牢的……”
“这样啊……”魏采也为之黯然,半晌才道:“哎,反正你有机会的话,让他来看看杨鑫吧……”
“嘿——”老赵的眼睛也红了,道:“你知道什么……乔文浩他现在坐的就是杨鑫以前的位子……”
魏采无话可说,两人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
“哎,李主任也来了——我也该走了……”胡乱擦了擦眼睛,老赵指了指正向这边走过来的李伽德,向魏采告辞。
李伽德走过来,看魏采站在走廊里,忙担心的揽住他:“哎呀——也不怕著凉……”
飞快的脱下外套,他也不怕侧目的披在魏采身上。
魏采无言的扯住那件外套,任凭李伽德把自己向病房内扯去。
比较是很残酷的事——
但……
真得很高兴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
第八章
这天起来,天气很好。
魏采望瞭望窗外——天蓝而无云,一切美的恰似少女眼中的生活。
也许是好天气的缘故,杨鑫看起来也比前两天要精神的多。
他靠在床上,看见从盥洗室回来的魏采,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
“魏采,你有没有电话?可以借我用一下吗?”他的声音轻轻的,脸上却有少见的红晕。
“当然。”魏采忙拉开旁边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了手提给他。
其实他自己的电话扔在家里了,这个还是李伽德硬塞给他的。
“谢谢。”杨鑫接过电话,轻声道谢著。
魏采看他拨了号,将电话搁到耳边,却隔了很久没有讲话,不由有些奇怪——
“怎么?接不通吗?”他关心的问著。
杨鑫摇了摇头,按掉了电话,又重新拨号。
握著电话,他还是一样沉默著,只有眼睛里隐隐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隔了有三、四分钟,他终于轻叹一声,挂掉了电话,默默的递还给魏采。
魏采收好电话,看他还呆呆的坐著,终于耐不住的关心:“是不是有要紧的事情?”
“要紧的事……?”杨鑫转过头来,用几乎是茫然无焦点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没什么要紧的事……”
魏采给了他一个笑容:“要有什么事别客气,尽管开口。”
“嗯——”杨鑫轻轻应了声,又对他笑了笑。
魏采见他不欲多言,也不好过于关心,忙半掩饰的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法律汇编,装作专心的看起来。
眼角余光间看到杨鑫似乎很百无聊赖的斜倚在床头,眼睛看著天花板,手胡乱攒著被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觉心下微微恻然——自己和他同房也有一个星期了,除了老赵来过两次,并没见有其他什么人来探望他——不过也幸好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就是了。
发现魏采在看自己,杨鑫转过了头,忽然开口:“魏采,我问你件事——说错了你别生气好吗?”
魏采点了点头:“你问吧。”
心里却已经隐隐知道他要问些什么了,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果然,杨鑫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魏采,你和李律师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一对……”他的声音本来就轻,说到最后两个字更是陡然低了下去,几乎听不出在问什么。
魏采却听懂了。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笑著摇了摇头:“怎么会?李伽德是我表弟,我们家在外地,只有他一个亲戚在上海,当然只好让他来照顾我了。”
声音开朗的让他自己都几乎怀疑这是真话了。
“这样啊……”杨鑫似乎颇为失望,“对不起……不好意思……我误会了……”
看他低著头低低道歉,魏采也觉得心里不太好受,几乎忍不住要把真相告诉他了,可是理智还是阻止了他的这种冲动——杨鑫自己就是事实曝光的最好的前科之鉴。
杨鑫又无言的坐了一会,终于有点吃不消了——红润的脸色也微微发白。
“我先睡一会……吃午饭的时候麻烦你叫我一下好吗?”他微微歉意的对魏采道,努力的想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来。
心怀歉疚的魏采忙点头:“没问题,你尽管睡好了,吃午饭的时候我叫你。”
看杨鑫躺了下去,他也埋头读起手上的专业书籍来。
……
“33号床,吃药了。”
护士小姐清脆的声音把魏采从书里的世界拉了回来,接过了她手里的药,魏采看她捧著药盆走向杨鑫。
“32号床,吃药——”她叫了一声,杨鑫却没有反应,魏采有点紧张的看著他们——
护士轻轻伸出手推了推看上去脸色苍白的杨鑫:“杨鑫……杨鑫……”
杨鑫仍是一动不动的躺著,护士翻了翻他的眼皮,一脸凝重的快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主治大夫带著助手跟在她身后一起走了进来。
医生走到杨鑫床前,熟练的检查著,一边指挥助手接上各式医学仪器。
“准备强心针剂——”仪器上的警示灯抖的亮了起来,看在魏采眼里是一片凄厉的艳红。
“医生……”他犹豫的开口,把询问的眼光投向杨鑫那死一般苍白的脸。
医生冷冷的看他一眼,“没什么事的——你能不能麻烦先离开一会?”
“噢——”魏采忙答应著,一边走到阳台上去。
隔著玻璃窗看他们开始把各式管子插入杨鑫的身体——也许看过了太多生死,医生们个个面无表情,仿佛面对的是一具无生命的肉体。
魏采无声的叹息著——
猛然,手机铃声在只有仪器运\行和医生低声指示的寂静空间里震天价的响了起来。
魏采有点尴尬的走进病房,从抽屉里拿了兀自响个不停的手机,在医生们指责的目光中快步走到露台,按了接通键:“你好,哪位?”
那边是个陌生的男声,年轻而微带恼怒:“前面是你打我手机吗?为什么不讲话?”
“啊——?”魏采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只好胡乱应著。
“我前面在开会,还特地跑出来接的电话,结果居然是无声电话——你谁啊?到底有什么事?”那边的男音显然对他的应答不太满意,声线也微微高了起来。
“请……请问您哪位?”魏采有点懵然不懂,愣了片刻终于轻声问道。
“侬有毛病啊?名字也不知道瞎打什么电话——我是乔文浩。”
魏采猛然醒悟,视线的投向僵硬的躺在病床上的杨鑫——他那两个无声电话竟是拨给乔文浩的……
是要听听他的声音吗?
他早上精神的骤然好转大概就是所谓的回光反照吧——
而乔文浩的手机大概有开通来电显示功能,一开完会就来追查是谁打的无头电话。
魏采忙冷静的应对道:“噢……对不起,原来是乔先生……对,我前面是打过电话……”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医生们正忙碌的把各色不知是什么的药品注入那个没有反应的躯体,而仪器上的红灯却依旧闪烁著,抖动的心律线也渐渐趋于平缓……
“那前面为什么不讲话啊?还有,你到底谁啊?”听魏采似乎挺有礼貌,乔文浩的怒气也微平。
“哦——我是杨鑫的朋友……前面电话有点不太好,可能你听不到我讲话——抱歉……”
一听到杨鑫的名字,乔文浩显然吃了一惊,长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虚弱:“是杨鑫的朋友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你明天有空吗?能不能请你……”
魏采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下了——连接著杨鑫的仪器猛然尖叫起来,凄厉的声音把魏采的目光引向萤幕上变成一根冷冷的绿色直线的心律线,眼看著医生们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