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卒低头不语。
「营中怎有你这种懦弱将士?哪位副将手下的?」
我一时心有不忍,挥手道,「算了,别问了。」把宋烈的手拍开,轻声问,「叫什么名字?」
小卒一抬头,对上我的脸,竟是愣了一下,
还没等得小卒回答,就听得远处一个大个头士兵急急奔来,「汪汪——」
我一时大窘,立在一旁动都不敢动。
「大,大人——」来的人似乎吃了一惊,连忙给宋烈行礼。
宋烈挥挥手,似乎有些烦躁。
来的人正是昨天把刀子架到我脖子上的那个熊男,他望了我一眼,脸上也颇为尴尬。
「他叫汪汪?」我叹了一口气问道,「就是前日被下官手下误打的?」好死不死的,刚好跟正主儿碰上,如果人家长得一副恶相,五官粗鄙眉目丑恶还好,偏偏人是如此一个小小的人儿,而且还不知为何哭得梨花带雨的,让人看了心里好生不忍。
呃……在这里说一下……本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只要是美美的人……尤其是少年……
当然……墨樵是例外……他虽然美……但是少年……好像不是吧……
小腿突地又刺痛了一下。这种痛感已经是经年的了,十分熟悉,连带地揪了揪心。
「是的。」熊男轻声道。
「说说当日情形吧。」我叹了一口气,这下子一看就知道我这个恶官是逃不掉的了,人家这样一小小士兵,长得又那么弱不禁风,一看就知道参军没有几年,显然没有见过大阵仗,难得被家里人送出来磨练磨练,却在我的县城里被人打了,而且还是官府里的人,「为什么会跟人引起冲突?」
名唤汪汪的人咬著唇低头不语。
想起昨日这个熊男对著将军叫不服的情形,不由地狐疑著把眼瞅到熊男脸上去,「汪汪是你的弟弟?」
「不是。」熊男颤了一下。我立刻别过眼,呃……满身圆鼓鼓的块状肌肉……还是刚刚叫汪汪的小卒那种细长的正在发育的肌肉看著养眼……呃……人家是为国征战练就一身铜筋铁骨……我这样子评论……
罪过啊……
「李大人在问话,为何不答?」宋烈道。
看著那个小卒的样子,我心里大大地起了怜惜之意,突地觉得宋烈年纪虽然也不大,但是就是没有像这个小卒那般可爱,少年嘛……就该有少年的样子……略带怯怯的,羞涩的美……
「别难为他了。」我道,引得小卒抬头看了我一眼。
心突然砰地跳漏了一下。
呜呜呜……好可爱呜呜呜……
昨晚做了春梦后,一大早起来又看到这么可爱的少年……
唔……对上人家兔子般红红的眼睛……好有罪恶感……
我是恶官……
包庇手下走狗,贿赂人家将军,让人家小小士兵有冤无处诉,只好半夜跑到无人的地方一个人痛哭……
「李大人……」宋烈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我两眼汪汪地对著汪汪,脑子里尽是这个小小可怜士兵刚才兔子般红红的眼睛的残像,「你不要怕,来,对大人说说,」努力拉开一抹慈祥的笑脸,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大人样子,「不要怕,说说,是不是那个商贩欺负你了?大人会为你作主的……」
「李大人……」宋烈用手捂著双眼,看不下去地拉了拉我。
「说吧说吧——」我死死地拉著那个小卒,眼神哀怨,「是不是那个商贩吃你豆腐……」
可恶啊……
好想摸摸他赤裸的上身……
那种羞涩得咬著唇点头的模样好可爱……
等等,混帐!他竟然点头了!难道说,真的是小福的那个什么姑丈师爷的,那个什么色兄长,色老头胆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吃人家小孩子的豆腐?
「李大人……」宋烈揉了揉太阳穴。
「然后你就气不过打了他?」我追问。
点头。
「后来我手下的人就抓你到衙门,痛打了五十大打?」
再点头。
「然后我上这儿来,结果你们迫于将军淫威,让我这个狗官活到今天?」
再点头。
「砰——」的一声。
「李大人——」宋烈惊叫著看我倒地。「李大人——」他惊慌地扶起我。
「啊啊啊——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子的啊啊啊——」我哀怨地抱著宋烈凄楚的眼神瞅著他,痛哭,「我果然是恶官啊啊啊……」
呜呜呜……可爱的少年啊……原来我在人家心目真的只是这种形象的啊啊啊……
宋烈哭笑不得。「李大人……」
远处突地传一声躁动,有一个士兵跑过来大呼,「营房起火了——」
****
赶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营房,那冲天的火光跟烟只是从客房的方向出来。而且很不幸的,正是昨晚我住过的客房。
「将军——」赶到的时候,一群士兵们正对著满是浓烟的房门口大喊。
将军?我疑惑地望著里面。正好看到应劭拖著韩顺出来,重重地把韩师爷放下,然后——掐著他的脖子大吼?
这……
就算是不情不愿地把我的人救出来,那也不要这样子对待吧……
急急过去,听得应大将军暴吼,「李斐呢!你家老爷呢?快说!你家老爷有没有在里面?说啊——」
……
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情绪。
「说啊——他到哪儿去了?在不在里面?」
韩师爷的脸黑黑的,头发散乱,翻著白眼,突然间瞅见了我站在应劭的后面,连忙挣扎了他朝著我扑过来,「老爷啊……有人暗算您啊……您的师爷差点当了您的替死鬼了……」我急急地向后退一步,却还是退不及,裤脚上留下了两个黑黑的手印。
「你——」应劭刚一抬头,发现了我,指著我只说了一个字,下面的就没了。眼睛大大地瞪著我,仿佛跟我有仇一般。
呃……是应该有仇……
我害他损失了一间客房……
「怎么回事?」我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旁边传来一阵闹声,「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
回头看时,才发现那边已经有一个小卒被制服,正五花大绑地押到将军面前,正是我早晨起床后在门外看到的扫院子的小卒。
「这……」我错愕。
「不是我干的!火真的不是我放的!」小卒看见了我,惊慌的眼睛瞅著我,「老爷——我真的没有想害你!」
韩师爷一直子跳了起来,「不是你放的,还能是谁!早上就你在老爷的客房前转来转去!要不是老爷今天破例早起,你这把火不烧死老爷才怪啊!」他披著头发指著那个小卒,「你看看我!你看看!如果不是将军把我救出来,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大概是韩师爷现在的样子的确太过吓人,小卒后退了一步。
「将军……」宋烈在一旁唤道。
应劭沉着脸抿著唇。
我皱了皱眉头。
「老爷!我们走!」韩师爷过来拉我,「要杀要砍,昨天为什么不砍?留我们住宿,半夜三更使出这种下流的手段。算什么英雄!」
一旁将士立刻议论纷纷。
「放肆!」我大吼一声,唬得韩师爷一动不敢动。
「老爷……」他凄惋地瞅著我,「您骂我了……」
我看不下去地偏过头。
「老爷……」韩师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老爷您从来不这样骂我的……现在都……呜呜呜……我跟小福做错了事,留下烂摊子让老爷收拾,老爷您都没有骂我们……可是今天……居然……呜呜呜……」
我头痛地闭了闭眼睛。
我怎么会养出这种手下来?
真是失败啊……
我回头向应劭作揖,「下官管教无方,还望将军恕罪。」
「将军,你一定要相信我!火不是我放的!火真的不是我放的!」
「来人——」应劭皱著眉头,挥了下手,「先把他押下去——」
「不是我放的!火真的不是我放的!将军,我是冤枉的……」
旁边将士的议论声更响了,似乎众多将士都大有不满。
这下子完了!事情闹大了……梁子结大了……我昨天算是白来了……
「慢著!」拦下被押去的小卒,我对应劭道,「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如此草率。」
「狗官,难道你还想落井下石不成?」不知哪儿传来的一声讥讽,让我的眉一下子皱了起来。
心情糟糟的。
早上确知自己在可爱小少年汪汪的心目中形象就已经是一个恶官了,这次又听到一声狗官,心里自是不好受。
哪个当官的喜欢别人左一声狗官右一声狗官的?
试想本老爷当了三年的官,在这个小小县城虽说是没有做多少好事,但也没有做多少坏事会让人戳著脊梁骨骂狗官的,自己也以为自己上对得起社稷下对得起黎民。
偏偏这个将军一来,就惹出我这么多麻烦事来。
掐指算算,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动过脑子了。
「将军把他放了吧。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我道,挥开两边的士兵,替那个小卒松绑,尽显我小小县令宽容于人的博大胸怀。「将军过虑了。再说下官也丝毫没有损伤。」我一边解著绳子一边抬头对应劭道,一不小心,粗糙的绳子上有毛刺刺到手指头,痛得差点跳了起来。
「只怕真是小将手下的错。」应劭道,眉头紧皱。
「没有人会在大清早放火烧人的。」我笑道。
一旁将士立刻静了下来。
我脸上微笑著,心里著实哀怨。呜呜呜……我没事干嘛要来给人松绑呢……叫一声韩师爷去做不就得了……好痛……我可不要以抬起自己的手来吮手指头?
「李大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宋烈道。
应劭没有说一句话,眼瞅著我。
「所以说,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我对著一大堆人摆出我最和蔼可亲的微笑来,「可能只是不小心失火。并非有心人所为。」低下头,继续地帮那个小卒解著绑在他身上的麻绳。
四周感动得一点声音也无。我心里不由地暗暗自喜,眼瞅著通过今天,本老爷我成功树立了我仁慈宽大机智聪慧的青天大老爷形象。
功德无量啊……
「老爷……」头顶上传来被绑的小卒感动的声音。
我喜滋滋地听著。手继续努力地帮著五花大绑的他解开捆在身上的绳子。
「您真是青天大老爷……」
就是就是嘛……
低头努力地解著,手指上刚刚被毛刺扎到的地方也显得不那么痛了。
「……」
怎么没有声音了?
说了青天大老爷后,怎么没有别的赞美的词了?不是应该说朝廷有像我这样的老爷,是百姓的幸福吗?我好奇地抬起头来,正望见那个小卒无奈地转过头来望著应劭的情景。
心下诧异,望向应劭。「怎么了?」
「……」他大将军嘴唇动了动,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我手停在那根死死解不出来的绳结上,转头望著宋烈。
宋烈无奈地瞅了瞅应劭。嘴唇动了动,也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有事?心里略有纳闷,就听得头上的嘴巴再次开口,「老爷……」
「嗯?」
「您真的很聪明,我很佩服您。」
「嗯嗯。」
可是为什么用那种像要哭的声音说呢?
「所以我想请求老爷您一件事……」小小扫院子的士兵像要哭出声来似的说道。
「说吧。本老爷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老爷您能不能不要再解绳子了……」小小士兵无比烦恼道,「原来这条绳子上只打了三个结,现在老爷您一弄,变成八个结了……」
「……」
第四章
至于那次的著火事件到底是什么原因?
呵呵……
「我说啊,纵火的人是大老爷您吧。」某日跑去看那个卖花的小兰,那天早,我们一边牵著驴子回到县衙的小福不知听韩师爷这个家伙说了什么,照样儿地跟人家小兰说了一遍。岂料人家牙尖嘴利地一句话就戳破了。
「怎么可能是我们老爷啊!」小福一脸不信。
「呵呵……」我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拉扯著,保持著一个无辜的笑容。
「怎么不可能!」小兰一叉腰,小福的身子就缩了缩,「你们老爷手笨脚笨的,保不准就是你们老爷弄出来的大火,烧了人家将军的客房。」
「呵呵……」每当我发出这种笑声的时候,一般都是我比较心虚的时候。
「老爷?」小福疑惑地望著我。
「呵呵……」我傻笑,「只要你别跟韩师爷说就好……」
到底怎么回事呢?呵呵……
本老爷不是在那里睡不安稳吗?
趴在桌子上,又睡不安稳,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事?
呵呵……
迷迷糊糊地我是记得自己曾经手乱划的时候,把什么东西碰落到地上的。
能放在桌子上的,碰到地上之后一不小心就会引起火灾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呵呵……
而且那个东西我昨晚跟著人家大将军夜谈的时候还用到过的……
呵呵……
著火事件之后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不过小小衙门里倒是常有贵客来到。就是人家大将军应劭。他大将军目前好像真的只是休养,过著一种极其闲散的生活。每日早晨我拉著我的驴子转悠的时候,偶尔转到他大将军的营地,会看到他在看人操练一下,偶尔甩几下,然后呢,当我转回到自己衙门的时候,总会看到他大将军已经端坐在我的客厅里,悠闲地喝著茶,面前摆著一盘棋,等我回来下棋,可怜我小县令身无分文两袖清风,茶罐里只有少得可怜的茶叶,被他大将军来几趟就喝光了,还得私地里派小福出去买茶叶……
怎一个惨字了得。
本来要是衙门里没事的话,我转悠一圈之后,再回到自己两位老人家住的地方给二老请一个安,就可以溜回自己房间睡回笼觉了。如果不想睡的话,也可以跑去书房里看看书。至于下棋……
从几年前墨樵一走的时候,棋子就全被收了起来。这种费心费时的活,我才不愿意做……
「真是命苦啊……」我叹息著趴下,对著背对著我的如花,「一想到还要回衙门里去陪人家下棋,我就想著干脆赖在你的倚翠楼得了。」美酒,名琴,美女,我的生活本来可以没有一点烦恼的啊啊啊——
「好啊。本姑娘这里随时欢迎老爷您。」如花最近不知从哪里学了些彩绘,对著镜子画啊画,自己颊边出现了一枝冰梅。
「不行不行,我还是得赶回去。」我想了想,还是起身了,「人家大将军,不敢得罪,又是王爷的儿子,不定哪一天,这小小的县城就分封了人家,我要是现在得罪了他……」望见一枝大笔向我脸上戳来,我警惕地退后一步,「干嘛?」
「老爷看如花今日的妆如何?」大小姐今日对这个兴致特高,连弹琴都没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