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李大人之才,在京中谋个学士学位绝对不在话下。小将愿为李大人引见。」敢情这个家伙把我当成是因为仕途不意而伤感了。
「下官只是梦中略有情思,忆起一人而已。」可恶!拐来拐去都不成,老是围绕著我流眼泪的地方打转。难道他就不会给人台阶下吗?哪个男人被别人看到自己流的泪水会心里好过的。这家伙还尽挑我伤疤戳!
「红颜知已?」应劭脸上略有惊讶。
「是啊。」我张开嘴乱扯,「可惜红颜薄命。下官目光短浅,见识浅薄,执执于红尘情爱,为男女之情所累,恐怕不能如将军所想为国尽忠了。」
「李大人真是性情中人。」应劭叹一声。
「愧不敢当。将军为国披肝沥胆,驰骋沙场,实乃英雄,每每闻得将军得胜回朝之事,真是让下官佩服啊。在小县里,百姓都道男儿当如应将军。」我扯扯嘴皮子道。
嘴巴里苦苦的,是刚睡醒的结果。
想起梦中之人,不免心中略有些悲凉,实在是无心跟人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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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里苦苦的,是刚睡醒的结果。
想起梦中之人,不免心中略有些悲凉,实在是无心跟人闲话。
低头闷闷地望著桌子,无奈瞅著桌子边缘一小小刻痕瞎想。
「李大人当真如此想?」应劭道。黑眸似乎在凝视著我。
「那是自然。今日能与将军共饮美酒,实乃下官的荣幸!」我低头张口就道。以我十年寒窗的苦读,这种溜须拍马的语言是张口就来,简单到不用通过脑子。
「李大人是否累了?」应劭起身,「那还是歇息吧。」
「啊?」略有些惊讶他为何这么快就结束话题,我抬起头来望著他。
「天未亮,李大人再睡吧。小将不再打扰。」大将军一甩袖挥掉灯火,开门便走。
心里有些疑疑惑惑惑的。
难道是我刚才有什么言语得罪了他?
我一直在说好话啊……
望了望被掩好的门,心头不由地又闷了起来。半夜过来跟人聊天,聊天一半又莫名奇妙地走人,真是——
心头郁闷。懒得再脱衣上床睡觉,干脆和衣趴在桌上小睡。
暖暖的脸贴上略嫌冰冷的桌面,脑子好像清醒了许多,闭著眼,睡了好长时间还是睡不著,半梦半醒。
梦里飞花落尽。
手,一寸寸地滑过清冷的肌肤。从男人裸露的胸口,划到男人细长的脖颈,再到男人略显尖的下巴,然后是唇瓣,微凉,手轻轻地停驻,有鼻息呼出的气息软软地喷在手上。
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继续上移,是男人细长的鼻梁,再是两双阖上的眼睛,优美的弧线,线条末端微微向上斜去,是那种极其美艳的丹凤眼。
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床畔,凝神望著沉睡中的男人。小小的手轻拢,男人的睫毛在手中轻颤,像极了扑腾扑腾的小蝶。
「斐儿,」一位少妇进来,惊得少年手一颤,慌慌地缩回来。
「娘,娘……」少年慌慌地转过身来。
「他醒了吗?」少妇把一盆水端进来,望见少年噤声的手势,把门轻轻地掩上。
「还没有。」少年的语调中,莫名地有一丝沮丧。
拎起盆中的毛巾,帮少年擦擦脸和手,「你站了一天了,去睡吧。晚上跟娘一起睡。」
「好,好的。」刚被擦了一把脸的少年的脸上有著红润的色泽。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床上的男人,「好的……」
半夜,男人的双眸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瞪大著眼睛注视著床顶。
这一床柔软的锦被,这种绣著鸳鸯戏水的纱帐,这种宁静的房间……全部都是男人所陌生的。
手轻按住床沿,刚起身,就已经流了一身的汗。锦被从身上滑落,这才发现自己周身一丝不挂,唯有胸口受伤的部位缠了白布,白布上略有血色渗出。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男人迅速躺回到床上。阖眼。
门轻轻地开了,少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在本来属于他的床边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确定男人是否还没醒来,踢掉鞋子,小小的身子爬上床来。
男人全身一紧。
属于少年的温润的肌肤擦过自己的手臂,再是大腿外侧,少年轻手轻脚地在男人身边躺下,满足地叹一口气,拉过少许被子,盖住他自己小小的身体。
男人屏息。
不到三分钟,耳边就传来少年绵长的呼吸声。已是好梦正酣了。
起身,表情略显怪异地注视了少年一眼,男人望了望这个房间,黑暗中,房内的家具只显出淡淡的影子来。
叹了一口气,男人躺回去,小心地没有压著躺在一边的少年,再次阖上眼。
「呼……呼呼……」简陋的客房内,一个只披著单衣的客人伏在桌子上,正是梦到香甜时。
窗外已经是启明星亮了。
梦里,似乎也有启明星在亮。
是少年缀在腮边的泪珠。
「你……年少无知……不懂风月……」
少年伸出手去,想触到眼前的男人。
男人倒退一步,脸上莫名地显出惊慌来。但是口中却还是道,「你……还太小……」
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师傅……」
「老爷……老爷……」
小腿处的刺痛不停地传来。痛得,让人的心都揪成一团了。
「呜……呜……」
「老爷……老爷……」
男人沉默了……黑眸如深潭。
「如果……你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地碰到我……」少年的脸上,现出一抹明媚的笑容,灿烂得似乎让这三月的春花都黯然失色,「你会不会……会不会……」
「老爷……老爷啊……」
血色,一丝丝地从脸上褪去,从唇上,到两颊,色泽渐渐地淡去,少年闭了闭眼,有晶莹的液体从脸颊滑落,坠落空中,马上被飞吹去。
「没有其它的……就我们……」少年凄惋笑道,「你……不会嫌我不懂风月的……」
一定不会。
一定不会的。
「老爷啊……」
梦中的人儿皱了皱眉,胡乱地挥了挥手,桌上的油灯「砰——」的一声被挥到地上。
「老爷啊……」
找不著。
还是找不著。
走遍了整个院落,连角角落落都找了个遍,还是找不著想见的人。
在哪儿?
会在哪儿呢?
开门,穿过一条草长至膝的小道,到了后面的小小林子。
「师傅……」略有些心慌地喊著。
脚边一只小蛙突地蹦跳起来,惊得少年脚步一停。
「老爷……呜呜……你在哪里……」
抬头望了望四周。这个略有些荒芜的小小林子里人迹罕至。「师傅,你在哪里?」少年略带嘶哑的嗓音在林中回荡著。已经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微蹙的眉宇间已经略有些才气浮现。
「老爷……」
「师傅……」猛一回头,发现男人正笑吟吟地坐在一块岩石上望著他。
「师傅——」少年嗔怒地跑过去,「都听到了我叫你的声音了,为什么连回一声都不?」走到男人身后,双手环过去,搂住了男人的腰,那么自然地。
男人有唇边一抹淡淡的笑。
「老爷……」
「啪——」的一声,我暴怒地坐起来,「唰——」地打开窗子,「本老爷死翘翘了!」可恶!难得做一个好梦,竟然有人这么不怕死地来打扰本老爷的春梦。
喉间如此干渴。借著晨光望见桌上还有一个酒壶,抓起来就往嘴里倒,却呛住了,手抓在自己脖子上抓狂地勒。
可恶可恶可恶!难得做一个那么好的梦!
刚刚那么凄惨的梦境都熬过去了,就等著下面甜蜜的梦境出现,居然就这样被人打断了!
怒火冲天。
门「砰——」的一声被人撞进来,韩师爷一身露水地冲了进来,呼天抢地「老爷啊啊啊——您不可以寻死啊——」
「你哪只眼看出本老爷要寻死了!」我暴怒地吼道,没好气地把手放下来,「老爷只不过是被酒呛到了!」话没说完,怀里极大的冲撞力让我差点坐倒在地。
「韩师爷?」好梦被打断的气还在,感觉到自己额角有东西在跳动。
「老爷啊啊啊……老爷您没有想不开就好……呜呜呜……小的还以为老爷被鬼附身……传闻中有一种无脸鬼,深夜的时候会在客人房前徘徊,会往每个客人的桌子上放上一杯酒……」
「……,…… 」
额角的东西剧烈地跳了两下。我努力地镇定了下,「你从哪儿听来的?」
「《康晋情色野史大集》……呜呜呜……老爷……我碰到鬼了……」韩师爷啜泣道。
「哪儿找来的书?」我抬起手按住额角那个乱跳的东西。
「不知道……老爷您书房有吧……」韩师爷道,「老爷啊……我昨晚真的碰到鬼了啊……」
「我书房里怎么会有那种书?」我沉住气道。
「怎么会没有,老爷?」韩师爷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望著我,「老爷,您的书房里除了这本,还有《趣话断袖》、《闺房乡秘》、《素男书》、《分桃三生情》、《后宫阳春》……」
「……,……」
把手放下来,任额角那个东西跳啊跳的,我抓抓抓,抓起床上的枕头。
「老爷……」韩师爷抬起头来仔细地望著我,「老爷……你额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看错了吧。现在光线不足。您继续说你刚才的遇鬼记。」我淡淡地笑道,悄悄地手里捏紧枕头。
「可是老爷,您面目狞狰……」
「有吗?你看错了吧。」我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慢慢地把拿著枕头的手在韩师爷的背后抬高。
「可是老爷……」
静寂的客房,突地爆出一声大吼:「胆敢偷偷溜进本老爷的书房,你不想活了你!!」
哼哼!
潇洒地一甩袖走出房门,迎面碰上一个晨起扫院子的小兵,「早啊!」我神清气爽地对著他微笑。
「呃……早……」小兵愣愣地站在一旁。
「唔——唔——」房内,韩师爷哀怨地坐在床上,面前摆著刚才他老爷试图用来闷死他的凶器,对著枕头瞅了半晌,「呜呜呜……老爷啊……您的师爷有什么错……那些真的是老爷您自己收藏的书啊……」
****
早晨的空气果然是清爽。尤其是对于一个从来不早起的人来说,比如说我,就很少看到这种太阳在挣扎著努力出来的场景。
满营的将士们有些都已经起来的,正在梳洗或是吃早餐。
头略有些晕,胸口闷闷的,口中还是苦苦的,有一种想吐的感觉。想起昨晚喝了那么多的酒,不由地心下摇头。以后,再也不要有这种失态的情况出现了。
「李大人——」背后一声唤,我回头看时,发现是宋烈。
「副将早啊。」我笑道,拱手施礼。
宋烈愣了一下,摆手,「呃……早啊——」
我微笑了一下,他走过来,跟我并肩走著。
「昨天下午的事情……真是对不起,帮不上忙……」宋烈道。
「哪里哪里,应将军并没有为难下官。」我连忙道,两双脚踏过草地,卡嚓卡嚓的响,突然想起那天在马下被他所救的情形,「对了,宋副将那天救下官之举,下官还没有致谢呢。」
「不,不用。」宋烈略有些窘迫,脸上竟然有一抹淡淡的红。
气氛略显沉闷。我随意地慢慢走著,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边。
「呃……李大人不去营中用餐吗?」
「下官略有不适。过一会儿吧。」我道。
两人沉默地再走了一会儿。
一些清晨带露的草叶擦过裤脚,鞋上略有湿意。
「呜……呜呜……」有低低的哭声。
我心下略有迟疑,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抬头看宋烈时,发现他竟也刚抬头,目光中是询问的神色。一时四目相对,本来自己心里就觉得略有些好笑,待到看到四目中的两只眼睛竟不安地转过去,然后是看到宋烈的脸唰——的红得像苹果般,不由心中大笑,但是又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嘴唇抖得像在抽筋。
「副将……年方几何了?」唔……好想就这样咧开嘴巴。
「二十又二了。」宋列回道,「跟著将军征战已有三年半载了。」
那么乖的回答……心中有恶念闪过……
「英雄出少年啊。」装模装样地感叹一声,「副将有心上人吗?」我问道,施施然地一副长者样,「下官倒是有一女,今年年方十四,虽是教养不周,但也出落得略有几份颜色。如果副将不嫌弃的话,下官就想……」
宋烈猛地抬起头来,瞪著我。
「不知您意下如何?」我问道。眼见得他的脸色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心中暗乐。
「……」
过了好一会儿,他竟然连回音都没有。
我不由地再次抬起头来看看他。看他低著头只顾著看地上走路。
心里不由地又闷了起来。也低著头看著地,脚下慢慢吞吞地走著。
「呜呜……呜……」
心下略有骇意。不知哪儿传来的呜咽声,让人心里像是有毛毛虫爬过。
又不好再问宋烈他有没有听到那种声音,只好闷著声只管走路。
气氛,好像更尴尬了……
走了好一会儿,只听得他小将军吞吞吐吐道,「李大人您……已有家室?」
我脚下一错,差点被草茎绊倒,「下官为官三年,自是已有家室。」
「……」
他小将军愣愣地抬头看了看我,嘴巴张了张,竟然还是不出一句话,呃……那种眼神……好像我不应该是有家室的人一样……真是让人心里……怪怪的……
「呜呜……呜……」
还是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我终于抵不住好奇心,「营地里有怨妇?」
「啊?」宋烈一愣,「没有。营里没有女人。」
我示意他仔细听那呜咽声。
「……,……」
没有声音了。
「李大人……」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宋烈抬头,「没有啊……」
「……」
我愣了一会儿,大步向前,往著原来听到那种呜咽声的地方走去,草丛过去后有两块白石斜斜地立著,后面是竟然露出一条小溪来,清亮如缎。一时心下更为大骇,「副将请看此溪,此地可有淹死过人?」
「没有啊。」
「……」我立时无语。想起今早韩师爷一身露水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的样子,心中更觉怪异。
「这条溪是将士们用来洗澡洗衣服的,并没有什么怨魂恶念的传说。」宋烈看我的表情不对,唤过一旁一个晒衣服的小卒来,「你刚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回大人,小的并没有听到。」一声略带童音的回话,让我不由地诧异抬头细细打量那个小卒。小卒微低著头,似乎个头略为矮小,没有那群北方蛮子的粗糙感,可能是刚洗完衣服,上身赤著,虽瘦,但是很结实,可以看到正在发育的细长肌肉块。
「刚才……是你在哭?」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