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是自己吓自己了……」拍拍胸口,我自言自语,「算了,还是快快去找老爷的驴吧……」
「滚开!」
吓!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月光下,只见大石头后面的一块石头动了动,慢慢地变高了。但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慢慢地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你……」
是人吗?
「叫你滚开!」杀气腾腾的话语,让人心咯瞪了一下。
不就是一个小鬼嘛,怕什么怕!自我安慰了下,抬眼看著这个……人,应该是人吧!但见此人只著一件单薄白衣,身子似乎空荡荡地在衣服下,呃……衣服下的应该是身子的吧……感觉好像……
风吹过来,白衣晃晃荡荡的,似乎……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再往上……是脸……黄黄的……没有眼睛……鼻子……嘴巴……
「啊啊啊——老爷啊啊啊——您的师爷碰到无脸鬼了啊啊啊——」月光下,但见一个人一跳三丈高,逃得飞快,远方带起一道小小的黄尘,最后只见一个小点消散在月影中。
「呜……呜呜……」少年的两手还是遮著脸,不断地有晶亮的泪水从手指缝里流出来,滴到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白的石头上,发出「嘀嗒——」的一声。
第三章
石潭。
清泉。
水是这般的清浅,清得似乎可以看到潭底的小石子与水草的柔软的茎部。当然,也清得正好可以让那个藏在树林子里树梢上的人看到水下的春色。
如清荷般的人儿,黑色的长发披了一肩,散乱地沿著瘦削的脊背,到弧线优美的腰臀,还是没有结束,一直披到水里,跟水中的微微荡漾的倒影相接在一起,美得就像是从水中生出的仙子一般。
在树上偷窥的少年吞下口水。
喉头干干的,口中也干干的,手不知不觉地握成拳,越握越紧。但是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紧紧地盯著水中的人儿。
泉冷。
人亦冽。
水中的人儿叹了一口气,宁静的石潭,这声叹气似乎就如同击下来的水雾一般,氤氲在这山林之间,回旋再三。
是忧伤吗?
少年不懂。
只觉得自己的胸中似乎空空的,隐隐的有一种渴望,渴望著一种,叫做充实的东西。不懂如何来熄灭这种渴望,只有紧紧地握著拳头,似乎这样,便可以让胸中那种空荡荡的不满足的感觉少一些。
但是没有成功。
视线一直在追随著水中的男人。男人的身形明显是太过瘦削了,身形高挑,但是却是那般的苍白,连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显现的都不是那种健康的白皙,只是一种苍白。
清瘦是这个男人唯一的感觉。瘦到可以看到背上线条优美的肩胛骨,瘦到腰枝纤纤似乎盈盈一握,瘦到令人心痛。
也美到让人心痛。
揪著心,少年紧握著拳,一动不动地藏匿在树上,鼻息里是淡淡的夏天树叶的清香,也是一种冷冽的,让人神精气爽的味道,如同那个男人,在他慢慢地靠近的时候,凝视著他的头发从额角垂到腮边时,总会觉得有似乎有一种味道在轻轻地捎搔著鼻尖。
这种感觉,就像秋叶落入清湖的微漾,夜露滑落竹叶的轻颤,幽香荡于花瓣的惶惚,青丝划过琴弦的心动;慢慢地,微波轻轻荡漾开来,心湖也随之慢慢地波动;慢慢地,冰冷的露珠渗入土中,眼眸也渐渐地聚集起雾气;慢慢地,花香一阵阵地随风散去,思绪也反反覆覆地模糊开来;慢慢地,琴音阵阵入耳,心却悸动不已。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而这个湖中的男人,又是为了谁在叹气?
水随著男人的动作被撩起,在空中如水晶般似乎在飞舞,而后又降落到男人的肌肤上,有的被溅开,如碎玉,有的则凝成一股,沿著男人的脊梁弧线向下滑落,慢慢地,与身下的水合二为一。这一刻,他渴望著自己是这水,可以放肆地抚摸亲吻他的肌肤。
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如舞蹈一般,优雅而富有韵味。
「啪——」的轻微一声,不知头上哪片叶子散发出来的水雾凝聚成团,薄薄的叶尖缀不住那颗水晶,滑落下来,从少年光洁的额头,滑落到眉峰,再到少年长长的眼睫毛上,凝住,散开,就这样缀在少年的眼睫毛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少年闭了闭眼,也许是刚才一直盯著,眼睛有些累了,再张开时,眼前略有些模糊,模糊中,水雾在男人的身畔,男人似乎长了一双银色的翼,随时乘飞归去。
手捏紧了又松开,再捏紧,再松开。
手心里全是汗。
终于,抵不住心中的渴望,「师傅——」低低地唤了一声,少年动作迅速地从树上爬了下来。
湖中的男人身影略略震动了一下。转过身来,望著冲著他跑过来的少年。有几岁的少年?最多不会超过十二岁吧。有著纤细的身体与柔韧的肌肉的少年,跑的动作却是相当的迅速,就像是一头生命力极强的小鹿,两眼亮晶晶。
「斐儿,等一下,」男人轻轻道,声如天籁,「等师傅穿上衣服——」
话音未落,一阵小小的水花就溅到了男人的身上,少年扑过来,一下子就扑到了男人的身上。
男人的身体震了一下,但很快地稳住了,望著那个抱住他把脸贴到他腰上的少年,略有些哭笑不得,「斐儿,再怎么说,也得先让师傅穿上衣服吧。」
「不要——」少年很干脆地拒绝了。
男人微笑。
「师傅这样——很美——」少年抬起头,两只大大的瞳眸注视著男人略显苍白的面孔,才十二岁的少年,脸庞就已经出落得清秀明丽,有著一种略带稚嫩的才气。
摇摇头,男人伸长了手,把放在一旁岩石上的白色长衫拿来,草草地披上,再望望还抱著他的少年,不由失笑,「斐儿,你的裤子都湿了。」
没有低头,少年痴痴地望著男人把衣服披上,白色的长衫滑过男人的胸口,那里,有著淡淡的伤痕,纯白的布料有些许被水浸湿了,略有些贴在男人的肌肤上,有些半透明的色泽,「我来……」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抓住衣襟的扣子,在领口下面对好,扣上。然后,再是下一颗。扣的时候,手背的肌肤碰到男人略嫌凉意的肌肤,心里就一阵阵地悸动。
那是……师傅的肌肤呢……
冰冷的,像是玉石一般的光泽。
柔软的,像是叶片一般的触感。
「斐儿!」男人的身体突然一震,「你在干什么?」
少年喘息著抬头,一双黑眸雾气氤氲,「师傅……」
紧紧地,把自己的身体贴上去,只隔著一层薄薄的布料的肌肤,近得,似乎连心跳都感受得到。
「啊啊啊——呼——」坐起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我捏紧了双拳,吞了一口口水,胸中,还是那种不安的躁动,心头就不免地泛上一层淡淡的苦笑。
努力地把口水吞进肚子里去,张大嘴,努力地吸进一口气,安抚下空虚的心。再努力地吸气,吸气,似乎这样,就可以填满胸膛里那种似乎永远饥渴的空虚感。
窗子上映出一抹淡淡的灰白。
已经是快天亮了吧。
被子已经滑到腰部了,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丝凉风,让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摸了摸双臂,左手抱在右臂上,右手抱在左臂上,隔著手掌下薄薄的一层布料,可以明确地感受到布料下面的肌肤。
温暖的。
柔软的。
「呼呼呼——」睡觉睡觉睡觉。
缩了缩身子,钻回到暖暖的被窝里,眼皮沉重地像挂了两个石钴碌,被窝里暖暖的空气一冲上脸,思绪早已经散开,进入梦里了。
「斐儿,你又在偷看师傅洗澡了。」男人无奈地笑笑,对著少年的眼光,却是如此的温柔,与宠溺。
少年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却没有放开手。「洗完澡的师傅,让人好想咬一口呢——」舔舔唇,视线在男人裸露的颈部肌肤上扫来扫去。
男人微笑著,摸摸少年的头,「回去啦,你的衣服都弄湿了,这里太冷,会著凉的。」
「嗯。」恋恋不舍地望著师傅把头发束起,「师傅也要回去换衣服。」
「这是自然。」男人笑道,把换下的衣服挂在手上。
少年走到岸上,湿湿的裤角略略地沾了一些沙,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来,「师傅,我偷看你洗澡,你——」少年的手不安地握紧,「你会不会生气?」
男人笑著从水里走出来。
走过去。
超过少年。
「会不会?」少年跑上去,跟男人并肩。
男人的唇边有一丝微笑。
「到底会不会嘛……师傅说嘛……」少年的声音渐渐远去。
男人但笑不语。
「会不会啦……师傅快说啦……」
远远地,传来男人如天簌般的声音。
「以后呢,偷看师傅洗澡就要一直藏到底,不要看到一半跑出来。」
声音中,似乎带著笑声呢。
那般的——
宠溺。
树林的小道上,留下两行浅浅的略有些湿的足迹……
两行足印。靠得,很近。
「呼……呼……」房中人儿显然在深眠之中,呼吸绵长。印在窗上的灰白底色中,突然出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停驻了半晌,又轻轻地离开了。
「呼……啊……呜……&%$#*……咬咬咬……」
被中蒙著头的人儿还在呓语。
「呼呼呼……师……啊呜……好吃好吃……」软软的唇不停地动著,发出含糊不清的语调。
「香香……$%#&……呼噜……」
天碧如水。
风清如波。
「师——傅——」站著,不动。并不代表心中微波不兴。
男人的眼眸冷冷地投印到自己的眸中。
冰冷的风划过脸,似乎割到了心上。
一抹尖锐的痛楚从小腿上传来,没来得及低头,却似乎听到「叭——」的轻轻一声,某个地方,碎裂开来,碎片一片一片地掉落。
心……为什么痛得那么历害呢?
师傅呢?
男人明明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那般的陌生!
那宠溺的目光呢?
那如天籁的话语呢?
眼前的男人,眼眸中的深黑,是那般的陌生,以及遥远。
远得,就像是混入了这片清冷的天空一般。
远远的另一侧,另一个男人冷冷地望著这一幕。
嘴角,冷冷的嘲讽。
这张面孔,竟是如此的熟悉。
风吹起来,撩动男人一肩青丝。
这个,才是他所熟悉的。
腿想动,想走上几步,但是却没能做到。
能做到的,只有悲哀地伸出手去,想触摸那飞散的青丝,却似乎触到了天空碧如水的心房。
心揪痛得历害。
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眉峰好看地蹙起,还是在不停地呓语著。
为什么?
为什么……师傅……
为什么会这样子……
清冷的水。
长发瘦削的男人在洗澡。有著秀丽面庞的少年在树上偷窥。
「斐儿最喜欢师傅了!」
床上的人儿侧著身,脸朝著墙,呼吸声显得那般的不稳。
「师傅——啊啊啊……」少年难耐地仰起长长的脖子,双眼中迷惘的,是沉浸在情欲中的神情。
呼吸声是那般的沉重,沉重地在自己的耳边回响著。在自己师傅手中达到高潮的感觉,是如此的富有罪恶感与甜蜜,隐隐的,还有著一丝伤痛。
为什么?
为什么?师傅跟自己是那般的贴近,为什么心却是那般的揪痛。似乎,有什么软软的湿湿的东西,从一片一片的物体中渗出来。凝聚了,饱满了,下端的弧线达到最大弧度,也发出「啪——」的一声,极细极细的,掉落了下来。
师傅……
床上的人儿愣愣地,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坐在皱成一团的被子堆中,一动不动。目光痴痴地,像是著了魔般,无意识地盯著房内某处。
失魂落魄。
不知道从哪儿过来的一阵寒意突然窜上了身。揉了揉肩膀,才发现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被子乱成一团,整个上身都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在两颊的某个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凉凉的,在慢慢地流下来。怪异得让自己全身都有一种毛毛的感觉。用手摸一下,指尖触到了清冷的液体。放到眼前看时,才发现那竟是泪。
心口闷闷的。叹了一口气,像是无数次做的一样,我抓起被子在脸上胡乱地擦擦。抬起头望望窗口,却看到一个黑影直直地站著。心头一骇。
「谁?」我胡乱地抓起一件衣服穿上。
「是我。」沉稳的,略带些磁性质感的声音,一点不同于武将那种洪亮的声音,让人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是应劭。
我下床,脚著地,触到自己鞋子,摸索著过去把门打开。门一开,门外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扑了进来,把房内暖暖的酣眠的气息一冲而尽。门口昂然的身影,正是他应将军大人。
「惊扰大人了?」
「下官一向浅眠,将军一宿未睡?」等他进门,我把门关上,踢著鞋子走到桌前,摸到油灯,还有一旁的明火石。
「腾——」的小小的火星亮起,我引亮了灯。应劭已经走到桌前了。
「将军一宿未睡?」我抬头问道。
应劭坐了下来,「晚宴时小饮了几杯,心兴突起,强留大人夜宿,现在想来,深恐将士不服,顾忌大人安全,所以就起来了。」
……
心里突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应劭的黑眸注视我半晌,突然抬手,略带粗糙的手指擦过我的左颊,「大人梦魇了。」
啊?心下一愣,没有理解,看到应劭抬手,把手指放到他眼前,凝视著指尖的液体,我一下子愣住了。颊边冰冰的感觉。抬手擦擦,还略有湿意。是刚才没擦拭干净的泪水吗?
四周寂静。
深夜中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绵长的,沉稳的,桌上的油灯的小焰在一下一下地升腾,外焰升起一圈圈淡淡的烟雾。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恶,被人看到懦弱的样子。
不同于墨樵的白皙,应劭的手指略显粗大,虽然长,但是丝毫没有秀气的感觉。他略微地动了一下手,把手凑近火光,拇指微动,擦过他沾了液体的食指,放到眼前凝视著,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仔细地审视著。
「下官梦中略有愁怅,让将军见笑了。」我略有些狼狈。「将军在外为下官守了一夜,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试图转移话题。
「江南的人,都如你这般吗?」应劭的视线移开自己的手指,深邃的黑眸注视著我的双眸。
虽然说不管做什么事情,跟人说什么话,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起码的礼仪便是看著别人的双眼,这样会显出气势来。但是此时我很懦弱地移开了双眼。「将军站了一夜?真是让下官惶恐不安。」再次转移话题。
「李大人的事,若有需要小将之处,尽管直说无妨。」他凝视著我。那种目光让人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真是……有够让人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