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我被人制在手里,高非凡仍是眼皮也不抬一下,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别人想知道的问题后,脚尖一点,撂倒刚刚制住的那个人,回身指戳掌切、指东打西,转眼把刚刚聚集起来的匪帮又打倒一大片。
“你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他!”
那二当家的脸上变了色,没想到在有人质要挟在手的时候,竟然也制止不了这高捕头的行动,手上一紧,顿时勒得我呼吸困难。
“别动,也别挣扎,我会救你。”
高……在我张大了口无声呼唤的时候,我却分明听到高非凡的声音近在耳边地响起,怔了怔才想这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的时候,耳边却再次传来他的声音:“好啊!你要杀就杀吧!反正我一路上正嫌他碍事呢!快点动手,别浪费时间。”
说得是斩钉截铁,转眼又攻近了几尺,浑然不把我的生死放在心上。
那二当家的脸上变了色,嘶声道:“你,你不管同伴的死活了吗?”
“他死了我拿你们全寨人陪葬也就很对得起他了。”
高非凡像是没有看到他架在我脖子上的钢刀,只要再用力一点点下去就有可能划破我的大动脉,冷淡从容的表情恒定如昔。
“不过我说二当家的,你们本来只不过是夜盗,就算被官府缉拿了去也只不过判个三五七年的,出来又是一条好汉。但如果你杀了人,那情形可就大不一样了。当朝律法,杀人者死,而且有我这个目击证人作证,你一颗大好头颅也要就此赔上了,这值得吗?”
他直视挟持我的贼人,目光炯炯,那一双如天上星子般的眼睛像是有无形的魔力,散发出一种叫人安心的气息。
我不知道他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假的,但爹说叫我要听他的话的,虽然心里很害怕,可也乖乖不动。
“你……你……要不是你们挑上飞虎寨,我们是不会杀人的……”
看起来二当家的被他说得心意动摇了,抓着我的手也没那么用力。开始结嘉巴巴地申诉他之前根本不存在杀人理由。
“不管你杀人的理由是什么,杀人就是杀人!只要你的手一动,你的罪名就算成立。”
高非凡紧盯着他架在我脖子上不住颤抖的刀,面色深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偏在这时候,我却又听到了他几乎是近在耳边的喝令声:“快,趁现在,装着要向他刀口上撞。”
向刀口上撞?
他他他,他不是真的烦了我,打算让我这样自我了断吧?
我愕然地看向他,他还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与劫匪对峙着,注意到我看向他,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向我眨了瞬眼,示意我照他的话去做。
爹说,叫我要听他的话的!
我把心一横,牙一咬,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我脖子上的刀、尤其是二当家的眼光不停地在我的脖子与刀子上游移的时候,突然一头撞了过去,看起来竟是意图自尽也不要让自己被人挟持在手里向同伴要挟。
“啊——”
惊呼声齐齐响起,那二当家的没料到我有此一招,心一慌急忙收手撒下钢刀,傻不楞楞地看我就这样脱困而出——他们毕竟只是一伙贪爱钱物的小贼,而非十恶不赦的土匪。
高非凡眼捷手快地一把将我跌撞而出的身子捞进怀里,大概是怕我腿软打颤的孬种样败露出去坏了六扇门的名声,索性保持着拥我在怀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睨视已经顿失依凭的二当家。
“现在,你还有什么可以要挟我的权柄?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说出钻天鳐的下落并去县衙投案自首,我可保你们刑罚各减一半,以后回家自食其力,耕农经商,重新做人!”
他的心跳声很有力,一下一下地,有规律的拍击声让我渐渐平静下来。这样贴近他胸腔的听他说话感觉很奇怪,嗡嗡的震动轻轻摇晃在他怀里的我,很安全的感觉。
“这……”
大势已去的贼匪们商量了一下,愿意接受高非凡的建议,由二当家带头,自行向府衙投案——因为高非凡告诉他们根据本朝律法,如果案犯所犯罪行情节不重,而且又是自行投案,可减刑一半。
冲着这个原因,他们甚至不需要高非凡用铁链锁枷把他们绑送回去,自己扶老携幼地下山自首去了。
难怪高非凡上山什么准备都不用,只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力敌群雄——他要拿人的时候甚至连犯人都是自己回去受绑的!
爹说他是手下第一精明强干的捕快果然名不虚传!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喂,我说你啊!”
等众人离去后,高非凡把还窝在他怀里贪图那安心感觉不愿爬起来的我楸出来,望定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怕我的吗?我用传音入密叫你往刀上撞你就往刀上撞。你就这么相信我?”
他的眸幽黑深沉,里面有我看不懂的光芒闪闪发亮。
“那个……爹说叫我要听你的话。”
我老老实实地说出我最终会选择了听从他的命令兵行险招的原因所在,他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放开了我。
◇ ◇ ◇
根据飞虎岗二当家的线报,我们下得山来,立刻就马不停蹄地奔赴通州城西的“陶红居”——据说,这半年来,钻天鹞雷鹏经常在此落脚,有时是彻夜都不回山寨。在寨子里没见到他,来这里就一准错不了。
来到陶红居,这里却是一家偏僻的小酒楼,兼营客栈,只是从老板到伙伴都有气没力的样子,招呼得也不是很殷勤。
幸好环境还不算脏,酒楼里飘香四溢的酒想必是这里虽然招呼不周但仍有客人的原因了。
“客官,要来点什么?”
看起来正在犯困的店小二懒洋洋走过来,说话的间隙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
“我们不是来点菜的,我们来找人。”
高非凡也不跟他多说,直接掏出六扇门的腰牌在他眼前一晃,早相准了独自一人打横跨坐在窗边喝酒的精瘦男子。
“钻天鹞雷鹏?”
我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人认出来的,虽然是疑问的句式却是完全肯定的语气。
“你又是谁?”
那高瘦男子也没否认,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中精光一闪。
“金陵六扇门,高非凡。”
我突然发现高非凡的一个特点,那就是面对敌人的时候,说话绝不拖泥带水,整个人蓄势待发如一杆标枪。
“金陵六扇门?那跟通州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
那高瘦汉子雷鹏满脸皆是不屑之色,指间把玩的酒杯却疾如利箭般破空掷来。
高非凡却是早料到别人会有此一招似的,待酒杯堪堪将至面前时,使了个巧劲儿轻轻一弹,那细瓷白底青杯转了个方向,竟是去势不减,“夺”一声就嵌入了陶红居的顶梁大柱,直没至只现一圈白色的杯底。
钻天鹞脸上变了色。
他那一掷之力自己是知道的,可是这青年只不过用中指与拇指圈起来在杯底轻轻一弹而已,整只酒杯中途转向后竟然就完全嵌入了木柱!
虽然那柱子是木的,可能够支撑起整幢房子的大梁,其结实程度不啻于钢铁!
“你为何要为难于我?你可知道我整个寨子的兄弟都不会放过你!”
钻天鹞到底是一代枭雄,虽然大敌当前,却仍能勉强保持镇定,问清来的人底细意图再说。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沧州大牢一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另外,如果你想见你寨里的兄弟,我不介意把你送到通州县衙去与他们相逢。”
以一种“不然我怎么知道上这儿来找你”的眼神看着面上几度变色的雷鹏,高非凡仍是一派好整以暇的样子。
我突然有点儿同情起雷鹏来了。
原因无他,同病相怜。
因为我们遇上的是高非凡。
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面对他那种无懈可击般的强大,都不得不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对这压力反抗越大,反挫回来的作用力反而更强。
如果雷鹏学我一样,一早放弃反抗,也许会让自己好过点。
反正我是傻子嘛,他强由他强,我自做小伏底,哪怕他强到天上去也与我不相干。
我紧张地盯着现场的局势,眼神中传递出信息可惜雷鹏不懂。
“你竟然把我的兄弟们都害了?老子跟你拼了!”
只见他一声怒吼、舌绽春雷,身形暴涨而起,像是要跟高非凡拚命——但只是在一瞬眼之闲,却见他并非抢攻—来,而是飞也似地跃出窗去,全力急驰而走。
“原来他也知道不能跟高非凡对敌。”
我吁了一口气,欣慰地想。
可是没等我这口气完全吐出来,我身边的局势有变。
高非凡眼见得他去势如箭,钻天鹞轻功果然了得,被他夺得先机恐怕追他不上,一把抓起了我,向那边喝道:“接着,你的同伙来了。”
他的健臂只是一抡,我就感觉自己在他身边时无论是体型还是存在都果然是轻若鸿毛!我还从来不知道“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是这么一件有实际体验、有具体行为化、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哇啊啊啊啊——!”
惨叫声中,我疾如流星般地一头撞向半空中的钻天鹞子。
若他真是一只展翅在空中飞翔的鸟儿,那我就是高非凡派出去击落他的炮弹。
“什么东西?”
大概是因为高非凡临掷前的那一喝,钻天鹞一时不察呆呆地伸手接住了我。
而我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正害怕得紧,突然感觉到有个落到实处的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紧紧地巴了上去。
这一下,就好比在高飞的鸟儿脚下拴了一块大石头。
“嗳?”
雷鹏一时不察着了高非凡的计,又甩我不开,本来轻灵飘逸的身法顿时僵硬,直挺挺地打半空中掉下来,早算好他落脚之处在下面候着的高非凡轻轻松松就点了他的穴道,顺便赏我一记刀眼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哇哇大叫。
“高非凡,你好卑鄙!有本事放开老子再比过!”
你个起落间便受制于人的事实让雷鹏怒火中烧,破口大骂。
“我是在办案,不是跟你比武。”高非凡眉毛都不动,见我还呆立在他身边,不悦地将我扯开,冷冷地道:“更何况你一开始就想逃,根本不想跟我认真地打。钻天鹞子轻功了得,武功不过尔尔!想当我的对手,再练上个十年八年再来吧!”
我发现,高非凡的嘴巴也许比他的武功更毒。
从这么高摔下来(还抱着我)都没事的钻天鳐到地面才不过过了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就被他气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等他再醒来,已经被我们下到了通州府的大牢,高非凡亲自审问他的罪行。
“雷鹏,你集众虬结、拉帮结派、抢夺他人钱物、为祸乡里。飞虎岗夜盗以你为首恶,这些罪状你还有什么可以辩解?”
“哼!”
雷鹏可能是还记着先前高非凡嘲弄他武功不济的仇,冷冷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予回答。
“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你把今年三月十二日,酒后与人笑言闯入沧州大狱劫囚一事详细报来,我就可以把你当成污点证人从轻发落。”
高非凡也不气馁,步步紧逼,跳动的火焰在地下室里闪着幽明的光,映得他们两人的脸色都忽明忽暗的,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做过的事老子自然承认,没做过的你们这些狗官府也不能随便栽赃到老子头上!没错,老子是干了夜盗,干些劫富济贫的勾当!可是什么沧州大狱,那种酒后胡言根本做不得准,你也拿来问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雷鹏似乎很害怕我们咬着“沧州大狱”的事不放,索性爽快干脆地认了他在飞虎岗安营扎寨、为祸乡里一事,其它的一概避而不谈,先行堵死了高非凡的话。
“酒后胡言?我看你是酒后吐真言吧!你的轻功的确是一绝,但单凭你一人之力要在沧州大狱出入自如恐怕力有未逮,到底是谁主使?都有哪些同谋?你好好从实招来!”
高非凡倒是不吃他混淆视线的那一套,追着一线可能的线索,直查下去。
“娘的,老子都已经认罪了,你这狗屁捕快还穷查个什么劲儿?只听说过有逼良为娼的,没听说过有逼人认罪的。”
钻天鹞早就受了高非凡一肚子鸟气,看到他才说了一句:“你不老实招来我就不客气。”立刻就满地撞墙打滚,直嚎:“官府严刑逼供啦!打死人啦!”
跟着一同陪审的县太爷一瞧这形势不对,而且也已经审出了他想知道的夜盗事实,赶紧一顿劝把气得脸色铁青的高非凡拉开,怕这泼披无赖喊打喊杀的叫嚷坏了他通州府的名声——朝廷最近才提倡文明办案,不得有屈打成招的事件发生,一经查出,必严惩不贷。
打又打不得,问又问不出,案情就这么搁下来了。
据高非凡所说,雷鹏一听到他提沧州之事就会有那样的反应肯定有鬼。
可是也诚如那无赖说的,他一无父母二无兄弟,又未娶妻,光棍汉一条,最不怕的就是受人威胁。用刑或是武力逼供是不行了,又抓不住什么可以叫雷鹏说实话的把柄,难道就这样干耗下去不让夜盗一案结案?
不过,高非凡很定笃地认为他们这些人在县衙内至少还有一个内应。
不然之前的围剿行动他们怎么都能见机在先呢?
如果能把这个内应楸出来,那么也许是叫雷鹏开口说真话的好机会。
只是在全数人都已经落网的情况下,要将这隐藏至深的内应揪出来可不容易。而且那是聪明人的话,早知道在这时候丢卒保车,不再与飞虎岗这干人扯上关系了,难道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就要断在这里了?
屋内,一室烛火幽幽,我与高非凡两人面面相对,深夜不眠。
更正,其实因为思考案情夜不成寐的是他,而我,则是被强行拉来陪坐的,那心志比天高的家伙就是见不得不别人好。
平常总嫌我碍手碍脚,今儿个却硬是说什么既然这案子是我们两人负责的,所以我也必须出一份力气,大半夜的拉我到书房查阅这几天审问夜盗一事的卷宗。
月色昏黄,暗香浮动。
我正困顿得渴睡欲眠,突然老天送来的一阵风把窗外庭院里开着的桂树花香送了进来,那浓郁的香味对我这相对来说太过灵敏的鼻子刺激不小,要打喷嚏没打出来,脑子这一激灵,倒有一个地方开了窍。
对了,高非凡不是嫌过我是臭男人吗?
那雷鹏也是个臭男人,而且还是在匪帮盗类一堆臭男人之中打混的臭男人,理所应当更臭才对。
可是那天我被高非凡掷出扑到他怀里的时候,鼻端却是嗅到一阵淡淡的香气。而且我像是在哪闻过那个味道,挺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