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一头的汗的县太爷这样对我说:“既然这样,你就先随本官回衙门,不管是贼人拦路抢劫,还是负心汉狠心薄幸、无情弃妻,只要你把那汉子的样貌跟画师说。本官上天入地也会把他给你找出来!”
弃妻?
哦!对了,我到现在还穿着不得不将就凑合的女装。另外哭到脸都肿了,妆也花了,可能县太爷一时没认出我的性别来。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他的话里得到了一条可行之计。
“画像?”
听他这么一提我想到了。
以往官府要找人的时候,不是都会大街小巷地贴满带着画像的布告,发动全天下人去查找此人。
这也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好方法。
画像还难不倒我。
更何况全天下也没几个能长得像高非凡这样的。
我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找到了一丝曙光,于是收了哭,含着泪点了点头。
一到县衙,我就刷刷刷画了好几张高非凡的画像,画得那可真是惟妙惟肖,见了的人没有一个会不认得的,然后把画像交给县太爷去张贴寻拿。
悬画寻人的方法果然有效。
才不过等到日落而已,就有衙役上报说人找到了。
我欣喜地随县太爷到大堂去,果然见到被两个官差带上来的人是高非凡。
据说是看到满街贴了悬赏捉拿他的布告,而且就贴在采花大盗的下面、偷鸡贼的上面,投案自首上门来向县令问个明白的。
“高非凡!”
古人有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在满地陌生人的地方终于又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我忍不住扑上去紧紧地捉住他,又开始今天第二波眼泪泛滥。
“原来是你!”
他咬牙,英俊的面容非常险恶的抽搐着,一副恨不得咬下我几块肉解恨似的。
想来他当捕头已久,又是一城的名捕,被官府当成罪犯寻拿的误会并不多。
“哎呀!原来是金陵的高神捕。高捕头义胆忠肝、屡破大案之事,本官也早有耳闻,依高捕头的为人,当然不可能是抢路抢劫、抛家弃子的恶人,原来全是一场误会。”
看过了高非凡拿出的腰牌,验明正身无误,胖胖的官太县干笑着不停擦汗。
“还有你!居然连问也没问明案情,就给我定什么拦路抢劫、薄幸弃妻、奸淫掳掠的罪名满街张贴告示,还画上了我的画像,害我下到驿站连一个敢给我换水歇脚的地儿都没有!”
高非凡见在众人面前,不好跟我这个傻子清算,只怕越算越成一笔胡涂帐,满腔怒火波及到无形中成为我帮凶的县太爷。
“这……这……”
县太爷瞄瞄已经哭到打嗝的我,无奈地摊了摊手,表明他也没办法,当事人不能详细说明,只好按现场看到的情形定罪。
“咳,既然高捕头是无辜的,那这人也太大胆!竟敢诬陷朝廷命官,本县有令,凡诬告谎报者,一经检举发现,重打二十大板。来呀!把这、这……高神捕,您知道这人是谁?”
官太爷不愧是在官场上耍得溜圆的高手,马上就弃我不顾准备舍小我以讨好高非凡,不过看我挂在他身上哭得抽抽咽咽也没被甩开的样子,到底多长了个心眼,估量着别把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先问我的来历再说。
洞察了他用意的高非凡冷笑道:“他爹是金陵第一神捕余大为。”
“喔!高神捕,本官斗胆说一句,那就是您的不是了!既然她也是名捕之后,跟您也是门当户对,怎么能因一时口角就把她一个人抛在路边呢!”
县太爷再擦了擦汗,金陵第一神捕的官级不大不小,刚好在他七品之上。
看着县太爷一副“你们小两口斗气还要惊动了官府那实在太不应该”的表情,高非凡气不由一处打来。
“你还没听我说完!他是余大为的公子,同属义州公门。既然他身为男子,本人又何来薄幸弃妻一说?还加上什么烧杀抢劫、奸淫掳掠,就凭他?”
在我往他的袖子上抹第二把鼻涕的时候,高非凡厌恶了,借着要让县太爷辨明雄雌的机会,趁机把我揪出他怀里,脸冲着那边推过去。
“这个……啊!哈哈,今天太阳实在太大,本官晒得有些头晕眼花的。既然难得高捕头跟余捕头大驾光临本县,不如也先住下来歇歇,我让夫人给大家煲些凉茶,既生津解渴,又消火散热。”
于是,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县衙里找到了落脚之处。
◇ ◇ ◇
“哈哈,原来全是一场误会!说起来,高捕头这案子,跟本县倒是有些渊源!想当初,‘飞天狐狸’李段就是在这里露出行藏叫高捕头拿去的。本官当时恰好去怀岭赈灾,回来后听县里的彭总捕头提起高捕头之事,对高捕头的神勇实在是佩服之至啊!”
晚间,县太爷设了家宴,让几名内眷做陪,把哈哈打得又响又亮,高非凡对今天的乌龙之事虽然受了一肚子的鸟气,可也一时发作不得。
我换回了男装,打横做陪。虽然在这个位置上接收到的高非凡的白眼是最多的,可是今天折腾了一天,我饿得慌了,把他的白眼当配菜,仍是吃得很起劲。
刘县令的夫人已经适时地给大家倒上了酒,正待举杯畅饮的时节,突然听到佩环叮铛,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扑面袭来,却原来是县太爷的第四小妾兰如意直到现在才盛装打扮好,姗姗而来。
“如意啊,你迟到了,还不快向高捕头、余捕头敬酒三杯?”
刘县令一见这最心爱的宠妾到了,笑得眼睛都没了,招手直唤她坐过来。
“老爷有令,妾身敢不从命?”
这如夫人也着实了得,先以自己迟到为由,自罚三杯堵了高非凡的口,然后一杯又一杯地劝过来,笑语嫣嫣,酒到杯干。
“刘县令,如果今天晚上没有公事,那么高某酒兴已尽,请容告退。”
我早就顶不住那个酒的攻势,一阵一阵闹腾得难受坐一边趴着去了,高非凡比我好一点,不过似乎也不是她的对手,又喝了一会儿后,饭都不想吃了,拱一拱手就要走。
“嗳,高捕头,本县还有一事相求啊!”
这时候刘县令却拉住了他,使个眼色让其它的衙役都退下去,连上菜送酒的丫环小厮都摒除在外,这才开口道:“高捕头,通州因贯通南北,实为经商要道,一向是繁华昌盛,客似云来。自本县上任以来,也一贯秉承着办商治民的方针,整顿城市治安,安顿居民,多年来一直没有出现过鸡鸣狗盗、打家劫舍的事情。可是就在半年前,城外飞虎岗上突然住扎下了一伙夜盗,他们趁着黑夜做案,倏来倏去,打着个‘劫富济贫’的名号实行扰民之实,弄得怨声载道。尤其是他们之中有个大首领叫‘钻天鹞’的,一身轻身功夫着实了得,出门入户如入无人之地,本官可是拿他们头痛得很。”
“既然有夜盗出现,又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这当是通州县衙捕快们的份内之职,高某不便插手。”
听到他啰嗦了前面一大通废话就已经老大不高兴了,耐着性子听完他的意图,高非凡冷冷地打断了县太爷的话,不打算节外生枝。
“本官也是这样想。可是三番几次,都是徒劳而返,他们对本县的缉拿行为似乎早见机在先,每每都在官兵抵达之前人去房空,奈何不得他们。所以,本官怀疑府衙内有他们的内应,却又不知内应是谁,敌我未明的情况下不好捕风捉影,以伤内部和气。恰好天佑吉人,这么巧,高捕头路经此地!高捕头本领高强一事早有耳闻,若想拿得夜盗,找出府衙内的奸细,还请高捕头通力相助!”
那刘县令一顶顶的高帽戴上来,连我都觉得不帮他一下不好意思了,高非凡还是那样一张死人脸,打定主意不越界管别家的事,免遭通州同行们的忌恨。
“对了,我还听人说,那‘钻天鹞’着实狂妄,在一次酒后甚至跟人说,就算真的失手被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凭他的轻功,他照样可以从城墙里跳出去,哪怕是沧州大狱也奈何他不得!还说得有凭有据的,活像他真的去过似的!哼!无名小贼,要知道沧州大牢关的可都是穷凶极恶的死囚,看守的那是一个叫铜墙铁壁,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来,就凭他那三脚猫的手段也想被捉进沧州大狱里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瞧起来碰了一鼻子灰的刘县令的确是对那个夜盗首领痛恨入骨,莫非那钻天鹞子偷过他家夜壶?
我正用被酒精炙烧得迷迷糊糊的大脑思索着这件事的时候,高非凡却已经站了起来,转眼就换了一副义薄云天的面孔。
“既是如此,维护城镇治安人人有责,高某身为公门中人,更是应尽一点棉薄之力,此事却还请县太爷严守秘密,明天我就上飞虎岗会一会那钻天鹞。”
才不过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高非凡就从一个冷酷无情的袖手旁观者变成了热血正义的一等捕快。
这改变让刘知县欣喜不已,让我暗暗叹气。
这家伙,分明是听到“沧州大牢”这几个字才产生了兴趣的,还说得这么义正辞严的样子!唉,他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恶习怎么就不改呢?
唔!果然人无完人,看看我,虽然又蠢又笨,可是诚实善良,从不说谎。高非凡虽然聪明能干,但他也并非事事都这么完美。
突然之间,我觉得我跟他天壤之别的差距似乎没有这么遥远了。
因为受不了高非凡的变脸神功,我提早告退,路过中庭的时候才发现早起时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已经不复存在,淅淅沥沥的雨挟着两三个星天外,气温一下子骤降了好多。
“咕咕——”
有什么东西蹦达着窜入我的脚下躲雨,我把那小东西捧起来,却原来是只全身雪白的鸽子。
“小东西,你也受不了老天爷变脸像翻书对不对?”
我把这同病相怜的小白鸽抱进房里,在桌子上铺了一层布垫,又放上一茶盏清水,权充这名难友今晚的栖身之处。
一夜无话。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我和高非凡就上山勘察情况去了。
飞虎岗是位于通州县城西的一座小山岗,草木繁茂,景色秀丽。原本山下还有一座百年古刹,不失为一处游览胜地。
昨夜一场雨把山中的空气涤荡得清新如许,越过一道据说叫虎跳堑的峡谷,一座小小山寨便驻扎在青山绿水间,端的是块好风水宝地——可惜做了贼窝。
“那个……高非凡,虽然你叫我闭嘴,可是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夫子说过,有问题的时候一定要及时地问清楚,这样才不会有不明白的地方……”
我一路紧跑慢跑地跟在高非凡身后,眺望到疑为目的地的山寨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戒律,为自己争取一点发言权。
“闭嘴!说!”
虽然高非凡对我也与他一同前往之事非常不乐意,可是这么多天下来,所有见过我们的人都习惯在他走之前让他打包带上我。
也就因为如此,他的下床气直到现在还没顺过来,难免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
“又叫我闭嘴,又叫我说,我闭上嘴巴怎么说话?”
瞧,就连愚钝如我都可以挑出他的语病了。
“我是叫你闭嘴少说废话,要问什么?说!”
这回他不单只烦躁了,简直有点愤怒起来。因为他一直不肯回头看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后颈处突突乱跳的血管猜想他整个额头被暴怒的青筋掩埋。
“高非凡,你是不是早餐没吃好?没吃饱的人火气才会这么大……”
我小心而且尽可能委婉地为他开脱脾气过大的罪名,但看到他倏地回过头来,那双眼睛放射出“你再多一句废话我就毙了你”的凶恶目光,把接下来想辩论说明的长篇大论吞回去了。
“你,最初,到底,想问我,什么?别告诉我因为你的思想回路一被打断就接不上了!”
他一字一句顿得似乎超出必要的用力。
“哦……”
我了然。
面对暴怒美男子,我之前的确有几次因为被打断了话头后一转背就把原来要说的话忘了,让听了半截话听得莫名其妙的高非凡到现在还像是早起闯入杜鹃窝的迷途小鸟。
不过这次因为目标物就在眼前,我难得地没有忘记自己原来打算问的问题。
“那个……我想说,前面好像就是夜盗的营寨了,我们要怎么进去?”
我左看右看,高非凡一个官兵也没带上来。
而已经近在眼前的山贼窝倒是可以看到有几小队人来回巡逻的样子,人数不少、戒备森严。
莫非高非凡这次是来打前哨,看看地形就走;或是昨夜他已经跟官大爷商定大计,虽然看起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来挑寨,但其实大队人马在后面埋伏着,随时可能异兵突起?
“直闯进去。”
高非凡原本根本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但可能一想到如果我有一个疑问解不开,接二连三的不明之处也会出现,所以虽然脸色臭臭的,也仍是言简意赅、硬梆梆地扔过一个答案。
“他……他们人很多……”
而高非凡只带了一个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与对方的数量相敌。
“人多就有用了?”
给我一个“若你不在我更潇洒”的直白眼神,高非凡已经直闯到山寨前!
“什么人?”
守岗哨的贼人才问出这一句,就被暴躁的高非凡打晕。
一路上我总算见识了高大帅哥的魅力。举凡在他面前的物体,从前寨两扇就地扑倒的木门开始,到其它的人或物,皆倾倒于帅哥脚下。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直闯进去”是这么简单形象化的举动。
他根本就不管什么谋略、计划的那一套,直接就阅了进去,笔直地杀进了大厅,连一个弯都没拐!
打倒了一地的伤兵之后,高非凡一脚踏上最后一个向他扑上来的贼匪的胸膛,厉声喝问道:“钻天鹞在哪?叫他出来见我!”
“高……高……”
他只负责前闯,却不负责断后,虽说按他一路闯来所向披靡,本也没个再能蹦起来制住我的人在,可惜偏偏有个会耍心计的小贼,受他一脚时装晕倒了过去,此时待机反扑,一举擒住了毫无防备的我。
锋利的刀刃架在脖子上,不由得我不颤声直着脖子高叫他的名字。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闯入我们飞虎寨来生事?”
不明不白就几乎整个寨子给人挑了,那名凶徒看起来着实愤怒。
“二当家的,这两个人根本不由分说就闯进来了。”
此刻,那些被高非凡或是打倒,或是点制的匪众们才勉强恢复一点力气,哼哼唧卿地爬到挟持我的那个贼人身后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