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思皓!思皓竟然一直与他暗中有交易!那么就不难解释我们为什么半路上会遭伏击,为什么那些人会如此清楚我们的行踪,为什么没人来攻击我了。
思皓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殷青之身后,没有看我,我知道他一直反对我为了小唐而将整个韩家拖进黑道,但我绝没有想到他竟会作出如此周详的部署来置小唐于死地。
“思皓,”我声音发颤,“你什么时候开始逾矩行事了?”
思皓还是没有抬眼看我,只是对殷青之说:“七爷,不要再讲废话。”意思是提醒殷青之赶快结果了小唐。
小唐却笑起来,我简直怀疑,他有什么场合会放下脸上的笑容?他优雅的开口:“七叔,你未免太看不起我,凭这么两个小角色就算是欢迎我么?我知道你不愿铺张,但我生性奢华,最喜欢大场面,你不妨左右看看,真正的贵宾尚未登场呢!”
那几条原本静静停靠在码头的船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贴到了这条船四周,形成了包围之势,谢妙宜站在右边的船头,笑道:“唐笑仪,你最喜欢多讲废话,我几乎都要听到打瞌睡了!”
我瞪大了眼睛,小唐不是说再不信任她了么?什么时候暗中派她进行了这一切活动?
殷青之惊讶更甚于我:“你不是早就不相信这个女人,还一直暗中消弱她在殷氏的权力么?”
小唐摸出一把精致的银色手枪漫不经心的把玩:“我知道你装窃听器在我的手机里,甚至我惯穿的每件衣服上几乎都有一颗纽扣是你改装的窃听器,可是你总不能把窃听器装到济州岛上一个小邮局里的公用电话上去吧?”
原来如此,原来小唐当初对我说的不信任谢妙宜的话是故意说给殷青之说的,好让他对谢妙宜消除警备之心。小唐,原来你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这么处心积虑,这半个月你总是笑得那么开心,无忧无虑,原来每次我以为你哼着歌去超市购物的时候,其实是你去邮局向谢妙宜交代事情的时候。
枪声迅速响起,没人会坐以待毙,谁先抢到先机谁就是赢家。殷青之首当其冲,身上挨了数弹后倒下,思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双方拔枪的瞬间冲到我身后,钳制住了我。
小唐立刻命令手下住手,面色阴冷的看着思皓,举枪对准他。
“XIAO少,你想试试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枪快么?”思皓冷笑起来,“我只要手指轻轻扣动一下,你就是把我打成蜂窝,韩也是不可能醒来了。”
冰冷的枪管顶着我的太阳穴,我知道思皓本来绝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如果不是小唐把他逼到这一步,他一定不会拿枪对着我。
我心里希望小唐顺从他的威胁,放下枪,让他抓着我离开这里,我真的不希望思皓出事,我甚至不怪他做出今天的事。
换了我在他的位置上,只怕会比他更出格。
思皓突然将枪移开我的头部,直直指向小唐,“嘭”的一声枪响了,搂着我的躯体大力的颤抖了一下,缓缓的滑下去。
思皓的枪快不过小唐,他被一枪打中额头,再无生还的可能。
我跟着他瘫坐下去,反手搂住他,声音极轻:“思皓,你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只是不想……看你一步错……步步错。”思皓给了我最后一个笑,脸上还带着无限的遗憾,合上了双眼。
我怀中的身体渐渐沉重冰冷,这个从十六岁起开始跟在我身边的兄弟,世界上我最信任的兄弟,背叛了我,然后为他的背叛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
“韩……”小唐走过来,试图将我从地上拉起。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我的声音没一点温度,我甚至没有抬头看他。我知道小唐只能这么做,不然如果是小唐被一枪打中,我一定会亲手杀了思皓。
只是……我本来不想失去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小唐沉默半晌,最后说:“好,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两天,我会来找你。”
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慢慢消失。我抱着怀中的身体,心里有一点点钝痛,真奇怪,为什么只有一点点痛?难道我的心肠已经硬到了这个地步?难道我的心痛全都给了小唐?
我听到自己心底竟然在轻轻哼唱,是“All Along”。
每个人……都注定孤独……
***
思皓的尸体在两天后火化,我接到几位叔伯的电话,说要召开一次家族会议。这次事情在我手中变得如此糟糕,我大概已经想到家族会议要讨论的是什么议题了。
思皓在韩氏的地位向来不低,我也应该向他作个交代。
主持会议的是二伯,他特意从加拿大赶回来,面色凝重。他自然很生气,他女儿,我堂妹韩凌,本来准备两个月后与思皓订婚。
我生生毁了一对恋人原本触手可及的幸福。
“亚宣,你一直是个最知道分寸的人,也知道我们韩家的家规是绝不碰黑社会。现在你搞出这么大的事来,你有什么交代?”二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能有什么交代?我是罪无可恕。
我的沉默愈发激怒了几位长辈,四叔在旁发作道:“你什么时候和XIAO少扯到一起去的?你知不知道外面说得多难听?说你为了他,连最得力的兄弟都可以干掉!我们知道思皓不是你杀的,可是事情是因你而起,背上这种流言蜚语,你以后还怎么服众?你叫手下的兄弟还怎么敢放心跟着你?韩家还有什么脸面在香港立足?你亲自出面去跟XIAO少讨个公道,至少要他登门谢罪!”
真是好笑,原来他们气愤的不是思皓的死,而是我让韩家蒙羞,只要我去向小唐要个说法,思皓的死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还有,那些小道消息传言说你和XIAO少之间不清不白,他不检点,你也跟着瞎混?人家好歹还有个未婚妻撑场面,你和何家的二小姐不是以前交往过吗?那个女孩我看不错,你挑个日子跟人家家长见面好好谈一下,最好赶紧订婚,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我愈加好笑,他们在思皓尸骨未寒的时候,关心的竟是我的终身大事。
四叔见我没反应,以为我是不中意何小姐,便开口道:“何先生是香港政界要人,很有些关系,何小姐人也漂亮,堪称大家闺秀,绝对配得上你。你和她结婚后要是再遇到别的喜欢的,随便高兴养在哪里,我们绝不过问。”
我一直沉默以对。四叔沉不住气了,拍桌子怒道:“你到底有什么意见?一句话不说什么意思?”
五叔忙出来打圆场:“亚宣心里难受,这些话还是等过些时候在说吧。他毕竟懂事,自己知道该怎么做。”最后一句话特地加重了语气。
“我有分寸。”我最后终于开口,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四叔点点头端起茶杯喝茶,算是听到了我做的交代。
第十章
小唐在思皓头七的那天亲自登门拜访,一身黑色西装,带着两名贴身手下,恭恭敬敬的在思皓的牌位前敬了三炷香,然后表示愿意听从二伯的发落。
二伯当然不能怎么发落他,毕竟是香港举足轻重的殷家,肯这么做已经给足了我们韩家面子。于是二伯喝了他敬的茶,又互相说了几句套话,教训了他两句,最后握手言欢。
韩家和殷家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了这场秀给大家看,彼此给足对方面子,皆大欢喜。原来牌位下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烧三炷香,敬一杯茶,便算是告慰他在天之灵。
韩凌低头站在二伯的左侧,长发遮面,戴着墨镜。她足足哭了三天,再不叫我二哥,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她原本在韩家最喜欢我,连思皓都是我介绍与她认识的。她很爱思皓,为了他放弃在英国的学位,回香港准备安心做名贤妻良母。
小唐走到她面前,向她鞠躬道歉,韩凌侧过身子,冷冷的开口:“XIAO少,我受不起你这一拜。思皓这笔账,我会慢慢同你讨。”
二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骂道:“胡说什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韩凌森然一笑:“抱歉,韩家的子女,向来缺乏家教。”
二伯气得脸色发青,五叔急忙出声说:“小凌太过伤心,说话偏激一点是难免的。亚宣,陪你四妹回房休息一下。”
我上去扶住韩凌的肩,把她带去她的房间。小唐的目光像钉子般钉在我背后,但我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把韩凌送回房间,倒了杯热茶放在她前面,气氛沉闷而尴尬。
“你好好休息一下……”我辞不达意的拍拍她的肩,见她下意识的躲开,忙收回了自己的手,“抱歉……”
韩凌目光散乱而迷蒙,半晌,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她轻声说:“如果有的选,我真希望自己没有生在韩家。”
如果有的选,我也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定格在初遇小唐的那段岁月,可是我们都无权选择命运,人与人之间就像树上的叶子,飘落下来的时候会不经意的相遇,碰撞,再相伴滑落,可是最终会飘到哪里,谁也不知道。
韩凌,再怎么伤心,终究会过去。我谋杀了你的幸福,命运会给我加倍的惩罚。
我将拭目以待。
***
韩凌最近晚上经常在一些乱糟糟的酒吧出没,二伯很头痛,为韩凌日日的放浪形骸。他认定是思皓的死对她打击太大,积极为她物色新的男朋友,可惜他眼中的那些青年才俊韩凌看都不看一眼,依旧每天深更半夜的回家。
小离的日子也荒唐起来,大约是和他那个情人出了什么问题,我发觉整个韩家似乎只有我的生活回复到了往日的平静,晚上闲暇在家的时候,我会认真的看电视,时事新闻,财经报道,篮球赛事,小田带你看世界,阿妈教你做大闸蟹。
有线突然跳台,电视里白花花一片,荧屏上穿得巨清凉的小妞刚好说到:“当你觉得孤单的时候,不妨抽支烟……”
我坐在客厅里抽烟,电视关掉了,房子里漆黑一团,我没有开灯。
世界缩小成暗色瞳孔中凝视的一隅,我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看到小唐进来的身影,这是思皓死后一个月来,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屋子。
“啪”的一声客厅霎时灯火通明,我下意识的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你在?”小唐突然看到我坐在沙发上也吓了一跳,“怎么不开灯?”
“不想开灯。”这是我这个月来首次开口和他说话,我们原本就没有吵架,也没有冷战,只是他一直在放任我沉淀自己的思绪。
“也是,”小唐看了我一眼,冷然一笑,“黑暗中的确适合思考。”
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个饭盒,想必是给我带的消夜。
“这个月我也很累,要处理七叔的后事,要应付殷家那些老家伙的蠢动,还有最近几次交易不知怎么被条子盯上了,差点栽了。你想了这么久,究竟想清楚了什么吗?”小唐的声音中透着疲惫,他坐在我旁边,顺手从茶几上摆放的烟盒中抽出一支塞进嘴里,表情淡然,似乎并不在意我会给他什么样的回答。
“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想清楚。”我扯出一个笑,“已经过去的事情不会因为想清楚了,就会有任何改变。”
小唐转过脸来看我,眼眸中有深深的嘲笑:“我几乎要可怜你了,亲爱的韩,你似乎永远不会向前看。如果死在我手里的人不是杨思皓而是别人,你还会这么抑郁不安吗?不过都是人罢了,你从知道我身份的第一天就清楚,难道死在我手中的人还少吗?”
“思皓不一样!”我厉声道,“他是我兄弟,跟了我十年的兄弟!”
“那换成是我死在他手里,你就会原谅他?”
“你那一枪完全可以不要他的命,打断他的手腕或者随便什么地方,他都不可能再伤到你了!”
“他迟早还是会想要我的命,你认为我会对一个随时潜伏着想杀我的人仁慈么?在第一时间结果敌人,是我的生存法则。”
是,你就是靠这种生存法则活到今天,保住自己的命,也保住了我的命。如果思皓不是那么执着于想要你的命,你也不会痛下杀手。
思皓,到底为什么你恨小唐到这种地步?你自己也清楚,在那种情况下就算真让你杀死了小唐,你也不可能活着离开那条船吧?
以命搏命,只为了不想看我一步错,步步错?我自认不是一个敏感的人,此刻却不敢细究思皓深藏的心思。
“他未免对你忠心过了头,对吧?”仿佛看透我心里在想什么,小唐冷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让我们分析一下这个屈死的冤魂在临死前的刹那究竟想的是什么吧,韩……”
“闭嘴!”
“跟着你整整十年啊,如果你有个妹妹而不是弟弟,他大概更加想娶你亲妹妹而非堂妹吧?毕竟血缘越近,长得就越像啊……”
“闭嘴!”
“他要是早知道你也是可以喜欢上男人的,一定肠子都悔青了吧……”
“唐笑仪!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小唐果然住嘴,冷冷的,带着怜悯的看着我笑。
我深吸一口气:“唐笑仪,请你给死者最后一点尊重。”
“抱歉,我向来刻薄。”
“思皓根本不是那种人!”
“你知道个屁!那他是哪种人?我本来不想弄死他,但一看到他恨不得和我同归于尽的狠劲,我就不能放过他!”
“……”
“韩,”小唐伸手过来轻轻搂住我,“忘了它,忘了杨思皓,过去的事情就要彻底忘记,横在我们之间的障碍我会一一清除,因为我爱你。”
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爱情变得如此沉重?从你炸掉一整条船几十条性命开始?还是从我与任聿铭合作走私军火,假装看不到有多少人死在我们的生意上时开始?横在我们之间的障碍那么多,要多少条性命才能成全我们之间的平静?我为了思皓的死不能原谅自己,那么死在你我手中的人,又有多少人为他们肝肠寸断?再不堪的人也会有人心疼,我不能责怪你什么,因为我和你一样冷血残忍。
“你说最近惹到警察了,怎么回事?”我终于开口问他。
“我身边有人向条子通风报信,”小唐懒洋洋的笑着,眼中闪过阴狠的光,“还没查出是谁。”
我沉默,我需要认真思考,我的未来,小唐的未来,我们的未来。我只想单纯的去喜欢小唐,没有韩家,没有殷家,没有挣脱不开的江湖,没有你死我活的决裂,没有原谅或者不原谅的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