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凤玄澈有什么关系?一千年前?他今年才二十多岁啊。」
香姊笑了笑,「妳应该听说过九灵吧。」
「是啊,他是妖界之主。」
「但是一千年前的九灵,并没有现在这么大的权势和威力,那时候妖界还不是他的天下,他之所以能成为妖王是因为上一位妖王与天神大战,惨败而亡,九灵才趁势夺取了妖界。」
绿腰困惑地听着,还是听不出来这些事情和玄澈有什么关系。
「凤玄澈的前生,与一千年前的大战关系密切。」香姊的话终于让她的心有所悟,「当年佛祖曾说,一千年后的凤国会有一场浩劫,而能破此浩劫的人,大概只有凤玄澈。」
绿腰的脑袋瓜中立刻闪过玄澈那略带几分孤傲的清雅俊容。真的吗?那个男人真的拥有如此攸关浩劫的重要地位?他眼中偶尔一闪而过的忧伤是为什么?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没由来的,原本堆积在心头对玄澈的厌恶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如雾一般的难言情绪。是同情,还是感佩?仿佛是,又仿佛都不是。
香姊默然看了她许久,忽然说:「绿腰,离那个男人远点。」
「我知道,我打不过他。」她笑笑。
「不是因为这个。」香姊欲言又止,「妳与他……也许会有很深的恩怨纠葛,我怕妳卷进这场浩劫里。」
「妳不是说人各有命吗?若是老天真要让我卷进去,我也躲不开啊。」
绿腰并未完全将香姊的话记在心里,她的心简单透明,装不下那么多复杂痛苦的事情。
她冲着香姊做了个鬼脸,「就好像妳在等的那段缘分,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只因为妳认定了这是妳的命,所以妳就苦苦地等着。有时候,我真是佩服妳的耐性,若是换作我,早就溜出去玩了。」
「天命难违。」香姊说。
绿腰灿然一笑,「那我们就不违了,能活得一日是一日。我活了三百年,和人比也是老人家了,知足咯!」
香姊忍不住又笑出来,「小妖精,我倒是更羡慕妳的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逍遥自在。」
「逍遥自在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哦。」她又愁眉苦脸起来。「姥姥昨天已经给我下了最后的口谕,叫我必须做一件不负蛇妖家族声誉的事情,否则就要将我扫地出门。」
「那我是不是应该说,自求多福吧。」淡淡笑声缭绕着。
绿腰大声叹息,「唉,妳还说我无忧无虑,我其实是多苦多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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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救出妩媚,就被姥姥重罚,说她不思上进,只知道贪玩,限她三日内必须做出一件不负蛇妖家族声誉的事,才准她回家。
所谓「不负蛇妖家族声誉的事」,就是要她做一件蛇精个个会做的本事——勾引年轻男子,吸取对方的元气。
她对此事一直兴趣缺缺,但是既然姥姥最近逼得紧,她也只好答应。
三百岁的年纪在蛇妖中绝不算大的,和人类的十七、八岁差不多,但是十七、八岁也是成年立业的时候,没道理再在同类的庇护下混日子了。
她今天出门时,她选了古书上记载最爱发生这种事情的老地方——城郊的破庙。
站在破庙上面死守了一天,只有零星几个种田的老农在破庙里乘凉,或者送水送饭的农妇偶尔路过,就是不见那种唯唯诺诺、可以任她摆布的清俊书生的目标物。
实在是等得有些不耐烦,眼看天已渐渐黑了,绿腰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开,此时仿佛出现天助,远远地走来一个年轻男子,年纪不过弱冠,身上背了个书箱,步伐走得缓慢而沉重,像是赶了很远的路。
她眼睛一亮,朝着天空吐了口绿烟,立刻云遮昊日、满天阴云,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那书生没想到会在剎那间下雨,慌得乱了手脚,急急忙忙向这边跑来。
绿腰笑咪咪地回到寺庙荒废的大殿中,守株待兔。
「老天爷,真是无妄之灾,这一箱的书都要沤烂了。」那书生叨念着走进来,一下子撞见在殿中烤火的绿腰,愣了愣,急忙低头,「小姐,小生冒犯,因为外面下雨,所以鲁莽闯入,不知道是小姐在内,小生这就离开。」
「公子,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你的书不要了吗?」绿腰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小姐,只是个偶尔路过的小丫头,和你一样为了躲避风雨才进来的,公子不用介意。」
书生连着说了好几遍「冒犯了」才磨蹭进来,在距离她最远的墙角坐下。
她又嫣然一笑,「公子,您的书有没有淋坏?我这里有火,可以帮您烤干。」
书生迟疑半晌,才低着头挪到距离她较近一点的地方,但还是不敢抬头看她。
绿腰悄悄打量。这个书生倒是唇红齿白,颇有些「姿色」。
她又靠近了对方几分,去拉他肩上的书箱带,「这么沉的箱子,公子怎么还背着?」
书生被她的手碰到,吓得急忙闪躲开来,箱子也从肩头滑落。
她娇笑道:「公子胆子真小,是不是荒郊野岭的,怕我是坏人害你?」
书生这才悄悄抬头,壮起胆子看了她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姑娘怎么会是坏人,别说笑了。」
「哦?你又怎知道我一定不是坏人呢?」绿腰坏心地逗弄他,身子软软地靠了过来,明眸闪烁。
那个书生的脸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距离火焰太近,立刻红了一片。
绿腰心中得意。第一次出手眼看就要得逞,回去看谁敢再小看她!
她一只手搭在书生的肩头,那书生浑身轻颤,这次却没有避开。
火光之下她明艳的笑容令人炫目,而她的另一只手却早已背在身后,亮出五指纤纤,只等那书生一抬头,露出咽喉部位她就要下手了。
几行雨丝自门外飘入,清凉的风吹得绿腰打了个寒颤。
无形的压迫力自四面八方向她层层压来,她几乎不能喘气,连身子都不能动一下,眼睁睁地看着门口走近的那个人面沉如冰,势如山岳。
凤玄澈?!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对她早已留意,所以一路追踪到此,就是为了等着看她做坏事再将她捉拿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扬起手,青袍袖如无底深渊,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她吸来,她连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就被吸了进去。
玄澈一收袖口,转身要走。
身后那个刚才还羞怯柔弱的书生忽然说话,「师弟,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吗?」
他收住步子,却没有回头,「师兄有什么训示?」
「我可不敢对你有什么『训示』。」那书生自火堆旁站起,笑容冷冷,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怯弱。「这小妖本来是我的囊中物,你半途杀出来,说都不说一声就抢了去,是不是太无礼了?」
「这青蛇与我屡有过节,我早就要抓她,此次多谢师兄帮忙,得罪之处请师兄原谅,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蜷缩在他袖中的绿腰听到这一切几乎傻了眼。怎么?那个书生竟然是凤玄澈的师兄?刚才他装出那个样子是为了吸引她上当,好方便捕杀?
听到玄澈疾步前行地离开寺庙,犹气他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她大声说:「凤玄澈,你要杀我不用亲自动手,把我让给你师兄一样是死。」
他的声音自外面沉沉飘来,「他杀妖如杀蝼蚁,落在他手上,妳会被打得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落在你手上我就能活了吗?」绿腰虽然嘴硬,但是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好险啊!
「起码不会让妳死得很难看。」玄澈走得很快,今天似乎不愿意和她闲聊。
绿腰沉默一会儿,还是忍耐不住,「喂,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一个不会让妳再害人的地方。」
她的心顿时上下打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杀她还是不杀?
用力地在他的袖子里蹬了蹬腿,她发现根本没有可以逃出去的机会。凤玄澈这一招「袖里乾坤」是道家捉妖最厉害的一招!一旦被擒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所以所有的妖精最怕的,就是佛道两家那长长肥肥的大袖子。
没想到她到头来,还是栽到他的袖子里。
绿腰不甘心地狠踹了一脚,叮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她的脚边。怎么?凤玄澈的袖子里还藏了别的东西?
她摸索地找到了那件东西。似乎是个瓶子?
将那东西抓起来,她又摸了一遍。没错,是瓶子,但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灵丹妙药,还是其他的妖精?
她打开瓶盖一闻。嗯……清香扑鼻,如沁心脾。她晃了晃瓶子。是水的声音……莫非这就是她踏破铁鞋无觅处,最终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灵山泉水?!
她侧耳倾听,凤玄澈好像从郊外回到了城内,已经可以听到他府内的人在向他请安。
「王爷,您去哪里了?陛下派人传话,说要召见您,请您无论何时回来都立刻入宫一趟。」
「嗯,知道了。」玄澈应了声,撇下众人进了忘斋。
「这里是妳的好去处。」
他忽然对绿腰说话。
绿腰只觉得天旋地转,被他从袖子里扔出,重重地摔在地上。不,不对,不是地上!她睁开眼才发现,凤玄澈站在对面,看上去比她高大了许多,再看看自己的身边,竟然都是水墨画成的山石。
该死,他居然把她封进画里!
玄澈随手写了一道符,贴在画上。
「老老实实在画里待着,不要再要什么心眼。我师兄既然来了皇城,肯定要杀一批妖精,今日他虽然没有得手,但是难保他不会再对妳起杀心,妳要是乱跑,我未必还能救得了妳。」
「原来四皇子把我放进这幅画里是为了救我,而非杀我?我可真感动啊!」她假惺惺地抹了抹眼睛。
「妳知道厉害就好。我要进宫面圣,很快回来,要是回来被我发现妳有不轨行为,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走了!
绿腰诡谲地一笑,右手从身后露出,手中攥着一个玉瓶。这是她刚才在被扔出来时,死死抓住才得以保住的。
趁着凤玄澈还没有发现玉瓶丢了,她必须立刻给妩媚送去,只是画上贴了这道符,她连跳出去都不可能,怎么去见妩媚?
正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窗外刮起一阵狂风,也许是玄澈贴符的时候过于匆忙而黏得不牢,那道符竟被风吹落了。
绿腰大喜过望,一下子从画里飞出,落到地上。要不是怕凤玄澈还定得不远能够听到,她真想大笑三声。
事不宜迟,必须赶快赶到天牢去找妩媚,把玉瓶给她,帮她脱困才对!
她刚要离开,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那道符纸。到底是老天帮她,让她逃脱,还是凤玄澈故意为之?若他是故意的,又是为什么?
他抓了她,又放她?
抓她是为什么?为了保护她不被他师兄杀掉?
放她是为什么?为了让她去救妩媚?
凤玄澈会是这么想的吗?他会是这样的人吗?若不是,那他的心机必然是深不见底,深得可怕。
若是……若是呢?
活了三百年,自以为看透了人情世故,看懂了人生百态,但此时此刻绿腰才发现,这世上还有她不能理解、想不明白的人和事。
心似墙壁,被这些困惑织成的青藤密密爬满。她那双原本清澈见底的眸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染了一层轻愁……
第九章
然而事情尚未平息,凤国内又有新的大事发生。
「太子要成亲?」玄枫听到这个消息倍感奇怪,追问道:「一凡,你确定你的消息属实?」
「是。」檀一凡说:「这几天太子府张灯结彩准备办喜事,据说这个新娘是陛下亲点,但是出身来历皆一无所知。」
玄枫回头看着玄澈,「你能明白父皇的意思吗?」
他依然是那个样子,仿佛了然一切却绝不吐露真相。「父皇是未雨绸缪。」
知道问什么他都不肯说,于是玄枫又问:「妩媚现在如何?」
「王爷说的是那个被打入天牢的妖精?陛下已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天牢。太子曾向陛下谏言,将那个妖精斩杀,当场被陛下骂了回去。」
「不杀,不放,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低头冥想许久,他还是想不明白。眼前的形势本已扑朔迷离,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父皇又突然给太子娶亲。
难道父皇是想借皇嗣的出生进一步昭告他们兄弟,太子之位不可动摇吗?
但,这又有何用?以玄钧的脾气,玄煜就算是有再多的老婆、有再多的皇嗣又怎样?一旦父皇不在,根本没人可以制得住玄钧麾下的大军北上。
相比之下,这桩婚姻显得幼稚又无意义。
「婚礼定在何时?」
「后天。」
紧迫的日子也让人觉得可疑,玄煜身为太子,要娶的女子必然出身大家,而且太子大婚也是凤国的大事,历朝都是要提前三个月昭告天下,大婚之后全国再欢庆十天,怎么这一次如此仓卒?
玄枫一笑,「不管如何,大哥成婚,我们做兄弟的总要送上贺礼才好。」说完又问玄澈,「四弟要送什么?」
他淡淡地说:「我这几日还有事,不在皇城逗留,大哥的婚礼我八成是去不了了。」
「你又要走了?」玄枫一阵倜怅,「每次你都是匆匆来去,皇城中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你知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某些事情发生,我只是在逃避。」
这回答让玄枫听得心有不快,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问:「父皇可曾让你对妩媚做过什么?」
「我只是画了一些符咒镇住她的妖灵,让她无法逃脱。」
「不能救她出来?」玄枫的手腕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道,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
玄澈平静地看着他,「救她出来,等于是公然地与父皇为敌,你这么多年的韬光养晦、隐藏锋芒都会付之流水,你愿意吗?」
闻言,玄枫微一迟疑。
玄澈又笑道:「我说过,她不会有什么大事,你信我就别做傻事。」
与他对视片刻,玄枫松开了手。
「我信你。」他踱了几步,突然转身,斩钉截铁地说:「但是,你必须要想办法让我见她一面!」
此时月华明朗,玄澈扬起脸,微微一点头,他轻轻叹息了声,「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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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媚站在镜子前,双臂张开,有侍女为她试穿大婚的喜服,她眼睛空洞无神地面对镜子,却仿佛视若无睹。
凤皇躺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软榻上,待她所有服饰都已穿着完毕,方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