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这一回身,却让书生们呆了一呆。
可惜啊!怎么这不识廉耻的,竟是这样一个清秀出尘的女孩子?
原本他们满心以为,肯大白天跟男人出来晃的定是不正经的烟花女子,可看看她安宁淡然的面容,半点媚俗的影子也找不到嘛!
书生们的目光马上转而瞪向商洛,一个个在心底暗想,莫非是这富家子弟拐带了良家少女?
一个白袍书生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故作不经意道:「世人俱说金陵城中多君子、少盗贼,可依小生看,这盗贼之辈却是处处可见哪!」
白袍书生一边大声说话一边瞥向商洛的背影,满脸愤慨,那模样像是恨不得马上把无痕拽过来,自己接收。
一旁的黄衫书生听后,立刻接道:「不错不错,詹兄所言非虚,依小弟看,岂止是处处可见,简直是近在眼前啊!」
两人这么一起头,一大班书生马上跟着接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指桑骂槐,好不热闹。
商洛站在船头,又好气又好笑的低下头,仔仔细细的把自己打量了一遍。
盗贼?色狼?有没有搞错呀!他商大少爷长得这么英俊潇洒、仪表堂堂,有哪一点像盗贼、色狼了?
随即灵光一闪,把书生们的简素长衫和自己身上华丽精致的衣袍对比一下,商洛总算得出了结论。
他们是在嫉妒!嫉妒他长得太俊、衣裳华贵、身边的姑娘太动人!
于是他很不肩的转过头,狠狠瞪了书生们一眼。
这一瞪却好像炸开了锅,书生们盯着他骂得更起劲,特别是那位一身白袍的詹兄,就差把手指点到他鼻子上了。
「真是丧尽天良啊!拐带民女还不够,居然还拐了个年纪这么小的!」
一个年纪最小的书生们不住偷眼瞥向无痕,为她打报不平。
「就是!此等败类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一个身材最瘦弱的书生瞪着商洛,心有馀而力不足,敢怒不敢诛。
商洛有生以来还没这么被人臭骂过,不由得冷笑一声,转过身直直朝着众书生踏上两步。
「臭小子,你们骂够了没有!」原本佳人在侧,他不想发脾气的,但,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怪就怪那几位仁兄出门大凶、流年不利吧!
可怜的白袍詹兄还浑然不知凶险已近,兀自口沫横飞骂得起劲,「此等败坏风俗之事,吾等怎有骂够之时……」
商洛对着他恶狠狠」笑,道:「很好,那你就下去骂个够吧!」
一抬腿,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白影平平飞过,「扑通」掉入河中,溅起水花无数。
「哇!救救救……」清凉的湖水中,刚才还在高声骂人、现在却是高声呼救的白袍詹兄,像只母鸡一样拚命挥舞手臂,大口喝水。
船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书生都瞧住湖面,犹豫不决。
下水救人?可是没人会游泳啊!
袖手旁观?那可不是君子之道啊!
商洛咧咧嘴,露出满口白亮的牙齿,对着众书生阴阴一笑。
那模样极其邪恶、极其骇人。
书生们顿时缩在一堆,吓得说不出话来。
天哪!这恶少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在光下化日之下踢人落水……
他们不会武功也不会泅水,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年纪最小的书生哭丧着脸,已经快要吓得尿裤子。
无痕站在船头,看看水裹不住挣扎的詹兄,再看看船上不住发抖的书生,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呵呵,真好玩,旱鸭子!
笑声很轻、很细,可仍然清清楚楚传到了商洛耳中。
他马上满脸惊异的回过头,盯住她猛看。
没错没错!刚才的确是无痕在笑,
瞧啊,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呢!
商洛简直快要感动得痛哭流涕,冲着她大叫,「哇!原来你笑起来这么好听!再笑两下给我听好不好?」
苍天有眼,无痕终于越来越像个人了!
再笑两下?怎么笑?
无痕眨眨眼,却忘了刚才怎么会笑出声,只好一脸无辜的瞧着他,不作声。
商洛马上转过身,对着船上剩下的书生们拧笑两下。
书生们不禁个个打了个寒颤、脸色惨白……
然后,商洛抬腿就踢
「扑通、扑通、扑通……」
一连串的落水声和惊呼声即时响起,等他收起大脚站定,船上已经空空荡荡。
除了他自己和无痕外,所有人都被他踢到了水里,也包括在船头撑篙的可怜船老大……
呃,那是他踢得太起劲,一时踢错!
商洛一踢完,马上就转身盯着无痕看,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可是,这回她非但不笑,还微微皱起了眉。
瞧瞧他,再瞧满湖起伏挣扎的人头,无痕道:「这样不好。」
说完不等他回答,纤纤瘦瘦的身躯高高,踏着水波将湖中的书生们一个个扔上了船。
水花不断飞溅在船上,有些打湿了商洛的衣摆,可是他却没有退避半步,只是牢牢盯着她纵跃的身影,唇边漾出极开心、极感动的笑容,好像比方才听到她的笑声,还要开心。
因为,他终于看到了她埋藏已久的心灵一角。
那就是……善良。
若不是善良,木头一般的无痕怎会在意他人生死?
若不是善良,从小被训练成杀手的无痕,怎会迫不及待的出手救人?
看起来,他这回踢人可踢得太对了!
在他的哈哈大笑中,在船老大的气极大骂中,在书生们又恨又怕的瞪视中,商洛极度满意的与无痕离去,结束玄武湖半日游……
回到小院落已是夜色浓重,待商洛回元宝庄,无痕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想着这一日的开心与轻松。
原来这世间有这么多好玩的事呢!她从前竟然一样都不晓得。
怪不得,山下住的人要比山上多得多。
怪不得,师兄会那么喜欢活泼娇美的纳兰姑娘。
可是,商洛又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好呢?三番两次的伸手搭救,还带着她到处吃喝游玩。
她好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啊!
无痕轻轻咬住唇,怔怔看着床幔上刺绣的小鱼、小鸟。
她懂的东西实在太少,所以也实在想不明白。
记得以后有时间,一定要问问他!
带着这个小小的疑问,无痕静静睡去。
第七章
接下来几日,商洛带着无痕几乎玩遍了金陵城的每个角落,只要是与热闹、好玩有关的事物,都让她看了个够。
无痕脸上的表情总算是越来越丰富,他说笑话时会牵牵唇角以示捧场,看到不认识的东西会张张眼睛以表疑惑,而见到有人当街欺负弱小,必定会一声不吭的上前行侠仗义。
于是让商洛明白了非常重要的一个事实 他的亲亲无痕实在太善良了,且善良得几乎让他目瞪口呆!
因为,无痕绝大多数替天行道的结果都很出人意料。
比如某清晨,她看到南街的张三在自家门口打老婆,她便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把张三暴扁一顿,直到张三老婆爬过来寻死觅活才住手。
结果直接导致商洛损失白银二十两,作为赔偿给张三的医药费,间接导致张三从此以后每天清晨在门口打老婆半个时辰,并且风雨无阻、绝不间断。
又比如某黄昏,无痕看到北街李四在老槐树下拧他儿子耳朵,拧得小孩哭声震天、好不凄惨,无痕立刻奔过去一掌打飞李四,结果却被小孩反咬了一口,留下十七、八个牙印做纪念。
商洛再次支出白银二十两,作为李四的跌打损伤费……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总之,商洛的钱袋越来越扁,头却越来越大,都快不敢带无痕上街了。
这一日晨起,仍然是天晴气爽、阳光灿烂。
无痕立在小院的合欢树下,静静等待商洛到来。
轻盈淡粉的花朵飘飘然散下,落在她浅绿衣衫上,如同落进了一泓清澈流波,无比的安然也无比的悦目。
这样的等待已持续六、七日,每一天朝阳初上时,商洛都会漾着满脸笑意走到她面前,然后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遍金陵各地。
这样的轻松、这样的怏乐、这样的无忧无虑,只短短六、七日便已让她变了模样。
无痕的肤色依然雪白,在合欢树粉色花朵的映衬下,泛起淡淡一层血色,不再如冰雕,而是如暖玉润泽,就连一双漆黑的眸子,也明亮柔和了许多。
无痕依然是无痕,但与商洛在一起的无痕,却犹如破茧化蝶,正在慢慢散发出年少女子独有的柔软与娇艳。
这一点让商洛感到相当开心,所以他到小院中的时辰越来越早,而盯着无痕瞧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可是今日,无痕已经在合欢树下足足站了半天,商洛却迟迟没有来。
瞧着地上缓慢移动的树影,她轻轻抿了抿唇。
为什么还不来?是有事耽搁了吗?
还是……他来不了?
无痕心底,隐隐泛起些微不好的预感。
她是瘦竹门的杀手,而商洛却是堂堂元宝庄的少庄主。
这样的她和他,能够在一起快乐轻松这么多日,是不是已经很不容易?
无痕的唇抿得越来越紧,在听到院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后,双手忍不住握紧。
她听到的脚步绝对不会属于商洛—而是属于很多人的。
三个、四个……七个!
正往小院走来的,一共有七个人,而且个个身怀武功,当先的一人,更是属于高手级的人物。
无痕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平静的等待。
很快,院门被大力推开,伴随着剧烈声响大步走入的,是满脸怒容的商不问,在他背后,则是数名元宝庄的侍卫。
很明显,商不问的火气大到连开门都嫌烦,所以那扇可怜的木门被他一掌拍开后,就直接躺倒在地上,四分五裂、寿终正寝。
「小丫头,那妖女呢?快把她给我叫出来!」他扫视院落一圈后,恶狠狠的瞪向她,嗓门洪亮如打雷,震得他身后几名护卫全部一脸痛苦,耳朵快聋掉状。
无痕有些不解,静静看着他,「妖女?」
怎么商老太爷来这里不是找商洛或者找她,而是找妖女?
真是奇怪!
商不问冲着她不耐烦的一挥袖袍,便快步往屋里冲去,想是受不了无痕的安静和借字如金,打算自己去找妖女了。
几乎只有短短一瞬,他又倒飞了回来。
因为这院落实在小,房间也少,几乎没有藏得住人的地方,他只随便看两眼就知道房里空无一人。
再度瞪住无痕,商不问厉声喝道:「臭丫头!瘦竹门的妖女到底藏在哪里?你还不快说!」
气死他,真是气死他了!
今天才知道,他商家唯一的香火,竟然被个瘦竹门的女杀手给迷住,还瞒着他搞起了金屋藏娇那一套!于是今天他不惜纡尊降贵的亲自过来,准备除妖伏魔,为武林正道尽一份心力。
无痕闻言顿时皱起眉,小脸微寒,「这里没有妖女。」
原来,商老太爷口中的妖女正是她。
她曾被人骂过僵尸、骂过刽子手,就是没被人骂过妖女,所以有些生气,雪白的小脸如同蒙上了一层冰霜,寒意迫人。
她生气,商不问气得更厉害,呼呼的喘息把花白的胡子吹得不断拂动。
他大喝道:「你这臭丫头!竟然还敢替那畜生和妖女隐瞒?别忘了元宝庄的主子是谁!」
商不问的记性不错,并没忘记曾经在元宝廷里见过无痕,所以只把她当作商洛安排在这里伺候妖女的丫头。
无痕听他一声声妖女,心底很是气恼,盯着他冷道:「我就是瘦竹门的杀手,你要如何?」
「你……」商不问明显一愣,瞪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十几眼后,终于接受一个事实 他的不肖孙儿除了很不听话之外,连眼光也着实差劲到极点。
金屋藏娇也就算了,藏的居然是根又没胸又没臀的细干柴!
「你……你这个臭丫头……」他伸出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指向无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她是狐狸精拐骗他宝贝孙子商洛?
简直像笑话!
按照眼前女孩的年纪和相貌,所有人看了只会认为,是他那不肖孙儿诱拐无知少女吧?
所以,他嘴里的小妖女降格成了臭丫头。
小妖女无耻,臭丫头卑贱。
不论是哪一种身分,一样都入不了他烈火剑客商不问的眼。
无痕并未动气,只是有些厌烦的撇撇唇,问:「商洛呢?」
骂人不会受伤也不会死,对于无关生死的事,瘦竹门下没有一个杀手会在意。
一提到商洛,商不问的怒气又升了上来,恶声道:「臭丫头,你听着!!有老夫在的一日,绝不会任你同商洛在一起!想进我元宝庄的门?死了这条心吧!」
无痕冷冷看着怒发冲冠的商老太爷,没有反应。
在她心里,商洛就只是商洛,和商不问、元宝庄、其它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认得的、接受的就只是一个商洛。
进不进元宝庄的门,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和商洛在不在一起,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无痕看了他半晌,只是淡淡的再次发问:「商洛在哪里?为什么他没有来?」
在商不问如此吓人的目光压迫下,她关心的,仍然只有这一点。柔软衣袖下的手掌慢慢握紧,等待着回答。
为什么商洛这么晚都没来,来的却是商老太爷?又为什么商老太爷会知道她住在这个小院落中?
「他不会来了!」商不间断然回答。
不会来了……是他来不了,还是不想来?
十五年来,无痕的心第一次有些颤动,一双漆黑的眸子禁不住闪了又闪。
如果……如果是他不想来……那她会怎么样?
继续做那个冰冷的无痕、绝情的杀手?
「他在哪里?」小脸上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忧愁,因为某些不确定。
商不问怒极反笑,手掌慢慢提起来,移向她头顶,冷声开口,「怎么,你还想见他?不如老夫先把你一掌拍死再说吧!」
他身形高大,暗紫色的衣袖在风里翻飞,蓄满内力的手掌显得特别苍劲有力,手掌投下一片小小黑影,把她整个细瘦的身子都遮在下边,如同乌云罩顶。
无痕垂了垂眼,没有后退。
她当然知道烈火掌的厉害,也知道烈火剑客的武功有多深。
可是,她不退。
退是死,不退也是死。难道商不问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还会放过她不成?
无痕平静的站着,开始凝神聚气。
就算打不过,也要打,就算她会死,也不能死得太容易。
这一向是瘦竹门下杀手的教条,根深蒂固,不因对手是商洛的爷爷而改变。
商不问扬着手掌,牢牢盯住无痕。
这么平静、这么坚韧的女孩,他还是第一回见到,在他蓄满劲力的手掌下,居然半点胆怯也找不到。
如果她不是杀手、如果她和孙子没有关系,那他简直要欣赏她了。
但是很可惜,为了商家的名誉和商洛的将来,再欣赏也不能饶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