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记得的,只是想让她好过一点、正常一点。
无痕马上回答,「不好!」
太过干脆的拒绝往往会激怒别人,特别是,当这个人正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懊恼时。
商洛的怒吼马上爆发,「你这个笨蛋!以为每次都会那么好运被人救吗?知不知道你刚才差一点没命啊!」
醉意合上,他出手相救的根本不是席太守,而是无痕。
高手对于高手,总会有种敏锐的感应。
依他所见,席太守身旁的那位席家小姐,武功不知要比无痕高出多少,眼光也不知要比无痕锐利多少。
在无痕刚刚靠近席太守时,席小姐便已经注意到她,而且,看似随意探出的兰花五指间寒光乍现。
如果不是他率先拦下无痕并且故意放走,那她现在很可能已经伤在那位娇美优雅的席小姐手下!
无痕被他吼得怔了一怔,说不出话。
刚才在醉意阁上,她注意的除了席太守,便只有商洛,其它的人、其它的事,她半点都没看入眼内。
所以,对于自己的大难不死,无痕并没多少感觉。
面对着安静的她,商洛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咬牙道:「好,就算我求你,别再去刺杀那个该死的席太守好不好?有席浅浓在,你杀不了他的!」
无痕静默了半晌,才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
轻到可以很容易的分辨出来,她在敷衍!
商洛快要被她气死,勉强捺着性子晓之以理,「你经过今天这么一闹,席太守必定会增派侍卫小心防范,你的武功又不算太高,更加不可能得手啦!」
这一次,无痕摇了摇头,清清楚楚的开口反对,「不会。」
商洛一愣,问:「什么不会?」
「他不会加派人手。」她说得很肯定。
「你怎么知道?」他才不信。
「因为,上次我已经在秦淮河畔刺杀过他一次。」在那之后,席蔚身边并没增加过侍卫。
字数较多、句子较长,无痕平板的声调也好像有了起伏,清清脆脆的,甚是悦耳。
可惜商洛顾不上回味,只是一脸的惊讶。
「什么?!难道你上次跌在秦淮河里,就是因为行刺席蔚失败?」
他不得不吃惊,因为以金陵商会得到的消息,席太守应该是今天才到金陵,可是按无痕所说,席太守入城岂非已有一个月?
为什么席太守要刻意隐瞒?
对着他惊疑的神情,无痕点点头再次肯定。
那是她下山后第一回奉命出手杀人,记得再清楚不过,可惜她经验不足,连当时怎么受伤、怎么跌下河的都不知道。
真是失败呵!若是让师兄知道,定会把她扔回山上重新练武吧?
想到这里,无痕忽的微微一愣。
咦,这么多天来,她好像是头一次想起师兄呢!比以前少了不晓得多少倍。
难道是因为这个商洛?
无痕看向他,瞧他一脸的疑问和担忧。
现在,商洛对那位新任太守的行径大大起疑,而对无痕的性命,则大大担忧起来。
席蔚刻意隐藏行踪、席蔚的女儿武功高深难测,这个席蔚身上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没搞清楚以前,无痕贸然行刺简直就是去送死!
所以商洛再一次郑重警告,「无痕,你千万不能再去刺杀他,听到没有?」
看着他难得认真的脸色,她终于点头允诺,「好。」
不刺杀,下毒下药总可以吧?
商洛却只听到了她的保证—半点也没猜到她心底所想。
大大舒了口气,他重新挂上笑容,「你若一定要杀他,以后有得是机会,也不用太着急嘛!」
说完之后忽然发觉不对,怎么自己像是已经被她同化,居然拿别人的命不当人叩?
皱眉,他凶巴巴的开口,「臭丫头,我今天这么辛苦都是你害的,你要怎么赔我?」
无痕眨眨眼,不明白,「什么?」
「喂!我又救了你一次,算上之前的已经有三次啦,你总不会都忘了吧?!」商洛大叫。
「嗯,谢谢。」无痕认真的想,想到最后仍然只有这两个字。
「你——」商洛咬牙,横眉竖目的瞪着她。
虽说是大恩不言谢,但也该用行动来报答吧?
好,既然她什么都不懂,那就让他来提醒一下她好了。
他忽的俯身,往她脸上亲去。
然而,嘴唇重重落在脸颊上,无痕居然也没闪避。
这并不是商洛第一次亲她了,而既然早就已经亲过了,那又何必再躲?
反正……她也并不讨厌他亲她。
温热嘴唇在无痕脸上辗转逗留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抬起头,商洛的整张脸忽然皱成一团。
「哇!好苦!怎么这么苦啊?」商洛猛向地上喷口水,吐着舌头,活像一只可怜小狗。
无痕非常好心的解释,「黄连粉,易容。」
她脸上用来易容的药粉里边有一味黄连,没有擦干净,现在他亲啊亲的,自然就亲到嘴里去了。
商洛忍不住在心底惨叫,自己的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糟糕。
天下有哪个男人会亲到满口黄连的?
估计只有他吧!
痛苦啊痛苦……
绝望的瞧着她,他闷闷的道:「算了,本少爷施恩不图报。」
无痕眨眨眼,开口,「黄连,清热解毒。」
商洛一听忍不住大为意外,瞪眼看她。
这句话什么意思?清热解毒,要他降火消气?
无痕……是在跟他说笑话吗?
木头无痕居然会讲笑话?老天要下金元宝了……
商洛吃惊过后很高兴的望着她,低声说道:「无痕,不管怎样,保住自己的命才最重要,我不能再带你回元宝庄,你在外头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无痕是杀手,他若再把她带回元宝庄,天晓得老头子会不会察觉,会不会一刀劈了她。
无痕点点头,心底微微感动。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轻言软语的关注她。
「那我走了,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先来找我商量再说,嗯?」商洛不怎么放心,再度叮咛。
完了,他都快变成三姑六婆了!居然这么婆婆妈妈……
她看着他不言语,还是点头。
慢慢转身,有些犹豫、有些不舍,商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无痕抿了抿唇,忽的出声唤道:「喂……」
商洛大喜,马上万分期待的看向她,「什么事?」
无痕看着他,思索了半天,唇角忽的微微向上弯起。
一朵清清的、淡淡的、如三月春风的笑意,悠悠绽开在无痕脸上,所有的宁静与苍白忽然消失,她的脸,竟然在瞬间变成秀丽可人。
清莲,初绽。
商洛看到呆怔,傻傻的张大嘴。
原来她身上不但有莲的气息,就连绽开的笑容,也如莲。
一枝合该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无痕只笑了一笑,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可是商洛知道,恐怕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再忘记这朵笑容。
春风一笑,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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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山,商洛拖着晕呼呼的脚步回到元宝庄,而商不问正站在厅堂里等他,看到他之后,竟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张口就骂,眼神里反而闪烁着某种接近于感触、接近于和善的光芒。
一个亲切、和善的商不问?
商洛见状?浑身的寒毛马上竖起来,警觉的停在商老太爷十步外。
怎么回事?就算老头子把他出手救无痕的行为当成了救太守,也不必这么可怕的盯着他吧?可怕到……好像他是一只待宰的肥羊!
「你回来了。」商不问胡须一动,威严的开口。
「嗯,是。」听惯了他的怒吼,商洛实在很不习惯、很不自然。
「你没受伤吧?那个杀手呢?」他一边问,一边在心底长叹。唉!商家的这根独苗,今天终于做了件正经事啊!
感情老头子确实没看出来,还一心以为他立了大功?商洛忍不住在心底大笑。哈哈!老头子年纪大了,果然连眼神也不行了。
心里有了底,回答也响亮起来,「孙儿自小苦练商家祖传神功,十多年来风雨无阻、寒暑不侵,打遍天下无敌手……当然不可能受伤了!不过那杀手嘛……」商洛顿了顿,道:「跑了。」
「是吗?」商不问挑挑眉,似乎有些惊讶。
虽然他对商洛的人品不怎么满意,可对他的武功却极有信心,毕竟他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商洛遗憾的点点头,「是啊,那杀手狡猾得很。」
狡猾到轻轻一笑就让他恨不得掏心掏肺、肝脑涂地!
「嗯。」商不问轻描淡写的点点头,对那杀手并不怎么在意。
反正杀手行刺的是席太守,又不是他,只要不是在他宴请时出乱子就行了。
厅堂里忽的安静下来,老头子又再一次用那种相当和善的眼神来看他,看得他再度寒毛竖起。
商洛马上知道,接下来,恐怕才是老头子真正想说的话。
果然,斟酌一刻后,商不问状似不经意道:「明天,你到太守府去一趟。」
花白眉下,商老太爷的眼里有光亮闪过。
「为什么?」商洛皱眉,直觉的反对。
那么复杂的一个席太守,那么难测的一个席家千金,他莫名其妙的闯进去,天晓得会出什么事?!
「你今日出手相救,席太守对你赞誉有加。」商不问挺起胸,抬起一只手捻住胡须,似在微笑,「而且,席小姐也想当面向你致谢。」
看来,这最后一句,才是老头子斟酌了半天、真正想说的重点。
高贵优雅、娇美绝伦、知书达礼的席家小姐,居然在醉意合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说要见商洛,怎不让他满心欢喜?而更让他开怀的是,席太守居然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反而赞同得很!
一个娇贵小姐要求与一个年轻男子见面,这意味着什么?虽然商不问年岁已经很大,可是对于这种事,再大的年纪都能明白。
看来,他们商家很有可能要与官家联姻了呢!
这对于致力发展元宝庄的商不问来说,可是一条美满宽阔的康庄大道啊!毕竟有了官家的庇护,还有什么生意做不成?
所以,他不但乐观其成,还要大力的推波助澜,就算送出去的是自己唯一的孙子,也在所不辞,
反正,以席家千金的美貌与气韵,也不会委屈了商洛。
很可惜,这回商老太爷却是大大的错了,对于席浅浓,再美貌再有气韵,商洛看着她却像看根刺一样。
而且是毒刺!
所以商洛马上大叫反对,「不,我不去!」
他还这么年轻,不想被毒刺扎死。
商不问闻言先是一愣,尔后勃然大怒,「你这个混帐!成天对着那些烟花女子就愿意,人家官府千金你就不想见?」
商洛冷笑,道:「孙儿向来不学无术,当然不能去太守府见席家千金,省得丢人现眼,给爷爷脸上抹黑!」
老头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想拿他当贡品?没门!
「你你你……气死我也!」商不问的胡子、眉毛又开始抖动,难得一见的和蔼与亲切终于彻底宣告结束。
商洛挑挑眉,毫不在意的转身就走,任凭商老爷在后头暴跳如雷。
老头子生气的样子他见太多,早就免疫了!
哼哼,官家小姐?知书达礼?等哪天席浅浓露出真面目时,老头子还会这样说吗?
真是,人老了不但眼神不行,就连脑筋也会打结啊!
商洛一边走一边冷笑的想。
不过有一点老头子说的没错,他就是愿意去对着烟花女子。
而且是现在、马上!
第五章
秦淮河畔,欢情坊。
商洛认得的烟花女子实在不算多,想一想,真正叫得出名字、说得上话的,大概也只有花魁颜惜惜了。
再说这颜惜惜能在丽人众多的秦淮河畔挂头牌,怎么也得有些过人之处。有时候,出名单单靠美貌和才气是远远不够的,最主要的,是其身后的势力与背景。
此刻,商洛在舒舒服服的坐在欢情坊内,与颜惜惜执杯对饮。
「美酒、美景,加美人,这真是赛过神仙的日子呵!」端着酒杯,他一边看着舫外河面流光溢彩,一边摇头晃脑的感叹。
颜惜惜低首微笑,「既是赛过神仙,那商公子为何不肯多来呢?」
衣袖轻挽,再度为他斟满杯中酒,酒液甘香清冽,衬着羊脂白玉一般的素手,美丽得惊人。
商洛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一摸,懊恼皱眉道:「若不是那个什么金陵太守席蔚新上任,我又怎会天天被老头子押着、看着!」
「哦?商公子见过席大人了?」颜惜惜抬眼,笑意盈盈。
「当然,也不过是一个脑满肠肥的糟老头儿罢了!」他不屑的撤撇唇,忽的看向她笑道:「对了,惜惜姑娘是这秦淮河上的花中之魁,那席太守想必也定然与你见过面了吧?」
颜惜惜一双秀长弯眉微微蹙起,轻哼道:「惜惜只是个烟花女子而已,他堂堂太守怎会屈尊来见?」
商洛心底一动,马上笑着安抚,「惜惜姑娘用不着生气,我看肯定是他刚到金陵,对此地仍不熟悉,不然定会跑着来见你的。」
此话一出,娇容更沉,她冷冷出声,「什么不熟?那位太守大人可是在这秦淮河边住了整月呢!」
住了整月,却没有上她的欢情坊!
这在她卖笑秦淮的五年中,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怎不叫她心底暗恨?
商洛闻言,顿感惊讶,「不会吧,来了一个月,却没上欢情坊?」
「唔,整天躲在船屋里头,简直就像只……」颜惜惜说了半句觉得不雅,总算没再说下去。
他却大笑接道:「像只缩头乌龟!」然后举起酒杯大大喝了一口。
无痕果然没说错,那席蔚的确是在秦淮河畔隐身了将近一个月哪!就是不知这颜惜惜怎会知晓了?想必,这些烟花女子也自有其消息渠道吧。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商洛不再费心刺探,尽情的与颜惜惜喝酒谈笑起来,这看在佳人眼里,却彷佛是他在特意逗她开心,让她忘却烦恼一般。
颜惜惜心底微动,瞧着他一杯接一杯的畅饮,眼中光晕不由得柔和许多,也不禁想起一件事来。
「商公子……」看着已经半醉的商洛,她有些迟疑的轻唤。
「什么事?」喝得正欢快,他眼神散涣的转过头来。
「嗯,不知公子上回救起的那个丫头,还留在元宝庄吗?」颜惜惜微笑着问。
她的语气很不经意,好像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可是听在商洛耳中,却如同惊雷一震。
「什么丫头?」他面上不动声色,皱起眉像在用力思索,手中酒杯缓缓放到了案上。
颜惜惜看他满脸迷糊模样,忍不住笑道:「商公子真是贵人多志事呵!那日公子第一回来到这欢情坊,不是救起了一个满身黑衣的小丫头吗?」
商洛听到这里,脸上的迷离醉意忽然一点点褪去,缓声问道:「哦?你是问那个丫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