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寒烟骇然睁大双眼,却哪里来得及闭气,只叫出一声“不……”便身子一软,倒在了七郎宽厚的怀里。
七郎抱住他,迅速上马,转眼间消逝在漆黑的夜色里,可怜一对有情人,连个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便就此天涯相隔。更因这个误会,让轩辕持和素寒烟在未来的日子里都饱受了无法言愈的折磨与痛楚,更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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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轩辕持直坐在素寒烟的房里等了一夜,直到天色大亮,仍未见心上人回转,他此时心中实已害怕到极点,因此连门也不出,只觉得一出门,立刻便会有令人心碎的消息传来。
轩辕敬知道此事时,已是日上三竿,还是红颜见轩辕持一夜未回房里,问得丫头才知往这边来了,她当时也未在意,两人就要成婚,想必正是恩爱无限之时,自己昨日已受了委屈,何苦还去讨没脸。直到太阳已照得老高,这才发觉不对,纵轩辕持贪恋春宵苦短,但素寒烟却是个极要强明理的人,断不会放著帐房里的十几个掌柜不理就是。因此忙派人告诉了轩辕敬,自己也随後前来。
进得门来,只见轩辕持抱著素寒烟盖著的一床锦被窝在那里,嘴里犹喃喃自语道:“寒烟,寒烟,你会回来的,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两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询问,忽见轩辕持抬起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看见他们,忽然激动的站起,直问著:“是寒烟回来了吗?是不是他回来了?”说完就要冲出去。
轩辕敬忙喝住他,一边叫过伺候素寒烟的小丫头容儿,才知他一宿未归。不由得也急了起来,命红颜在这里安慰轩辕持,他亲自去安排家丁寻找,至下午仍未有消息,轩辕敬唯恐素寒烟遭到不测,急急换了朝服,进宫求轩辕桓调派御林军。
红颜从一开始,已发觉这事并不寻常,若说遭劫,屋里一丝打斗痕迹也无,况这样情况从未发生过的。自己想起素寒烟连日来的表现,心中疑窦丛生,只是理不出头绪,但也隐隐觉得,一场暴风雨怕就要来临了。
饶是她聪明伶俐,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轩辕持,两人正呆呆坐著,忽闻一个嘹亮声音报到:“皇上驾到。”不由都是一惊,红颜便自思道:“不过走失了个人,虽说是未来王妃,但纵有不测,皇上调派军队寻找也就是了,何必还亲自前来?”想到这里,越发不安起来。
轩辕持也忙打起精神,正要去迎接,轩辕桓已沉著脸走了进来,先是看了一圈,那神情就越发的凝重,恨恨道:“果然被他逃走了,可恨朕实在轻估了他。”
轩辕持茫然不解,却见轩辕桓转过身来,盯著自己沉声道:“持弟,你不必再想著这个人了,今天朕来,就是要告诉你他真正的身份。”
轩辕持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直觉就不想再听,却哪里能够,只听轩辕桓一字一字道:“这个素寒烟,你的意中人,大风王朝未来的王妃,其实便是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的山月奸细。你听清楚了吗?”
轩辕持募然睁大眼睛,这答案实在是匪夷所思,他拼命摇著头道:“不不不……皇兄你是说笑……不,寒烟不是……”
轩辕桓大喝一声,止住他的言语,吼道:“他是,朕派去山月的人已经回明了。你若不信,朕现在就带你到皇宫听他说个明白,那幅山月兵力分布图,便是他偷去的。”
这话不啻一个霹雳一般,轰的轩辕持目瞪口呆,良久方醒悟过来。“不对。”他声嘶力竭的叫道:“那一晚他房里亮著灯,他明明在房里的。他根本不会武功,在对湘水妖姬一战之时,情况那样危急,他险些丧命都无力自救,他怎麽可能是偷图的人?”
轩辕桓冷冷道:“那一夜你可亲眼见他在房里吗?还有对那妖姬之时,你敢确定已到了最後关头?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几句话问得轩辕持哑口无言,只是仍不肯相信素寒烟就是奸细。
轩辕桓一气之下,索性拉著他进宫。红颜方从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中清醒过来。理了理思绪,忙急急过来轩辕敬这里,果见老王爷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像是骤然间老了十几岁。她知老王爷待素寒烟向来有若亲子,如今遭此大变,也难怪如此消沉。她为人虽然重利,此时有感於心,也不由觉得酸涩不已,一张口,眼泪不由便掉了下来。
午後,果见轩辕持失魂落魄的回来,她心中一凛,便知皇上所言句句是实了。自己也知道此时什麽劝慰也是徒劳,只好眼睁睁他到了书房,从此便将自己关在那里。
如此又过了数天,轩辕持不肯吃饭喝水,将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红颜眼见这父子两个一天天的消沉下去,心中不忍,算著轩辕持该能听进人语了,这天便端了清淡饭菜过来书房,强笑道:“这是我亲自下厨熬的梗米粥,你好歹也吃一点,就不为自己想,也为老王爷想,发生了这样事,他心中岂会好过?况素管家是他带进府里来的,他比你更多了一层愧疚,心中只怕比你还难过。你如今又这样子,只怕他越发的愧悔了,上了年纪的人,哪经得住这煎熬呢?”
轩辕持目中淌下两行清泪,淡淡道:“我知你好意,只是吃不下去,端给爹吧,好好的劝劝他老人家……”一语未完,忽然又听人报道:“皇太後,皇上驾到。”
轩辕桓一进门,看到轩辕持蓬头垢面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红颜慌忙起身拜见,他只淡淡应了一声,看见桌子上的饭菜,伸手拿起便泼了轩辕持一脸,骂道:“你看看你现在什麽样子?你还知道你是谁吗?”
红颜吓了一跳,却不敢作声,倒是身後的太後连忙要劝。却被轩辕桓阻止道:“母後去看看王叔吧,这里有我。”说完就命人将皇太後与红颜都送了出去。
屋里没人了,轩辕持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轩辕桓盯著他的眼睛,历声道:“你告诉朕,你现在是谁?”
轩辕持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是谁?皇上怎麽糊涂了?我除了是轩辕持,是那个倒霉透顶,丢脸到家的轩辕持,我还会是谁?”
“啪”的一声,轩辕桓反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斥道:“你是轩辕持?你也不照照镜子?朕的持弟贵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皇亲国戚,纵横朝野,驰骋沙场,怎麽可能是你这个遭受了一点挫折便一蹶不振的孬种可比?更何况还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奸细。”
轩辕持猛然抬头,目中射出万缕神采,嘴唇翕动,却最终没有说话,轩辕桓见他如此,心中方觉松了口气,嘴上却继续道:“若是我的持弟,发生这种事,早就向朕讨旨,去将那山月夷为平地,再抓回那奸细好好的报复一通出气,让他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场。又怎会每日里躲在这小小的狗屋里暗自神伤,这是女子才有的行径,朕的持弟可是堂堂七尺男儿。”
轩辕持沉默不语,轩辕桓见他背脊已挺了起来,这才转了语气轻声道:“朕知道你现在还是不舍,可你也不想想,那素寒烟,他可曾替你考虑过没有?他眼看著你险些丧命於湘水妖姬手下却不肯暴露身份救你,对你何曾有一点情意。”
轩辕持心中剧烈挣扎著,仍忍不住道:“可是……可是他却为了救我失了清白啊?”
轩辕桓不屑道:“男子岂同於女子呢?把清白看成性命一般,恕朕直言,他也不过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罢了。否则你看,他一知道朕派人查他,便每日里魂不守舍的,甚至为安你心答应了婚事。结果呢,还不是自己逃走了?最可恨的是,竟和你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这岂是一个性情中人该有的行径?”他一说完,便看到轩辕持的眼神变了,双目当中射出强烈的怨恨之意。他便知道轩辕持虽然仍是喜欢素寒烟,,但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其实心里早已被他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心,以至於怨恨不已。只是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且说红颜陪著太後来到老王爷这里,不过是些劝慰之语。至午饭时,她便出去张罗,太後皇上在此,膳食自然不同往日。好一会儿方齐备了,这里却看轩辕持阴著脸色和轩辕桓并肩走了过来。她心中一凛,这哪还是那个为情所伤的轩辕持,只是也不同於以往那个纨绔子弟。在这一刻,她知道轩辕持已经被素寒烟彻底的改变了。只是这改变却让她从心底胆寒起来。
太後便和轩辕桓在王府用了饭,红颜明白,这举动不仅是亲戚间的走动或是安慰那般简单,同时也是昭示天下,即便王府出了奸细,且偷走山月的兵力分布图,这人又是准王妃。但皇室对轩辕敬一家仍无半点嫌隙。也是警告其他有心人做出落井下石之举。想到这里,不由暗想道:这轩辕桓果然有圣君之风,难为他年纪虽轻却如此明事理,对轩辕持也是关爱备至,这在帝王之中,就尤为难得了,亲兄弟互相还残杀呢。只是……唉,只是野心太大,否则素管家和少爷的姻缘……想到这里,微叹一声,方又笑脸如花的敬起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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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後,赏晴亭里。
几十株红梅业已凋零,只还剩下几瓣残花仍攀在枝头,却最终也逃不过风吹花落的命运。
“零落成泥碾作尘,任它如何高洁,也不过只落得这麽个不堪的结局。”轩辕敬苍老的声音响起,一边用颤巍巍的手拾起一枚花瓣,摩挲叹息不已。
红颜轻笑道:“王爷何必伤怀,难道忘了底下那句‘只有香如故’麽?纵然它结局不堪,那香气却是久久不散,让人想忘也忘不了的,何况等到来年冬天,它又是花开似锦,想来也不用伤心呢。”
轩辕敬点点头:“是啊,就怕它连树都枯死了,再没有开花的机会。”说完抬起头望向皇宫的方向,良久方问道:“持儿有几日没回来了?”
红颜忙道:“半月有余了。”
轩辕敬叹了一声道:“是吗?那想必起兵的日子也就在这一两天了。”说完不觉心痛如绞,自言自语道:“寒烟啊,为何你竟是那麽个身份,我纵是怜惜,这回可也保不住你了。”
至傍晚时分,家人忽报轩辕持回府了。红颜忙迎了出去,只见他一声戎装,越发显得英姿飒爽,她心中明白,仍是忍不住问道:“明天就要起兵了吗?”
轩辕持点点头,神色冷冽,不发一语。忽听红颜幽幽叹了一声道:“你……你真的要狠下心报复他吗?”
轩辕持冷笑一声道:“战争总是残酷的,关我狠不狠心什麽事?他那麽聪明的一个人,既敢逃走,便该知道以我的脾性,这场战争迟早免不了的。我现在只想知道,他是否也做好了承受後果的准备。”
红颜点点头道:“论理,我也不该劝你,你这样做也没错,只是你可有想过,或许……或许他也是有苦衷的。”
轩辕持“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想过,在我傻的为他掉泪伤心的那些天里,我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想著他可能有的苦衷,可是到最後我也没想出来。我没想出来他在那个黑店里眼睁睁见我不敌湘水妖姬时为何不肯救我?就像皇兄所说的,如果他将身子给了我就是对我有情,那他为何肯看著我死。”说完看向红颜道:“你也不必想太多了,如今看来,我们都是看错人了,竟连最後一面都不肯见我,哪怕是句暗示道别的话呢。从今之後,也要劝爹别想著这个人才好。我的恨只有他能平复,我可不希望将来你们碍手碍脚的。”说完到轩辕敬那里请过安,合家吃过饯行饭。红颜见轩辕敬绝口不提素寒烟,显是不再打算插手他们两人的事。自己也只得放了下来,连夜为轩辕持打点好行装,不提。
至第二日,连轩辕敬也换上朝服,去为大军饯行,广场上旌旗招展,数万精兵就如一大朵黑云般将训武场笼罩的密密实实,个个铠甲鲜明,神情肃穆。
轩辕桓与轩辕持并肩走过,满意笑道:“持弟训兵之术更胜当年。为兄就在这里,等你凯旋而归。也让山月看看,即便没有那兵力分布图,我们大风朝消灭他们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哼哼,竟妄想和我们作对,还敢派奸细潜伏,不啻螳臂当车一般。”说完命人拿上美酒,敬过三军将士。
轩辕持豪气干云的上马,大军在一片喝彩声中缓缓出发,他再望了自己父亲一眼,只见他嘴唇翕动,却最终什麽也没说出口。
第八章
忽明忽灭灯光,冷风冷雨敲窗,衣寒犹带前尘伤,雕栏玉砌下,几分凄凉。叹枕边辗转,梦虽醒,愿未偿。
如梦如幻一场,似泣似诉几行,欲将寸心付书香,情义两难中,谁不惊惶。至更深漏断,酒已尽,人断肠。
清雅的屋子里,随著一声轻叹,绝美的人儿缓缓放下狼毫,起身批了一件轻罗披风,来到窗前站定,只见无边风雨,绵绵不绝,正如他心中剪不断的千缕哀愁,万缕情思一般。
“寒烟,你几日没吃东西了。莫非是旧疾复发不成?”门外响起一个紧张的声音,随著“吱呀”的一声响,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後跟著几个小丫头捧著餐盒。
素寒烟回过头来跪拜道:“参见皇上。”然後起身勉强一笑道:“劳皇上关心,寒烟并无不妥,只是食量有限,这皇上也知道的,倒让他们猜疑,当作一件事去禀报。”
山月国的皇帝──华洛闻言这才一笑道:“原来如此,你已十几年没有回来过了,奴才们如何能知道你的食量?这也正常。”
素寒烟点点头道:“所以以後别让他们净逼著我吃了。皇上,大风朝那边可有消息吗?”
华洛道:“没有,一切如常,你且别老想著这些心烦的事。七郎那麽做,也是我的授意。”说完长叹一声道:“概只因我无能,国人身子又多无强壮之辈,以至国家弱小,屡受欺凌,更随时便有亡国之灾,就因为这些,又因我当时年少,才想出这麽个不堪法子,将你选中送到大风朝做密探。这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这些年来,每每想到你,我日夜不能安心。你从那边传来的消息固然都是重要之至,我却从来不能开心。我身为君主,不能靠自己力量保护臣民也就罢了,又怎麽能为一己之私,害一个本应前途无限的年轻人永远背上奸细的骂名甚至赔上性命呢?因此我早就想把你召回来,只是……唉,惭愧……只因分布图被盗,我没有法子,才不得不让你继续做下去。後来轩辕桓派人调查,最终才让我下了这个决心,寒烟,你……你不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