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他转过头对李欢儿说:「你先回房休息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他看似随意,其实命令意味十足,李欢儿知道他肯定是发号施令惯了的,原想就此回房,却又觉得不大对劲,脱口就问:「那这包袱……」
承先一愣,没想到她沉默多时,第一次开口竟是为了包袱,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是你的东西,回自个儿房里看去。」
「我的东西?」李欢儿一睑纳闷,上了二楼,走进房间,把包袱放在桌上,慎重的打开。
一套全新的衣裳。
桃红软缎,淡丽素雅,细致的质感竟让欢儿不忍去摸,只怕自己粗糙的手勾坏了衣服,欢儿怔怔看着那衣裳,真真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
这是睿老爷让人买来给她的吗?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响起,欢儿回过神来,那厢房门已被推开,进来的是德子。
「欢儿姑娘,我见你房门没关上,所以就进来了。衣服怎么样?合适吗?」
「我……」李欢儿支支吾吾的。「我还没换上。」
「那就快点穿看看吧,换好后到花厅里来,主子吩咐要你过去。」德子说罢便要走,李欢儿却突然开口。
「请问……」
「呃?」
李欢儿看着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我不应该接受这么好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话?」德子笑道:「你的身子都已经卖给主子了,主子赏几件衣服给你也算不得什么,何况出门在外,咱们这些底下人也是主子的脸面,要是让人看见主子身后跟着衣服上满是补丁的随从,背后不知道要怎么说他刻薄寡恩了呢!」
李欢儿却仍是面有难色。「可是……穿这种衣服,要怎么干活儿?」
现在的下人都穿这么好的衣服吗?会不会太奢侈了一点啊?叫她穿这样打扫、劈柴,她可干不来啊!
德子闻言仍是笑。「放心吧,轮不到你来干,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主子自会发落,你快快把衣服换上,然后到花厅来知道吗?」
「噢。」李欢儿呐呐的应了一声,看着德子出去之后,拿起那件新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衣,只得开始换装了。
花厅内。
承先坐在圆桌前,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桌上的酒菜丝毫末动,半晌,他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来。
「德子,是你。」承先望了望他身后。「李欢儿呢?」
「姑娘家嘛,总是爱磨蹭。主子,不是属下多嘴,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承先没有不想听的意思,他又往下说:「这欢儿姑娘,主子究竟做何打算?」
「什么做何打算?」承先瞟了他一眼。
「您是可怜她,还是……喜欢她?」
承先闻言,忍不住一笑,叹道:「哎,德子啊德子,你毕竟是从小跟我到大的,情分比别人不同,胆子也比别人大很多,啊?」
德子也笑。「德子一心只为主子,您身边无缘无故冒出了这么一个姑娘,要是回到皇城,让清华郡主知道了还得了,她对您可是一向……」
话还没讲完,就突然遭了一记白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闭嘴!」
就在这个时候,花厅外再度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有人走进来,承先定睛—看,正是换装后的李欢儿。
原就清秀的她,即便穿着粗衣布服,仍掩盖不住那双灵活有神的大眼睛,而今换了装束,更加显得秀丽可爱,让人眼睛一亮。
只是她微咬着下唇,双手紧握,似乎有些无措。
「那个,谢谢你,衣服……」
「喜欢就好,雍宛不比皇城,做工跟料子都差了些,难得你不嫌弃。」
嫌弃?李欢儿不禁皱眉,他说的是人话吗?这么好的衣服他还嫌差啊?她不禁好奇起来,这个男人平素过的到底是何等养尊处优的大好日子。
「来,坐下,折腾了大半日,你也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吃完了,好好休息,接下来会有一阵子可忙的了。」不由分说,承先一把将李欢儿拉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将碗筷递到她面前。「哪,吃吧。」
李欢儿视线移到那桌上的酒菜,眼中的惊讶更深了,白白香香的米饭、热腾腾的鲜蔬,还有肥滋滋的猪肉……这、这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眼前?就连昨儿父亲费尽心力弄来的所谓酒菜,也不过是几片肉乾加上萝卜酱菜而已啊……
承先看她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想到雍宛的百姓绝大部分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心中顿时感到不忍,于是伸出筷子,挟了几片猪肉到她的碗里。
这动作不但吓了李欢儿一跳,连德子也受到不小惊讶。
他有没有看错?主子帮人挟菜?!
「快吃。」承先轻轻催促。
一接触到他那劝诱的眼神,李欢儿好似被什么给驱动一样,当下什么也顾不得地举箸就食,初时还略有顾忌,但等到嚼得满口米香之后,竟再也无法停下筷子的一口口扒着饭……
「好吃吗?」承先轻声问道。
李欢儿嘴里还塞着白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住地点头。
「吃慢点,别噎着了。」
李欢儿闻言,不禁抬起头与承先对视,怎知一看却是怔了,他的目光清朗,嘴角有着温和的微笑……
不知怎地,竟让她想起了父亲。
想着今天这身衣裳,是因为父亲的贪念;想着今天会有这碗白米饭,是因为父亲的无情;想着眼前这陌生人的微笑,是因为那张卖身契……
一想到这里,阵阵反胃的感觉突然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李欢儿掌不住那阵恶心,登时丢下碗筷往外头跑了出去。
承先见状况不对,连忙追了出去。
「李欢儿!」
他追在她身后来到了院子里,结果竟看到她跪倒在花圃旁边大吐特吐起来,方才吃的东西不但如数清出,甚至已经没东西可吐了,还一阵又一阵的乾呕着。
「李欢儿,你没事吧?」承先赶到她身边,急切地问着,李欢儿却没有回答他,随着乾呕声渐止,哭声却慢慢地从她的喉腔逸出,伴随着眼泪凝结成悲切的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是人!呜呜呜……」压抑已久的情绪一瞬间如山洪爆发,李欢儿却只能哭泣。「娘……你在哪里……怎么不把欢儿也一起带走……欢儿想娘啊……」
为什么、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面对父亲的背叛呢?伤痛的欢儿哭得浑身颤抖、不住瑟缩,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双手,结结实实地环抱住了她。
「别哭了。」那声音自她顶上传来,幽幽沉沉好似晨钟,在她心中荡出一圈圈涟漪。
「别哭了……」他又说了一次,也是这时候,李欢儿才发现抱住她的人,正是承先……
李欢儿止住了哭泣,抬起头看着他,不禁皱起眉。
「你这样是在做什么?」
「傻子也看得出来我在做什么吧?」承先望着她,心中颇感怜惜,但表面上仍旧是平静而微微笑着的。「谁让你哭得像个小孩似的。」
一阵羞赧取代了先前的惊讶与感伤,李欢儿发窘地站了起来。「我……我不需要你假情假意的。」
想想,要不是他,她又怎么会离开家啊?!
「那好,我也省事。」这丫头……真是半点不懂情趣!承先也不示弱,拍拍手站起身子。「快去把手、脸洗一洗,别弄脏了衣服。」
「衣服?」顺着他的视线,往自个儿身上一看,李欢儿突然跳了起来!
「啊!衣服!」她刚刚又哭又吐的,袖子都弄湿了。
看她脸上犹挂泪痕,却已将前事抛诸脑后,这会儿正咬着下唇,懊恼的看着衣袖,用指头又擦又抹的,承先不禁莞尔。
「好了,别管那些。」他将她的手按下。「要衣服以后有的是,你要是身子不舒泰,就先回房休息吧,别逞能了。」
「谁、谁逞能啊?」
「嘴上还硬着,声音倒是软了下是?」承先调侃地说着。
「你!」李欢儿一时气弱,「去哪 ?」承先明知故问。
「还能去哪?」李欢儿没好气的回答。「我回房!」
承先看着她故意迈大步离开的背影,不禁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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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可能真是命苦惯了吧?李欢儿躺在整洁舒服的床铺上,总觉得不太安稳,她翻了又翻、翻了再翻,却老是睡不着。
「真是的……」皱着眉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李欢儿喃喃自语。「真是没过好日子的命,明明在家里的时候都是沾枕就睡的……」
她忍不住起来倒了杯水,捧着杯子走到房外,就着走廊边上的长椅坐着。
晚风沁凉,拂得身子骨清清爽爽,正觉通体舒泰之际,李欢儿突然发现对门房里的灯还没熄灭,烛光透过窗户,映出上头高瘦颐长的人影。
是他的房间……
奇怪,他这么晚是在忙什么?为什么白天那么精神奕奕,晚上却半点不困呢?还在那里走来走去的?
一时好奇心大起,李欢儿蹑着脚尖,俏悄走到承先的房门前,站定位置,正伸出手来想捅破窗纸一窥究竟的时候,房门突然霍地打开,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李欢儿吓得不轻,想也没想就斥道:「吓死人了!这么晚了还不睡,你当贼啊!」
「真是做贼的喊捉贼。」承先摇头笑道:「半夜三更蹑手蹑脚的到别人房前,还想捅窗子偷看,被这种人骂贼,我可是死也不甘心啊!」
「你……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李欢儿下意识捂住嘴巴,糟……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承先皱着眉看她。这个硬气的小姑娘,心思一戳即破,看来还真没做坏事的本钱啊,她怎么没想过,既然她看得到窗内有人影,难道窗内人就看不出外头有什么动静吗?
「唉……看来我还真是买了个笨丫头回来了。」承先作状垂首望她,憋着笑意道:「算了,反正买都买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深更半夜前来窥视,是有什么贵事了吧?」
见他把买啊买地挂在嘴上说个没完,李欢儿听得刺耳,看他那副「被我说中」的表情,更让人觉得懊恼。
「没事,我要回去睡觉了。」她没好气地说,转身就想离开,却被承先一把抓住。
「没那么容易,」承先可不想让她开溜。「主子问你话,就要如实回答。」
「放开我!」李欢儿着恼地喊。「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承先仍是笑。「抱歉,我是纨袴子弟,平素跟书本处得不太好。」
「骗谁啊!」李欢儿直觉大叫。
「骗你啊!」承先也坏笑快答。
「你……」李欢儿挣不开他的手,看他那一睑猫捉老鼠的促狭样不禁有气,忍不住赌气道:「你要听实话是不?那我就跟你说,我是来看你会不会逃走!」
「逃走?」这话可鲜了。
「那当然。」看他一脸似笑非笑的笑意,李欢儿没来由的心慌慌,说得振振有词:「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头大肥丰,我不看紧一点儿怎么成?否则以后吃香喝辣找谁去?」
「吃香喝辣?」承先挑眉,没想到他堂堂一个亲王,在她心目中的价值只等同一张饭票,这还真是教人没劲啊!别说做为王爷了,连做为男人都是很伤自尊的,他可得教她多多认识认识自己才成,怎么下手呢?当然是……多多相处喽。
「既是如此,你也不必鬼鬼祟祟的在外面偷看。」说着,他一把将李欢儿拖进房中,顺手将房门关上。
李欢儿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做,吓得可不轻,话都说不全了。「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硬将李欢儿拎小鸡似地抓到床边站定,他才松开手,正色道:
「宽衣。」
什么?!
李欢儿以为自己听错,不过看承先变得再正经不过的神情,她霎时知道对方可是认真端出了主人的架子,再避无可避了。
「还杵着做什么?快啊!」承先催促着,冷眼看着她。
李欢儿这下可真是又羞又窘,她一个姑娘家平素虽然大剌刺的,可毕竟没和青年男子有过接触,何况……
还是一个挺拔英俊的青年……
她咬着下唇别开眼,抖着手碰上了对方的衣钮,试图解开,但绞啊扭的,竟无论如何就是旋解不开,折腾好半晌,承先突然将她的手一把抓开。
「好了,我逗着你玩的,你还当真呢。」他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李欢儿闻言一愣,拾起头看到他的笑容,竟看得失了魂,连恼怒他的捉弄也忘了。
她从来只知道漂亮的姑娘笑起来好看,却不晓得,原来男子的笑也能让人目不转睛,承先相貌本就俊雅,笑起来时颊边竟有酒涡……
承先好不容易止住笑,发现她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霎时察觉自己的失态,连
忙咳了两声。
李欢儿回过神来,连忙别过睑。
「那……那不用宽衣了?」
「嗯,这种事我向来都是自己处理,不过……」承先歪着头将她面红耳赤的模样尽收眼底,不忘再加上一句。「你如果坚持要帮忙,我也不介意……」
「不不不,这种事,我笨手笨脚的做不来……」李欢儿强抑着狂烈的心跳,连连摇手。真糟糕,她居然不敢正视他的脸,她这是怎么了这……
「熟能生巧嘛!怕什么?」
恼羞成怒地暗瞪了他一眼,他不知羞,她还要睑呢!
李欢儿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不、不用了……既然没我的事,那我就回房了」
「欵!等一下。」承先拉住她。「我可没让你走。」
李欢儿一愣,当下紧张了起来。「那你到底想怎样?特意找我寻开心的吗?」
「你可别忘记,一开始是谁在我房门口探头探脑的。」承先忽然伸手一推。
李欢儿—声低叫,就这么仰倒在床上。「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承先往她身旁一倒。「我只是如了你的愿而已。」
「如我的愿?」什么愿?李欢儿记得自己可从来没许过什么跟男人同床共枕的愿啊!
「这么快就忘记了吗?看来你的头脑不好、手脚又笨、连记忆也欠佳。」承先抓住她的手腕,挖苦似地数落着她的缺点。
李欢儿半点也脱不开他的手劲,气急之下,忍下住捶了他一拳。
「你这人真是可恶,一直说我的不是,当初又何必花五百两买我?只要上了大堂,水是清的还是浊的不就明明朗朗了吗?你做什么非要自找麻烦不可?」
承先眼睛仍未张开,但她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咱们是清白的?」
李欢儿羞得面红耳赤,但她明白这事情肯定是父亲与姚贵一手策划的陷阱,只是还没回答,承先又道:「你要是这么想固然是你的自由,不过说真格儿的,我还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连你一根手指头也没碰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