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看一眼,又都低头去作自己的事。
护士长可管不了他们那么多,气愤地一拍桌子:‘喂!是你们管的就去看一眼哪!小孩现在是骨折合并烧伤还有严重脱水,血管都塌陷啦!你们光顾着开液体,这液体往哪儿扎!我们三针没扎上那小孩的爸爸妈妈爷爷奶 奶就开骂啦!’
沈齐鸣道:‘那就静脉切开吧。’
叶翔道:‘可是静脉切开包没有了。’
‘嗯?’沈齐鸣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在问你怎么知道。
‘刚才感控科(感染控制科)的人给楚医生送腰穿包的时候就说过,今天几乎所有的手术包都用完了,给她的那个是最后的,4点以后才会有消毒好的出来。’叶翔斜睨沈齐鸣一眼,‘他们说话那么大声你居然没听见?果然是只管自己的那种人啊!’
沈齐鸣推开椅子站起来:‘我是只管自己没错,不过不像某些人,整天只竖着耳朵听别人闲话。’
‘你说什么!你说谁!’叶翔跳起来,‘沈齐鸣你不要跑!给我说清楚!!’
沈齐鸣边走边道:‘我没闲情逸致和你闹,有时间就到手术室借一套去。护士长我出去一下,借到东西就回来做。’
‘沈齐鸣!’
‘我说的是事实。’
‘你记不记得你说过什么!’
‘我没有跟你吵。’
‘说得好像我无理取闹一样!’
‘本来就是。’
‘杀了你……!!!’
叶翔已经顾不得形象了,追上去拉住沈齐鸣的胳膊往后扯。虽然有个这样的秤砣压着,可对于沈齐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脸色也不变一下地拖着他继续前行。反而是叶翔,脚下一路滑行着,很没面子被他拖出了门外。
‘他们的感情很好嘛。’护士长说。
颜君辉哈哈干笑了几声:‘是……是啊。’ ‘沈齐鸣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混蛋!!’被拖到电梯门口的叶翔气急败坏地叫。
沈齐鸣无表情地看着电梯楼层的变化:‘我可没有食言。’
‘第三条是怎么说的!’
‘甲方必须在乙方面前时刻表现出低姿态。’
‘你记的很清楚嘛!’
‘……’他宁可自己记得不清楚。
‘那你的姿态呢!’
‘还在,不过已经很低了。’
‘胡说八道!’
沈齐鸣看着他:‘那你还想怎样?要我跪下来舔你的鞋底叫你一声女王?’
‘……!!’叶翔身后火焰冲天,‘沈齐鸣你这个混蛋!我跟你不共戴天!’
电梯门开了,里面的无辜人们正想出来,却在下一秒又被叶翔的狮子吼吓得退回去贴到了电梯上。
沈齐鸣若无其事地走进去:‘省省劲等会儿作手术吧。’
手术室的确还有静脉切开包,不过只剩下一个了,且护士长也不在,其他人也不敢作主,怕等会儿万一需要的话会没的用。叶翔跟管理器械的小护士蘑菇了半天,可说什么她也不让他们拿走。
‘小黄,你太无情了吧。’叶翔一副很痛心的样子,‘长这么漂亮却一点人情也不卖……’
姓黄的护士笑起来:‘别给我说好听的,如果我现在借给你们了,等会儿万一要用的话护士长骂的肯定是我。 ’
叶翔还想再努力争取一下,沈齐鸣拍了拍他的肩,拉住他白大褂的领子将他拖到自己身后:‘你这么说根本一点用也没有!让开。’
叶翔瞪他一眼,不过碍于有人在旁也没再说什么。
‘静脉切开包只剩一个了,那大换药碗还有几个?’沈齐鸣问。
黄姓护士翻开登记本看了看:‘哦,还有三个。’
‘那就好了。’沈齐鸣一拍手,‘把切开包借给我们吧。后面万一要用的话,你告诉护士长让她给用大换药碗。’
‘啊?这个肯定不行……’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大换药碗和切开包里的东西差不太多。’沈齐鸣刷刷两下写好借条递给那位护士。
‘差得多了呀!’
‘没关系,你这样说就行了,如果护士长不高兴,你让她来骂我。’
那位护士又自言自语地叨咕几声,便进无菌室拿切开包去了。
‘……看来是你的魅力比较大呀。’叶翔冷冷地说。
‘不,是我的方法好。’而你的聪明用不到点子上。
‘……’
小孩子当然是不会心甘情愿地配合手术的,因此在需要的时候都会给他们打上一针安定,等他们睡着了再开始进行。这一次手术之前也是常规地给小孩打了一针安定,没多久,小孩开始昏昏欲睡。
小孩家里的人还满有闲时间,一个人入院就来了七八个人进行所谓‘陪护’,每次进去为小孩治疗检查的时候,只见站的满屋子都是人。叶翔就曾经抱怨过,这小孩是用暴露疗法治疗的深度烧伤,再加上小孩子本身免疫力就低,这么多人在那里‘陪护’非常容易发生感染。可是不管他怎么说也没有用,那些人根本不听。
后来护士长打听了一下回来跟他们说,那几个人好像挺难缠的,而且还很有些来头,如果愿意在那里陪就在那里陪,出了什么事让那几个人自己负责。为此叶翔真是窝了一肚子火,每次查房最不想去的就是小孩的特护病房。
可是这次不一样,静脉切开的手术虽然不大却毕竟是创伤,需要严格的无菌操作。叶翔一边准备消毒和打开无菌包一边对站了一屋子的桩子道:‘几位,能不能请你们出去一下?这是无菌操作。请配合一下。’
七八个人出去了几个,还有小孩的父母和爷爷奶奶站在那里没动窝。
‘你们几位也请出去一下吧,我们这是无菌……’
‘俺们知道是无菌操作呀!他们都出去了,你做呗!’长着一张刀刻般固执老脸的老太太大声说。
要不是看她老,叶翔真想冲她脸上一拳。
他耐住性子道:‘老太太,这不行,您看我们都戴着帽子,口罩……’
‘俺说你这人咋这样!让你做你就做么!俺们又不是小孩的外人!’
‘……’真是有理也说不通!
沈齐鸣拉了拉叶翔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
‘跟他们吵,没完的。’他低声说。
已经快下班了,叶翔也没时间跟他们蘑菇,便和沈齐鸣两个人消毒,铺巾,戴手套,局麻,开始手术。
再次消毒,定好血管的地点,叶翔在沈齐鸣的指示下拿起刀,熟练地一划--
‘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把叶翔吓得手一抖,手术刀在空中画了个圈,眼见就要落到无菌区外,沈齐鸣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谁……究竟是谁在这里捣乱!!’叶翔跳了起来,因为怕被污染而举着双手暴怒地对围了一圈的家属吼。
‘……’
一片静默。
‘叶翔!’沈齐鸣叫他。
‘我早就说过这时候是无菌操作、无菌操作……能让你们留在这里看已经是很勉为其难了!还叫!叫什么叫! ’
围一圈的人们脸色都不太好看,小孩的妈妈脸色由青转红又转白,一扭身出去了,病房的门在她身后被重重关上。
沈齐鸣拉着叶翔的手向他示意,叶翔本来还想再骂一句的,但被沈齐鸣一握,虽然隔着塑胶手套,那脾气竟发不出来了。
叶翔坐下,接过沈齐鸣递过来的刀,继续手术。
一般小孩的血管都不是太好找,而这个小孩的血管的位置也似乎和平常人的不一样,本该就在那里的血管今天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再次扩大切口,可还是看不到血管。叶翔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要着急,’沈齐鸣轻轻地说,‘应该就在这里,再分离一点……’
叶翔的经验毕竟不足,手慢,而且犹豫。沈齐鸣有点着急,手把手地与他一起握着刀向下划。
‘既然不行了就叫主任来!怎么叫个实习医生在这里干呢!’
再一次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险些将手术刀就那么直接插进小孩的骨头里去。
这次发难的是小孩的爷爷,看来是个颐指气使惯了的老头子,叶翔最最反感的就是这种人了。
‘你们又想怎么样!’他将手术刀丢进无菌弯盘里,发出当啷一声,‘早告诉你们不要在这里看的!既然要看就不要那么多事!’
老头咦了一声:‘你技术不行还不许人说了?哪有这么把人当成实验品的!’
‘实习医生怎么了?哪个医生不是实习出来的!你把主任叫来他过去也是!’
‘叶翔!’
‘哟!你还凶得不行!越是没本事的还越厉害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你们院长那里投诉,明天就让你卷铺盖滚蛋!’
‘我就是实习医生,怎么着?有本事你去告我呀!让医院把我辞退呀!’
小孩的家人呼拉拉全围了上来,门外的听见热闹也挤进来:‘技术不行就不要在这当医生!你以为我们不敢!你不要跑!把你名牌留下!我们告你去!’
‘叶翔!你少说一句!’
‘那就来啊!我叫叶翔!你去告诉院长!让我下岗吧!’
叶翔忿忿然就要脱手套,沈齐鸣拉住他,大吼:‘住手!!’
‘……’
沈齐鸣仍然握住叶翔的手不松,对那群人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们已经作到这样了。现在主任不在科室里 ,你们愿意的话就去找他,这伤口就这么放着。不过你们必须要写个保证书,说明小孩如果发生感染,出现败血症甚至死亡也都与我们无关。行不行?’
这话算说得很重了。几个人面面相觑,然而最后谁也不愿意担责任,尴尬地摞下几句很难听的话,很快便又全部灰溜溜地出去了。
‘……什么玩意!’
叶翔挣开他的手重重坐下,拿起器械继续寻找血管。
沈齐鸣也坐回去道:‘这种时候你不能跟他们吵,如果被投诉的话,医院里不会管究竟谁占理,肯定二话不说先扣一个处分……啊,找到了!就是这个!’
挑起那根血管,以丝线结扎。
‘处分就处分!我怕什么!巴不得他们把我开除呢!’
‘你要学会忍耐,不然对你没好处。’
‘我不需要你来教训!’
切断血管,远端再次结扎,近端插入输液管,结扎。缝合皮下组织,缝合表皮。结束。
‘你以后或许是个好医生,’沈齐鸣淡淡地说,‘但是得罪的人太多的话,你会活不下去的。’
‘我说了我不用你教训!’叶翔瞪他一眼,给小孩包扎伤口,调好输液的滴速,收拾器械。
‘我也不是教训你,但是你既然跟着我我就得防止你给我惹出事来。’
‘不要说得跟黑社会老大一样!我又不是你的小弟!’
‘我没那么说。’
‘你烦死了!’
二人一出病房,那群家属们就呼拉拉涌了进去。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几个‘来头很大’的人其实是市政府某高级领导的兄弟媳妇的小舅子什么的,连八等以外的亲也算不上,可就因为沾到了一点点领导的羽毛,所以他们的谱就比平常人大得要多。
‘……你们这医院医生的服务态度太差了!我们还没提两句意见就跳起来跟我们吵!这还得了!主任!这件事 你一定要管管!看那两个人什么态度……’
那几位‘高级领导的八等以外的以外亲’好像还满有耐心的,就因为下午的事情不甘心,一直就在病房里面等着主任回来。主任开完院周会已经晚上九点多钟,刚进办公室门就被那几个给逮住,大声喊叫着一定要主任给他们一个说法。
主任被缠得毫无办法,只好打电话让‘罪魁祸首’们来‘自首’。现在坐在高级领导的‘八等以外的以外亲’们对面沙发上的,就是气得眼睛都绿了的叶翔和一脸没反应的沈齐鸣。
‘……所以说这两个人一定要处分!不处分怎么行!再这样下去你们医院还怎么发展!’
很明显,开了一天会的主任已经头昏眼花,再被这样的噪音滋扰滋扰,脑袋更是一个能有两个大。他只想以最低调的方式摆平这件事。他对他们摇摇手,笑道:‘其实这种事情道个歉就行了吧,何必……’
‘那怎么能行!哪有那么便宜他的!’
‘你们的意思是非得处分不行?’
老头叫嚣:‘那当然!这种医生一定得处分!连一点医德也没有了!就算开除也不过分!’
叶翔听着老头的无礼辱骂本来已经很窝火,只不过因为刚一进来就被有先见之明的沈齐鸣抓住腕子按在沙发上发作不出来。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忍不住了,跳起来就破口大骂:‘你说谁没医德!有医德也不是用在在你们这种人身上的!医德!还好意思跟我说这个词!让你们出去是为了小孩好!真的没医德的话我就根本不管!让你们小孩就被你们的唾沫星子感染到坏疽死了算了!告我!好啊!有本事你别告主任告院长啊!来啊!’
老头气得脸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那边本来在沙发上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骂骂咧咧地大步过来。
‘你们医生本来就是应该救死扶伤!那就是你们应该作的!骂你是轻的!我还打你咧!’
完全没防备的叶翔被他当胸就是一拳。他没想到他真的就敢打过来,那一拳并不太重,只是打得胸口闷痛,却也把他的火打上来了。
‘我还怕了你不成……’
‘叶翔!’
他冲上去就想跟那个人厮打起来,沈齐鸣从后面抱住他。那个人的家里人好像也怕事情闹大,上去拉开了。
‘怕了你我就不姓叶……沈齐鸣!你放开我!’
在主任的指示下,沈齐鸣抱着叶翔出了办公室,顺便一脚将门勾上。叶翔拚命踢腾,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沈齐鸣钳子一般的双手。
‘放开我!沈齐鸣!让我回去揍扁他!’
沈齐鸣低喝道:‘住口!我不是告诉你要忍耐吗?这种病人多着呢,一个一个跟他们生气你还活不活!’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你不是小孩子了!这点道理也不懂吗?’
‘你少管闲事!’
‘你这样弄得主任很为难知不知道!’
叶翔惊讶,随即颓然。
‘……要不是他们那么过分……’
‘要不是你那么冲动,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样子。’
沈齐鸣放开手。
被钳制的身体一旦松开叶翔才忽然惊觉,刚才他们两个原来一直都是--
‘……沈?齐?鸣!!’
‘?’沈齐鸣不明所以,‘什么?’
‘罚款一千元!!’叶翔暴跳。
‘……’你真的把那个玩意当真的?
‘对了!今天根本不止一千元!!’叶翔又叫。
手术前、手术中,手术后,刚才、现在……
沈齐鸣:‘……’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叶翔在他身后大叫:‘喂!你不要跑!给我赔偿!今天我一定要把你所有的工资都扣光 !我要让你倾家荡产!我要让你知道一下压迫我的后果!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