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压根就没发现叶翔换衣服的事情,以为叶翔只不过是被人占了一点便宜而已,也却没想到这个便宜根本占得不是一点两点,而是整个人都赔进去了。
叶翔的脸比他还绿,让他再这么说下去,难保叶母不会在下一刻心脏病突发。
‘妈!!’叶翔突然大叫了一声,声线与惨叫及其相似,把叶母吓一跳,后退了一步。
‘翔子?’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叶翔还是那样干干地笑:‘呃……其实是这样的!我……我今天下午和叶飞讨论事情,我们意见不合!叶飞他就……就和我打架来着!把我衣服也扯烂了!您看!他还把我这儿咬了一口!’
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实话,他还拉下自己的领子,把沈齐鸣咬的那片青紫牙印现给她看。
叶飞的表情肌抽搐起来:‘那……那是……’
‘所…所以说啦!我就拉着他去买新衣服,就是这样!’好不容易编完谎,叶翔在心底暗松一口气。
虽然总觉得儿子的说辞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过叶母还是比较开明地接受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么……叶飞!你还不承认你欺负弟弟!’
‘我……’叶飞这会儿真的是有冤难诉,‘我……我……’其实说实话,叶飞从小就基本上没有欺负过叶翔,只不过偶尔会用大哥的名号压压他,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疼爱他的。不过很可惜的是,叶翔本身的性格非常恶劣 ,对他哥哥尤其如此,所以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他背叶飞的黑锅,而是叶飞背他的黑锅。
叶母拉过叶翔,指着上面的牙印:‘你看看!罪证都有了!还不承认!’
那不是我干的呀!!
叶飞又张了几下嘴,不过终究没有把实情说出来。自己的冤屈事小,弟弟‘名节’事大,无论如何不能随便就乱讲话……反正叶翔从小就这么压迫他,经常让他背负欺负弟弟的黑锅,不过想报复他有的是机会,不急在一时。
为了不要再被不明真相的老妈骂,而且自己生意上事情也的确很多,叶飞决定先遁了再说。又恭聆老妈‘教诲 ’一会儿之后,很快就逃窜了。临走时他专门把叶翔拉到一边悄悄威胁,等过一段时间之后自己那些事情就忙完了,等回来一定会好好审问他,不要以为逃得过一时就肯定逃得过一世。
叶翔听着他的威胁只是笑,没有回答。因为他在走出房间门之前,心中就已经下定了某个决心,等叶飞‘忙完 ’回家,百分之百见不到他。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沈齐鸣一直微微有点不安,不过他的不安是多余的,因为叶翔没有来。
‘沈医生!’早交班结束之后,其他人都各做各事去了,沈齐鸣正想去查房,却被叫住了。
‘主任?’
‘叶翔昨晚上他电话打到我家,说是生病了。’
沈齐鸣有些发愣:‘啊?’
生病……?莫不是……昨天的缘故?
主任嗯了一声:‘好像是感冒,得休息几天,我已经准假了。’
‘呃……好。’
那一天叶翔是没有来,不过却来了一个奇怪的人,就是那天明目张胆地抱着叶翔走掉的家伙。他直直就冲到医生办公室来,一句话也不说,恶狠狠地盯着全办公室的男人--连主任也没放过--盯了整整半个小时。如果是别人的话,大家大概会上去盘问他一番,不过那个人的当时表情实在很恐怖,没有人敢上去招惹他。他在那儿转了两圈,大家都屏声静气,以为他要说什么的,但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叶飞去办公室的本意是想抓住那个轻薄自己弟弟的家伙,怎么着也得好好修理一番才解恨。可是叶翔偏偏没有透露给他一点信息,他总不能到办公室里嚷嚷‘你们谁强暴了叶翔’……
最后只有灰溜溜地跑掉。
第二天,叶翔还是没有来。
第三天……
第四天……
……
……
一个星期后,主任把沈齐鸣叫到办公室私下对他说,叶翔为了考研,已经去外地参加补习班去了。医院院长和叶翔家关系很好,这件事上面已经默认,下面的人也就不说什么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沈齐鸣心里或许是震惊,或许只是有点惊讶,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主任也只是看见他低了一下头,等抬起来的时候,那张冰块脸已经与之前无异了。
就是这样了吗?
同级之磁,还是远离时比较自然一点吧。
沈齐鸣这样想着走出主任的办公室,嗅觉中充满了医院中特有的味道,感觉心底的某一角忽然就坍塌了。
RAB医学院有着雄厚的师资力量以及研究高新课题的资本,是一所在全国也算相当有名的医学院校。
由于其多年来的成就,经常会有一些医院、学校来这里‘取经’,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各种中小型的交流会议在这里召开,也因此使得该院的声名更加扶摇直上,从这里毕业的学生的水平也是其他院校所不能比的。
可是这些跟叶翔是没有关系的,对于他来说,在RAB医学院的研究班的日子算是过得不快也不慢,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事,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每天就是学学习,偶尔与熟悉的朋友一起玩一玩,等到考试的时候,享受一下成绩高高在上的感觉,无聊的时候,再抓住一个以死板为信条的朋友戏弄一番……这跟他过去所梦想的悠闲生活简直一模一样,但奇怪的是,他的心里总是微微有些空落,觉得少了点什么。
到底少了什么呢……
又是金秋时节,树叶虽然还未开始大落,但颇多都已开始变成黄色,风一吹,基础不够牢固的老叶都轻轻地随风荡了下来。
坐在自习室的位置上,叶翔一手托着腮,一手松松地执着一支笔,面前放着一本内科学,眼睛却落在窗外一棵红色的枫树上,久久没有移动。
那棵枫树,是谁种的?又是什么时候红的?
无意识地看着它,他的脑海里就慢慢地描绘出了一片很大的红色枫林,枫林的旁边还有一湖清澈的水,两只鱼竿,还有……一个人……
沈齐鸣……
叶翔笑着对自己摇摇头,不再看窗外红枫,低下头用笔轻轻地敲击书本。
在他的心中,沈齐鸣这个名字已然变成了禁忌,封印了那段让几乎是失去理智的时间。他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理智的掌握,即便是感情也不行。这是他无情的地方,或者也是他聪明的地方。所以他不会再去碰触那一段时间的回忆,这样才能保持平静。
不过理智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占上风的,平静的感情经常会被某些意料之外的东西--比如枫树之类--碰触,漾出点点涟漪。
不过涟漪始终只是涟漪而已,无法变成惊涛骇浪,会被激起情绪只是偶尔,不会再有其他的了。
然而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心底便莫名地涌出了一丝烦躁。好像一支藤蔓,一丝一丝地将他的心脏紧紧缠住。
‘去吃饭吗?叶翔?’柔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声音不高,却小小地吓了他一跳。
招呼他的女子是他现在的女朋友,不久以前才开始的关系。他知道自己并不爱她,可是在她用那柔柔的声音对他提出交往要求的时候他却没有拒绝。或许是她太善良,太柔美的缘故吧。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心底其实缺少了某些东西,如果她能帮他补上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了。
这是一种欺诈行为,他知道。不过……暂时先这样吧……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他抬起头,也微笑着面对她:‘好啊,正好我也饿了。’
他收拾起书本,和她一起往外走去。
连着开完三场会出来,沈齐鸣觉得头昏目眩,不由心里暗骂主任真是一条老狐狸!
本来这次在RAB的新技术经验交流会应该是主任来开的,人家请贴上请的也就是主任本人,连主任的名字都印上去了,可主任哼哼唧唧抱怨腰疼,说什么也不愿意来,就把他这个年轻不会腰疼的主治医师给踢了来。
本来他还有点纳闷,一般大家不都是对这种开会很踊跃的吗?哪次不都是宁愿挤破头也要冲出来,‘顺便’公费旅游?可偏偏这次谁也不想来,原因……看看着会议的日程表吧!早上三场会,下午两场会,晚上还有一场讲座,天天如此!要整整开一个星期!根本一点空闲时间也没有就得回去了。怪不得主任在跟他讲话的时候悄悄藏了什么东西,想必就是提前发的日程表吧!
相对于会场中的闷热,外面的空气就凉爽许多,RAB的环境建设弄得非常不错,据说它的第一代校长曾经是军人,便将整个学校也弄成了军事化的布局,不过这几茬领导换下来,军事化布局已经只剩下大概的形状,没变的,只有校园中那大片大片优美的绿化。
站在一棵榕树下,沈齐鸣不顾形象地大大伸了个懒腰。这是倒数第二天了,再忍受明天一天就可以回去了。坚持就是胜利!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午饭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在招待所食堂解决,却在一转头之间,惊愕地发现了仿佛一直就伫立在不远处的人。
高挑的身材,细长的眉眼,带有一丝骄傲与冷淡的嘴唇……那是一个他一直避免去回忆的人,说得清楚一点,那是一个他甚至希望……从未在他的生活里出现的人。
‘叶翔……’他不知道自己说出这个名字没有,他只知道有微风从唇边滑过,滑向了对面的人。
叶翔比沈齐鸣更加愕然地看着他。他有些尴尬,或许应该扭转头,当作没有看见才对?毕竟,那时候是他先从两人之间的纠缠之中挣脱出来,连声招呼也没有就消失了。这算是背叛的一种,很恶劣,对不对?
这样的重逢,叫他应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才好?
沈齐鸣的脚步动了,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叶翔真的很想装作没有看见,转身离开这里,但是脚步却仿佛扎根在地上,丝毫移动不得。
‘叶翔?’女子柔和地叫了他一声。
叶翔没有答她,只有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向他走过来的男人。
两年不见,他们的变化都不是很大。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约就是叶翔的毒舌和沈齐鸣的冰块脸与之前微微有点不同。不过也只是‘微微有点’不同而已。
沈齐鸣走到他面前,站住,无言地看着叶翔。
‘……很久不见。’他终于伸出了一只手。
叶翔踌躇了一下,也伸出手去:‘好久不见……’
双手相握,那是如此熟悉的触感。两人的心都微微沉了一下。
本来以为忘记了,以为离开这么久即便有过再深的刻印也应该就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并不是这样,刻印还在,只不过他们都故意不看而已。
他们互相对视,双手依然握着,似乎是忘了它们的存在。
叶翔身旁的女子感觉奇怪,又叫:‘叶翔?’
叶翔反射性地想抽回手,沈齐鸣却握得更紧。
又来了……叶翔苦笑。
‘这位是……?’沈齐鸣用眼睛询问叶翔。
真是的……
‘我的……女朋友。’说出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他感觉有点不自在。说是女朋友,交往一个月了,却连手也没有牵过。他简直要称自己是本世纪最后一个纯洁的男人了,’呃,嗯……这位是……我过去的同事。
沈齐鸣的表情没有变--实际上他的表情从来都很少变的,除了那一次。
‘你好。’他礼貌地向她打招呼,然而手却仍握着叶翔的,没有松开。
‘你好……’女子微微有点尴尬,因为她能隐约感觉到这个男人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于是转头对叶翔笑笑:‘既然是过去的同事,肯定很长时间不见了吧。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好。’
她得体地对他们微笑招呼,然后与沈齐鸣错身而过。
‘长得很普通,不过很贤惠的样子。’沈齐鸣放开叶翔的手,淡淡地说。
‘是啊,很贤惠……’叶翔下意识地将左手的书换到右手上,‘你怎么会来这里?开会吗?’
他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这个男人是追着他来的,更何况他已经告诉过父母,自己上这个学校的消息决不能随便就告诉他人。莫说是沈齐鸣,就连叶飞也不知道。他不想再招惹到什么麻烦。
‘对,我是来开会的。’沈齐鸣双手插在口袋里,说起主任那个老不修诓他来这里的原委,叶翔边听边笑。
‘原来你也会上当啊,我还以为沈老师你早就聪明得不知上当为何物了。’
‘你还是那么牙尖嘴利。’沈齐鸣说。
叶翔干笑。
已经很久不见了,离开了这么久其实心里一直都还想着对方。可是自我的矜持、骄傲,还有许多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们谁也不愿意说出关于过去的禁忌话题。
于是就沉默了。
两人对站,既不看对方也不说话,就那么沉默着。
很久之后,叶翔先踌躇地开口了:‘呃……对了,我下午还有事,先走……’
‘要不要到我那里坐一坐?’带点犹豫的询问。
‘啊?’
‘去我那里坐一会儿吧。’变成了带有命令的语气。
叶翔呆滞。如果不跟他去的话,就显得有点太骁骑,也太刻意了。可是如果跟他去的话……跟他去的话……
‘走吧。’完全的不容置疑。
沈齐鸣转身就走,似乎对于叶翔会跟上来这一点非常自信。而叶翔也没有让他失望,只是顿了一下,很快就跟了上来。
这次来开会,让沈齐鸣最满意的大概就是住房了。由于与会者很多,大部分的人都是两个人一个房间的,他虽然要了一间双人的标准间,但是服务员很凑巧地始终没有往他这里安排其他的人,所以他在这里住得就跟包间没有两样。
打开门,沈齐鸣很自然地让开身体,让叶翔先进。
房间内很普通,就是很平常的旅馆摆设。正对门口的写字台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洗漱用品、文件资料以及一个不大的行囊。
‘你出门还是只带一个小包啊。’叶翔笑着说。
沈齐鸣没有答话。叶翔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神正在回避自己,这才忽然想起自己知道他出门只带一件小行囊是在什么情况下。
真是……很尴尬的关系呢……叶翔在心中微叹。虽然一直以为自己很正确,虽然一直以为自己很理智,但……有很多事不是正确和理智就能解决的。看来……果然还是不该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