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吗!’
‘你在使小性子吗?’
叶翔的身体哧溜一声滑下沙发,慌忙又爬回去:‘谁跟你使小性子!不去就是不去!’
‘可是外面天气真的很好……’
‘不去!’
‘我骑自行车带着你,沿途风光无限……’
‘……’
‘再不去的话,等枫叶落完,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
‘想好没有?’
‘……在哪里见面?’
沈齐鸣的自行车是一辆改装过的山地车,不仅外形简洁大方且功能良好,即便载着两个大男人也照样起步如飞。
所谓秋高气爽,坐在被骑得呼呼生风的自行车后座上,感受着那湛蓝的天气和郊外一片连一片的田地,就让人 不由自主有吼两嗓子的欲望。
‘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我的九妹--’最后一个妹字被拖了很长,几乎都要上不去了,然后断在了半截。
‘行了行了,别唱了,再唱连狼也招来可怎么办。’
‘那是艺术,你不懂。’叶翔嗤之以鼻。
沈齐鸣的确是说到做到,真的就骑着自行车将叶翔给带出了城来。
本来叶翔还想问他,凭他一个整日价在电脑旁边坐着不动弹的医生,还能带得动他到郊外?可等他骑了一会儿后叶翔才发现,这种区区小事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看他骑车的样子,岂止是轻松而已,根本就可以说叶翔的重量对于他来说有跟没有是没什么区别的。
他好像很习惯这样带人了……叶翔漫不经心地想着。他经常会带着谁呢?他们都会去哪里呢?他也是像今天这 样随随便便就把人约出去吧……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思考已经往奇怪的路上去的他,莫名其妙地就有些愤怒起来。
‘喂!’生硬的语调,‘你今天怎么会心血来潮带我出来的?’
骑车的人笑:‘你不是都说了我是心血来潮?’
‘你经常都会吗?’
‘啊?会什么?’
‘心血来潮啊!’
‘哈哈哈哈……是啊!’
眼望一片开阔的田野,感受迎面吹来秋日的风情,沈齐鸣好像也变得开朗很多。
‘这是在大学时候留下的习惯了。每当天气好的时候,找几个要好的哥们儿,带着野餐用具一起出来,吃一吃,玩一玩,乐一乐。开始上班之后,所有的朋友就好像一夜之间都变得很忙,想要约个时间一起出来就不太可能了。所以现在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出来踏青的。这种感觉很好,我不想放弃。’
‘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这句话好像起到了某种安定的效果,心里烧起来的那股莫名怒火立刻就被吹灭 了。
‘那为什么这次要拉上我?’他们算好哥们?好朋友?还是……其他的什么?
沈齐鸣笑而不答。
‘就是那里吗?’叶翔一只手搂着沈齐鸣的腰,侧身从旁边看过去,‘哗!真壮观!’
枫树的叶子已经全红了,远远地望过去,满世界都是一片绵延不断的红。
枫林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湖泊,微风一过,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大声吟唱完毕,叶翔回头看正在支车子的沈齐鸣:‘喂!我写的诗不好啊?’
沈齐鸣头也不抬:‘如果你不怕杜牧半夜回魂来找你的话,尽管吹。’
‘啧!你这人真没幽默细胞。’
叶翔蹲在他身边看着他拿。
‘出来一会儿而已,拿这么多东西干吗?’
沈齐鸣没吱声,从包里拿出了最后的东西--两副鱼杆!
叶翔目瞪口呆。
‘我说……你难不成是来……钓鱼的!?’
钓鱼他是不反对,但是……至少给他讲一声啊!怎么直到了这会儿才说!他还以为只是纯赏枫,一点准备也没有。
‘我的确是来钓鱼的,’沈齐鸣微笑,‘顺便赏枫。这里地处偏僻了点,所以来的人很少,是个休闲的好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清楚!!’
‘说清楚了你会来吗?’
‘难道我还会怕钓鱼吗!你这个人真是独断专行、罪无可恕……’
沈齐鸣制止他:‘好了好了。如果要说清楚的话,那就说个清楚吧,你最近在工作上的表现让我很不满!’
‘嗯?’叶翔挑起一边眉毛。
‘你知不知道你口没遮拦的说话方式得罪了多少病患?’沈齐鸣边说边打开折叠钓竿,‘帮我个忙,拿着这边 ……患者之中的确有很多不讲道理的,但是你要一个一个跟他们吵,吵得完吗?很多时候你只要少说一句话就好了。上次那一家子最后还是主任好说歹说给压住了,不然闹到院里去,大家谁面子上都不好看。’
‘我说我不在乎!’想到那天的事叶翔就一肚子气,真是狐假虎威的一群糟人!
沈齐鸣摇摇头,拿出准备好的面饵挂在两只钓竿的勾上。
‘以前钓过鱼吗?’沈齐鸣问。
‘钓过钓过。’叶翔满不在乎地拿过一支钓竿在手中晃了两圈,‘就像这样甩出去……’
‘喂!住手!这是海竿--啊呀!’
被甩掉了面饵的钩子银光闪闪地在两人面前一晃而过,险些勾走沈齐鸣脸上一块皮。
‘……’
‘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虚心呢!’沈齐鸣劈手夺过钓竿,‘如果是普通的钓竿你甩了就甩了,也好控制,海竿这么长,万一勾走谁一只眼睛谁赔?’
叶翔哑口无言,半晌,喃喃道:‘你……不会是今天专门让我来修身养性的吧?’
‘你说对了。’沈齐鸣一副‘这孩子真是聪明可嘉’的嘴脸。
‘早知道还不如回家看电视……’
‘所以我说,如果告诉你实情你就不会来了。’
‘……’ 在湖边寻个凉荫,找好下竿地点,支起钓竿,剩下的就只有‘修身养性’地等的份了。
中午的太阳渐烈起来,虽然没有像夏天时那样可怕,但还是有些让人昏昏欲睡。
‘喂……沈齐鸣……’叶翔卧倒在两个小时也没有钓起半条鱼的钓竿边,看起来奄奄一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鱼上钩啊……’
沈齐鸣丝毫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答道:‘钓鱼最看重的就是过程,要是你一下就能钓上来一串,那钓鱼也就不能称之为乐趣了,对不对?’
‘这有什么乐趣……这有什么乐趣!!’叶翔猛然坐起来面对他,‘你的时间你的精力都花在这上面了吗!太无聊了吧!’
‘那要看你怎么想了。’沈齐鸣还是不紧不慢地答道,‘我过去也跟你一样,遇事急脾气,一点火就着,自以为自己很行,理论、实践全都是毫无可以挑剔之处。可是等总考评分数下来后,我的分值却是最低。为什么? ’
‘……投诉?’叶翔微带些犹豫地猜测。
‘没错,就是投诉。我当时甚至都有些不想干下去了,最后还是主任对我说,这里有个好地方,可以钓钓鱼,赏赏风景什么的,我想跑一跑也没坏处,结果……’
‘这里就变成了你的避风港?’
‘是可以陶冶情操的避风港。’沈齐鸣笑着纠正,‘所以后来我经常会一个人到这里来,即使钓不上鱼,来坐一会儿也是好的。’
‘这里的确不错,’叶翔难得地附和,‘就是稍微偏僻了一点。’
‘我看中的就是这儿没人……咦?动了动了!叶翔!’突然,沈齐鸣难掩兴奋地大力拍叶翔的背,‘快看!’
叶翔茫然:‘啊?什么?’
‘你的鱼杆!快收!千万别让它给跑了!’
叶翔迅速跑到自己的钓竿旁。果然,不只浮子,连钓竿的细头也被压弯了许多地抖动,看起来这条鱼还真不小。
如果硬要现在收线的话,很可能会把钓竿也弄断。叶翔虽然对钓鱼懂得不多,但是这个道理他却还是明白的。
‘没关系,它跑不了的,慢慢收,慢慢收……’沈齐鸣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他。
水中那个不断扑腾着想要挣扎逃跑的猎物逐渐被拉到浅水区,他们甚至已经看到了它膘肥体壮的个头,偏偏在这时候,卷线的滑轮不知道什么地方卡住了,
‘怎么?还是转不动?’
‘一点也动弹不得!’叶翔急得汗也下来了,‘怎么办?’
再这么挣扎下去鱼杆迟早会断!
‘没关系!你和我一起握住钓竿,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往上甩!’
‘甩!?’
‘对!’沈齐鸣站在叶翔身后,与他一起握住钓竿,‘一、二、三!’
咻地一声,一条倒霉的空中飞鱼于焉诞生……
‘…喂,我很想问你一件事…’把今天的第一个--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战利品放进塑料袋里,叶翔道。
‘什么事?’
‘关于那个钓鱼……你到底会不会……?’
‘……’
‘我问你哪!’
‘哈哈哈哈……我到这里来主要就是为了修身养性嘛!’
没错,从来到这儿开始,沈齐鸣好像就变得不太像沈齐鸣了。他的笑比过去更随和,更洒脱,在自然的沐浴下 ,他浑身似乎都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
这样的他……很性感!
如果他敢直接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被大卸八块吧?一定的吧……
抱着膝盖坐在鱼杆边的叶翔不由自主地看着沈齐鸣,似乎在受他的吸引,无法移开目光。他不知道自己用那种外人看来很色迷迷的眼神看了沈齐鸣多久,只知道沈齐鸣在他的目光里不断尴尬地变换姿势,试图逃离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视奸’。
喂……
为什么他的脸这么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近他的--或者,他是怎么接近自己的--总之当他发觉的时候,自己的唇舌已经和他的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缠绵到了极点的吻,碾转吸吮之间,绵密得没有一丝空隙。他们都尽力将自己的一部分送入对方口中,感受不属于自己的那份柔软与湿润。
这好像,是我们之间唯一算得上是‘吻’的接触呢……叶翔模模糊糊地想。
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两个人仿佛厮打般翻滚在地上,互相撕扯对方的衣物。
沈齐鸣的手伸到他的身后,他没有拒绝。
年轻的身体,只要尝过一次甜头就会忘不了那种滋味,不断想从对方身边将自己拉开又不由自主靠近过去。
错误发生一次叫错误,发生第二次叫还叫错误,那么,发生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呢?
是错误?
或是故意!
叶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跟沈齐鸣的关系已经变得奇怪得无法定义了。
说是朋友?朋友不会像他们这样发生关系。
说是同事?没有哪位‘同事’能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如此亲密。
说是--情侣?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兴奋舒解之后就是疲乏、倦怠、无力,还有--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的羞耻感。
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居然在这种毫无遮蔽的地方像发情期的野兽一样纠缠!会不会有人看到且先不说,只是自己回想起来也不会觉得好过吧!
叶翔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能拽下一把来。
怎么会饥渴到这种程度呢!昨天晚上不是才做过吗!怎么会……啊啊啊啊!!!!
偷眼望望沈齐鸣,他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脸拉得长长的,脸皮都快成紫色的了。
‘今天……咳……总算钓到了一条鱼啊……’受不了沉闷的气氛,沈齐鸣打着哈哈说。
‘哦,是啊……’叶翔不敢抬头看他,假装专心地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天气好像有点阴,哈哈哈哈……’
‘唔……’
‘……’
‘……’
‘叶翔……’
‘嗯?’
‘回家吧。’
‘嗯。’
沉默地收拾好东西,在回家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六章
天气突然就冷了,有些人的秋装也换成了冬装,树叶也开始发黄,凋落,铺得一地都是。走在街上,呈现在眼 前的,满眼都是令人感伤的萧瑟……
然而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样哀伤的景致是感染不到他们的,因为他们已经忙得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了。
‘啊~~~好忙好忙!颜君辉!我让你送的病历送去没有?’
‘忙死了忙死了!快一点!喂!你的借片卡呢?借我用一下!等会儿就还你!’
‘右上臂!是右上臂!!’
‘楚老师,病案室的人说少了个东西……’
‘看X片的灯怎么又不亮了?’
‘快让开让我打印!下午要出院五个呢!’
……
……
科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忙得马不停蹄,仿佛是一堆乱转的陀螺,只有因为嫌碍事而被赶到桌子角落里的沈齐鸣和 叶翔两个人,气定神闲地泡一杯茶,观赏大家忙碌的景象。
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这样,沈齐鸣好像在尽力避免收病号,而住院的,能出院的也都让他们出院去了。他们两个 人现在只管着四个病号,其中三个都是手术后,早上查房最多用不了二十分钟,只要再写完病历就可以像这样 悠闲自在地喝茶了。
‘最近好像很闲……’叶翔看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说。
‘因为我要开始准备退出了。’沈齐鸣说。
‘啊?’叶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退出?退出什么?’
‘你好像对医院的体制还不太了解,’沈齐鸣把面前的解剖书合上,道,‘一般主治医师是不收病号,也不参加轮班制的。但是像这里情况比较特殊。夏天的时候,打架斗殴的人比较多,科室里常常人员爆满--床都加到走廊上去了。那倒无所谓,问题是医生不够用,一个人带太多病号也不实际,主治医师就会参加轮班制,分担其他医生的病员。现在快到冬天了,病号会减少,我就不需要再参加轮班了,所以才会很闲。’
‘减少……’叶翔念叨着这个词,眼睛瞟着办公室里的陀螺们,一脸讪笑。
如果这样子还叫‘减少’的话,那么不知道‘旺季’爆满的时候是多少哦?
‘对了,你不参加轮班的话,我跟着你学什么啊?’
‘有很多,你的事情会比以前更多。’
‘啊!?’
‘我手下本来带了有好几个医生,过去我轮班的话你就只注意我管理的病号就好了,可是现在你得熟悉我下面这几位医生所管理的所有病号,我问你什么你必须能马上回答出来,当然病历不用你写,但是一个星期要交一份我制定病号的大病历给我。’
‘大病历?那不就要钜细靡遗拉拉杂杂从头上一个小脓点说到脚底板上的小疖子都得写吗?不是吧?’(没那么夸张……叶翔……)
‘那当然。’沈齐鸣一只手翻动解剖书,打开又合上,‘你的表现不错,主任有意思要你提前上单班。要你交几份大病历上去,这是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