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棋急步的走到他身畔,支手撑住他手臂道:「你别走动,需要什麽跟我说,我去拿。」
「不,…嗯…你们有事先聊,我自己来就行了!」男孩客气的举止及谦卑的笑容让人知道他似乎是个教养相当好的人。
江少华好不容易自温煦的气纷回过神,煞时便阴下脸道:「不用,我们已没什麽好聊了!」
「少华…等一下,我帮你们介绍一下!」江远棋随及忙不迭的朝男孩道:「阿旭,这就是我曾跟你提过的,与你同年…嗯,该是大一岁,我儿子,少华。」说罢,又赶忙朝江少华道:「少华,他叫张旭…他…他是你张叔叔的儿子。」
张旭对於江少华的身份似乎相当意外,但他充满病容的五官瞬时上了一层欣喜,同时恭恭敬敬的朝他点了个头道:「你好,我是张旭。」
然而,对江少华来说,张旭的背景却让他精神为之崩溃,只见他睁著斗大双眼,瞬也不瞬的盯著江远棋,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唰」的布满面孔。
「你…你…」江少华神情激动的指著父亲,连讲了几个字,然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已让他失去克制情绪的力气,变脸狂笑道:「你真是了不起啊!真了不起!」
江远棋和张旭被他诡异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江少华已又道:「你竟然…得不到人家老爸,乾脆就去玩人家儿子!」
听到这剜心刺骨的话,江远棋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但一股急欲解释的冲动又让他强挺起来,但见他用著无限委屈难堪的眼神望著江少华,恍惑且无意识的拼命摇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真的让人觉得很肮脏!」江少华满腹怒火难消,极愤下,他双手奋力一挥,一旁柜上的水杯及杂物全被他扫落地面,碎片登时便激射四周,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
随著这混乱危险的一幕落下,现场出现一阵短暂而尴尬的沈默,空气中,只飘散著江少华粗重的喘息声。
第三章
「少…华…」江远棋好不容易打破僵局,江少华却用一抹无限阴狠的眼眸遏止了他,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叫我的名字,这会让我觉得很恶心。」
接著他转望张旭,他的神色倒是比江远棋不知平静了多少倍,简直像眼前的事完全和他无关一样。
然而,不一会儿,他满面的温暖却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符合他年龄的稳重表情。这个表情让江少华觉得他似乎很瞧不起自己。
也正因为这样的表情,让江少华下一句难听话没法说出口,反而被张旭抢先破题道:「少华…」
他的声音虽然无力而沙哑,却一下就抓到江少华失控的重点:「江老师只是我的监护人,他很少跟我来往,算来…每个月只会见个一两次,今天你会见到我,是因为我得了重感冒没有人照顾,才会过来这边。」他乾咳两声又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张旭用著漫不经心的态度解释,反而让江少华有种不得不相信的感觉,然而自尊却让他莫明其妙的刻意质疑道:「是吗?」
张旭一副无所谓的耸耸肩,眨眨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淡道:「即便我真的跟你爸有什麽关系,你又有什麽好气的,反正这几年来你也从没想见他,他到底是跟哪个人在一起,对你来说有差吗?」
江少华似乎没料到眼前这个病厌厌,虚弱的像会随时倒地的男孩,口齿如此伶俐,完全和他父亲张克雅的温煦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喔,不,其实,在刚碰面的那一刻,他还是保有著张克雅那特殊的亲和气质的。
只是江少华一时被他不合外表的灵敏搅的一个头两个大,根本无法将两人再作联想。
「真不知是我爸有问题,还是你们父子有问题!」江少华被他激的有些赌气,口不择言道:「你们竟然可以那样忝不知耻的说出这些事!」
张旭微微笑了起来道:「是你自己一直在想那一回事吧?你瞧,我和你父亲,明明清清白白的站在你面前,偏偏你脑袋就直往那里绕,我们又有什麽好不知耻?」
江少华被他堵的张口结舌,竟是气呆了。
「依我看,以你这样的性格,现在会突然良心发现的来见你爸爸,恐怕是你自己身边也发生了类似的感情,而心有疑惑不知如何自处,所以想找人说说,只是你却因自尊始然,一句也聊不出来吧!」
张旭每句话都说的他父子俩心惊肉跳,尤其是这句,更是让江少华铁青了脸,而江远棋则瞠目结舌。
江远棋会有这样的神采,倒不全因为惊觉儿子竟然被张旭说中困境,而是,他照顾张旭已将近十年了,竟然是到今天才看到他真正的性格。
「你…说什麽!莫明其妙!我又不像你们这麽变态!」江少华发著抖,激动的吼道。
张旭忽然感到有些晕眩,便转脸望向江远棋,露出虚弱的笑容道:「江老师…我还是去躺著好了,头晕的有点奇怪,你们聊。」
说著竟就想这样把他们父子扔在客厅里,自顾的回房。
江少华眼睁睁看著他缓缓走入房间,心头瞬时升起一股被人忽略的难堪,正气的想找个什麽题目再发作时,却见张旭的身子突然晃了两晃,随及像断了线的傀儡般,软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的江远棋忙冲了过去,抱起他急道:「少华,快去开门,我送阿旭去医院!」
「喔…喔…」江少华呆了呆,手脚突然莫明其妙的听从父亲使唤,乖乖的帮著开门。
「你有开车来吗?」江远棋在经过江少华身边时,急匆匆问著。
「有…啊!」
「那你去开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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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华突然觉得自己的後脑被什麽东西击中,只是那东西甚软,倒不觉得多疼,然而,他仍被它惊醒过来,待坐直身,才发觉那张旭竟是半坐在病床上,暗夜中,他五官根本瞧不清爽,但一双黑黝晶亮的眸子却闪著光,眨啊眨的,手上则拿著一包不知什麽东西,正一颗颗的往自己扔。
江少华怔了怔,等他再度向自己投射时,忙提手接了起来,定眼一瞧,竟是父亲买来给自己当消夜的小馒头,再扫眼一望,整个病房,早被他扔的满地。
「你干什麽!」江少华皱著眉,开了床头小灯,同时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小馒头一脸莫明其妙道:「干什麽把吃的东西乱扔!」
张旭的脸在日光灯下显得更加青白,但他却露出了又温暖又可亲的笑容,乾哑道:「我的喉咙很乾,像火烧似的,想要喝水,可柜子上的水壶都空了,又没力气下床,现在,就烦你帮我倒个水吧!」
江少华没想到他对於自己在旁边照料竟是这样理所当然,不由得有些愕然,但眼前,他是个病人,再加上他又露出这样谦冲的笑容,让人实在提不起劲和他抬杠,只好闷不吭声的将地上馒头捡了捡,认份的帮他取水。
「江老师呢?」
「刚回去,我请他先回去休息。」江少华接过他喝完的杯子,漫不经心的坐回床尾的椅上。
「喔…」张旭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流转四周,才注意到这是个双人病房,只是刚好没人,便又道:「你若累了,朝床上睡一会儿吧!」
江少华抬眼瞧了瞧他,不可置信道:「你的神经是不是有问题啊?」
张旭一脸莫明其妙道:「怎麽?」
「怎麽你不会想问我,你是生了什麽病,医生怎麽说呢?难道你都不会关心自己的身体吗?」
「喔!这倒是!」张旭不置可否的应了声,随及道:「请问,我是生了什麽病呢?还有,医生怎麽说呢?…可不对啊,我知道我是怎麽了啊,干什麽问你咧?」
江少华被他的话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正要发作时,却听张旭又道:「我呢,是因为耳朵有毛病,只要一感冒发烧,内耳的平衡感就出问题,容易昏倒,这呢,也是江老师要我睡他家的原因,至於医生的意见,八成是要我开刀,因为我耳朵里的耳蜗飘移著,所以平衡感会越来越差,是不是啊?」
江少华瞅著他,真的不敢相信他是张克雅的儿子。
印象中,张克雅谦冲斯文,谈吐平实,甚至可以说是木讷的,可眼前这个和他几乎像同个模子出来的人,却是古灵精怪又思虑敏锐,即便笑容都那麽温馨可人,却让江少华觉得有点笑里藏刀的味道。
张旭看他一脸古怪,不由得翻翻眼,笑了笑道:「其实我最想问你的,是你为什麽要帮忙照顾我!」
「哦?你想知道吗?」江少华被他一古脑的话,冲的有些晕头转向,不由得挑衅的说。
「很想,不过你不说,我八成也猜的到!」张旭顿了顿又道:「你有话想要问我,不是吗?」
江少华瞪视著他,心里实在有些惊疑,这张旭简直像会读心术一样,竟是猜的分毫不差,但却不知是不是年少倔强之气始然,江少华硬是表现一副自在道:「你当你是神仙吗?」
「没啊~我没当自己是神仙,我只是第六感挺准的而已。」
老实说,江少华实在很讨厌他讲话的死样子,总是自信的教人发火,可他的神态又十足的平淡,一点也没有炫耀的意味,所以真要讨厌起来却又构不著边,只好闷声道:「好,你没猜错,我是有些事想趁我爸不在时问问你…」
张旭微点个头,一副「请说吧!」的神情。
江少华见他这样轻松的神态,心里的压迫感倒真的消灭许多,只是想问的事,实在令他不知从何说起,直呆了好半日,才垂下眼神,缓缓道:「我…知道你不是爸爸的…那个了。」
「嗯。」张旭没有意外的应了声。
「你…」江少华忽然抬起眼,茫然的望著他道:「对当年…他们两个私奔的事,有什麽想法呢?」
「我不知道你想听什麽,问明白点吧!」
江少华站起身,直在床旁踱了踱,才激动道:「难道他们的事,从没有影响到你的生活和情绪吗?为什麽你还可以和我爸爸这样自在的相处一起呢?你不恨他们吗?你从没有像我这样的矛盾吗?」
张旭听著他的话,眨眨眼,突然跳下了床,江少华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一个剑步想去扶他,却被张旭抬手制止道:「我也不知道耶,自我懂事以来,江老师就是我的监护人,我是多少知道他们的事啦,可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倒是他很常提到你对他很不谅解…」
「…你真的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江少华不可置信的说著。
张旭却不再回答,只轻松的转著筋骨,晃晃头道:「不晕了…可以回家了。」
「张旭…」
「江少华,麻烦帮我结个帐吧!我身上没钱!」张旭递给他一张健保卡,收拾著东西。
眼看江少华仍呆呆的站著,张旭不由得停下手,想了想道:「…要不要去我家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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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华进了门就好奇的东张西望,显得对张旭住的地方很感兴趣,张旭却一反之前的自在,变得有些拘谨。
「你真的一个人住啊?」
张旭点点头,正想招呼他,江少华已挥挥手道:「你先忙你的,等等再聊...」
江少华自动自发的东摸摸西摸摸起来,完全像到自己家一样。张旭虽然满腹狐疑,却不由自主的照他话做。
江少华知道,张旭那句:「要不要去我家再聊?」的意思,可能是要向自己确认他真的没有和父亲住在一起,再者,也有可能是认为自己不可能会答应,所以随便问问。
怎料到这根本是江少华求之不得的事,因为,对於那个曾经如此疼爱自己,到头来却跟父亲私奔的男人,他实在充满了好奇。
这就是张叔叔的家…
舒适、乾净…三房两厅,和老家一样,有个隔音墙般的练习室,透过玻璃,他看到了满柜的琴谱,他的耳朵突然响起了遥远飘渺的音律,是母亲和张叔叔合奏的音乐。
江少华闭上眼,让思绪飘流到过去…
爸爸是看上张叔叔哪一点?他的温柔?他的笑容?还是他的肉体?父亲的执著让他迷惘更让他难堪!
突然,一阵沐浴後特有的香气令他回了神。
就见张旭穿件宽松的T-恤,像刚从蒸笼出来的包子一样,散著热气的站在身前,头发湿润的贴住脸颊,却掩不住一张被热水哄红清秀的脸,不知是疲累还是洗太热,他的双眼正慵懒又温和的瞧著自己。
「江少华,我泡好热茶了!」看著江少华怔呆的瞧著自己,张旭不由得道:「我突然说话,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江少华淡淡的应著,然而心里明白自己的惊骇不为张旭的突如其来,而是为了自己刚刚竟因他的存在而心神一盪。
「你妈呢?怎麽都没见到?」江少华喝口热茶,狐疑的问著。
「在我七岁时死了…」张旭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说著。
江少华惊道:「死了?!那你都和谁住?」
「中学以前我都住在教养院,高一自己打工赚钱才搬回来。」
「高一…不就才十六岁…这几年你都自己养自己…不会太辛苦吗?!」
「还好,我妈死的时侯留给我一大笔钱…我会去打工只不过是因为…没…没什麽事做!」
江少华瞧著他,许久没有答腔,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却听得出也感觉得到,张旭说这些话时,所散发的不是无聊,而是-深不见底的寂寞。
失去爸爸,我仍拥有妈妈,甚至多了外公及一堆阿姨、舅舅,而你,却真的是一个人!
江少华忽然有些同情他,然而交浅言深也不知说什麽,只好转了话题道:「你…也练小提琴吗?琴室里的谱,都摆在架上呢!」
张旭苦笑道:「原来代表学校表演的同学住了院,所以才请我预备的,现在他回来了,我当然不用练了…」
江少华皱了皱眉头道:「为什麽不用练?」
张旭不以为意的耸耸肩道:「我的小提琴是自己学的,上不了台盘啊!老师要我预备,已经算是给我机会了…别人受了伤,拉的可能仍然比我好的!」
「那不是耍人吗?」
听著江少华突然帮自己打抱不平,张旭心里有些开心,但却也有点惊疑,便一脸莫明其妙的望著他。
江少华一触到他的眼光,当场醒悟自己的失常,不由得涨红脸道:「我只是觉得做一个老师…实在不能这样!」
念在江少华对自己善意支持,张旭没有正视他的不安,刻意淡然道:「是啊,不过老师也是人啊,由他一手教出的学生去表演,当然比较风光了!」张旭忽地跳下沙发,望著他道:「喂,要不要听我演奏一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