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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下春波绿 page 12 作者:清静

  不知何时,楼上的客人已经走光,失去了喧哗的酒楼除了小二擦桌抹椅的声音外,一片寂静。就在这寂静中,梵听到了如落叶拂地般的脚步声。

  一身素袍,眉目清俊,神情冷淡却又高贵无比的文弱青年自楼梯口缓步出现。他目光扫过杏袍书生,微顿了顿,最后落在虚夜梵腰间的竹箫上。「……这把就是江湖上人人传颂的魔箫。」「好说。」斗笠下的唇弯出淡淡的弧度。「瞧云兄一身白衣,轻功展开时,必是无拘若浮云,无踪似飘萍了。」

  云照影脸上一片漠然。「阁下既是心里有数,该明白云某的来意吧!」

  虚夜梵伸手压压斗笠。「大概知道一点点。」

  「寒惊鸿的死法与以前丧命在你手下的人一般模样,依你的身份,不至不敢承认罢。」云的声音冰冷无波,在提到寒惊鸿的死时,似乎就与提到一个陌生人的死一般,全无情绪波动。但越是这样,越能感觉到他压抑下的巨大感情。

  虚夜梵斗笠下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过了会儿,笑道:「是我干的我自然承认。不过我只承认我最近杀了人,可不承认杀了寒惊鸿。」听他笑意盈盈地说着,全不把杀人当做一回事,云照影凝视着他。「江湖传言,你下手虽狠却从不滥杀。云某想知道,寒惊鸿有哪点取死之道。」

  「江湖传言总有其夸大之处,云兄岂能轻信。」虚夜梵难以苛同地摇着头。「不过,你若真想知道我这里倒有份寒惊鸿生前记下的记事。」说着,自袖内取出一份黄皮信封,随手往右侧窗口一抛。同时,一手握住身边杏袍书生,向左边窗外落了去。云照影来不及想便向黄皮信封追去,无论这个信封是不是真的是寒留下的,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都不能让这东西就此消失。

  黄皮信封握入手中,信封上犹带人体的体温,温暖地让他有种错觉,似乎又抓住了那条流失的人命。从知道寒惊鸿死讯那一刻起停止的心跳,再次绞痛得让人难以呼吸。他死死地捏住信封,按在胸口,低低喘息。

  「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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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皮信封封口还保存得好好的,里面是数张纸,并不成集,甚是凌乱,云随手拿起一张。我想我是疯狂了吧!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为了她,为了这个我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月的妖精……我自问我已尽我最大的努力了,为了千金一笑,我几乎抛下了尊严,但是,她的眸中为何总是抛不开那淡淡的忧愁?我可以肯定她是爱我的,但是为何她总是这么没有安全感,总是这么幽幽静静,用着如泣如诉的眸子看着我呢?今天,父亲得意的笑容下,我终于明白了,她,就是靖亲玉的女儿,靖南王府的郡主,垂虹山庄的贵客──月华莹无尘。

  月华,是她的称号,她就是众人眼中如月般的绝代佳人,月华郡主。

  这有什么不好呢?她的身份对我并不会造成妨碍的,而且有了她这层身份,对我更是如虎添翼,虽然她欺骗了我,但我也并无损失,我能明白她的心思。明白她那高处不胜寒的不安……她对我这谅解的态度又是惊讶又是喜悦,忍不住哭了,她哭得真好看,有若梨花带雨。花与人的样子应该是不同的,可是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却是一样的。

  那么美丽,那么脆弱,美丽脆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揉碎,摧毁。

  所有的人都在笑着:为即将到来的喜事而笑……唔,或许不是所有的人,至少我那二娘就不会了。不过,有谁见到我的笑容,已如冰般沉寂了?我想,我的确是爱上她的,所以才会受伤……

  父亲在某些方面的效率倒是很快,马上就与京师联系,拜我的名声所赐,或许还有云的关系,靖王那边也很快就传来了佳讯,无尘,已经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事情订下来了,大家也都冷静下来了,无尘却对我冷淡了许多。我问她,她也不肯说,逼急了,她就丢下一句:「你还不明白吗?」人就跑了。

  女人,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什么都不挑明,硬要人去猜,天哪就算对付血魔印的传人,也都没有这么困难,这么让我苦恼……

  「从今以往,匆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薛涛笺上印着细细的金泥,无尘秀雅端庄的瘦金体字横躺其上,散发着淡淡的墨香。翻来覆去好几遍,确定纸上没有任何机关,也没有任何暗号之后,我才明白,我被人休了。被我那未过门的妻子,靖南王府的月华郡主,休了。

  看着她留下的纸发呆,不知该作什么感想,所有的情绪都停顿在看来留言的那一霎间。我喜欢这种痛楚。每当快忘怀时,我就抬眼望着信纸,扒开伤口,让心再痛一次。不知第几次看向信纸时,却什么都看不清,这才发现天黑了。

  虽然不用看,那字已深深刻在心间,但我还是意思意思地挑起红烛。

  火花跳起了那一刻,我见到了无尘放在桌上的铜镜,在烛光的映衬下,莹莹的光芒折射向墙壁。

  对着铜镜,我笑了一笑,明亮,耀眼。

  是的,明亮,耀眼,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的表情都是这样的。

  我笑着捶在铜镜上,没用任何功力,却把铜镜击得变了形。

  为什么?我不想要这张笑容的,这张代表我罪过的笑容……

  今天,云来找我了……

  昨天在明月居,云的脸色还是冷冰冰的,但还不到冻死人的程度,所以歌姬舞女们还敢围着他,而他也未曾拒绝。到底是男人啊!不好女色的没几个。

  歌姬在唱曹组的卡操作数:『着意开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这歌让我想起无尘,我的心不由自主痛了起来。我不要自己一个人这么难过。我要众人的眼光都停留在我身上。因为我是最好的,最耀眼的。

  云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可是众人的目光总会被他吸引着,让我有些不悦。大笑着站起,我道:「云,我们再来比一比吧!比什么你说吧!」

  周围的人都欢呼起了,显然他们也有听说过有关于我和云的事,纷纷凑热闹。在旁吱呼个不停。云抬起头,望着我,目中闪过的是悲凉,是不忍。

  你看出了吧!知道了吧!明白了我的心思吧!可是……你为什么要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呢?你不会装作不明白吗?

  那一霎间,我恨上了这个在这时才看透我的人。

  无尘依旧毫无消息,薛涛笺上那十三个字,在在刺痛我的心,只要见到云,见到他那与无尘相似的容貌气质,我的心就会痛上一回,但我还是故意天天都与他见面,天天看着他,想要知道自己会忍受到那一天心才会不痛。

  那天,云突然压倒我,可以看出他喝了不少酒,眼神朦胧,淡淡的酒晕令他白晳的容貌透出意外的妩媚。那一霎间,我以为我见到了无尘。冰肌胜雪,星眸若梦。

  他说,他喜欢我……

  他是皇室中人,有他的责任和义务,这是他应尽的,避不开的。早晚有一天,他会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娶妻生子,过此一生的。即然如此,那我就陪着他渡过这一段时间吧!毕竟,他也曾伴过我不少时间,也帮了我不少忙。我为他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也算是对他有回报了吧……

  云离开我三天了,在武当山与醉道长疯言疯语,饮酒作乐时,收到了消息,无尘回到了山庄。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在累死了三匹马之后,我赶回了垂虹山庄。

  无尘沉静而美丽,优雅而尊贵,清冷的气质在见到我之后化为春水。

  「你,还是不明白吗?」她问着我,并无半丝焦燥不安,似乎并未离我而去数月。对着她美丽的容颜,我笑了。

  「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

  月,是最骄傲的,也是最善妒的。

  无尘以她特有的第六感,发觉了云对我的感情,她担心我对云也是一般,才会那么焦躁。甚至为此,回到京师向皇上磨来了一张圣旨。

  可爱的无尘,可怜的云,还有,可笑的我。真是何其幸福啊……

  「哈哈哈哈……」

  纸张散落一地,白的黑的,洁净的地面尽是砸碎的物品。

  云照影疯狂笑出声,将寒惊鸿留下最后的遗迹揉成了一圈。

  寒惊鸿寒惊鸿,你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些,为何不让我安安静静地渡过余生?!是了……是你在九泉下也不肯放过我。你要我下去陪你吗?你明明知道,让我明白这些真相后……我……

  许久前,曾有人告诉过他四个字:过刚易折。

  ───────────────

  七月十三.金陵城内游人如织,百艺齐众,其之富丽繁华自是不消说了。沿着御沟而行,到了尽处,一水环绕中,两间雅致的小屋建在修竹间,隐现出红詹绿瓦,精致小巧。虽是简单,却风情无限,让人觉得俗气尽去。

  数日不见,魔箫身畔除了当初那位身穿杏袍,还多了位破破烂烂的泥人侍从,据说就叫泥巴。一身白衣,清腹瘦削,云照影的容貌比上次相见时憔悴许多。原本已冰冷的目光变得益发冷漠而无惰,不止是对天地万物,亦包括自己在内的无情。

  抬起睫,静静望着三人走近,他眸内已无初见时的强烈恨意。但不是不恨了,而是太强烈,已烧尽了,已化成灰,溶入骨中,血中……永世难忘。

  虚夜梵瞧着那种眼神,淡淡道:「没想到你会一个人来赴约。看来你已看过寒惊鸿遗留下的信笺了。」不点头也不摇头,云照影直直地看着虚夜梵。

  「看来你心下已有定论了……那么,你可愿意告诉我你与寒惊鸿的事吗?我只听寒惊鸿说过,并不完整。若你肯告诉我,那有助于我下判断。」

  有些奇异地扫了虚夜梵一眼,云照影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水上,低低一笑。「我不知道你想判断什么,也不知道寒惊鸿告诉你什么。若你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我倒愿意从头告诉你……」他开始说了,从与寒惊鸿在太白楼杯酒论交开始,到多年的相随相伴;再到那一日的分手,自己回京,寒惊鸿遇上莹无尘……再然后……重出江湖,青楼楚馆的痛苦,酒后的表白,南疆的双飞双栖,皇宫的赐婚,自己的拒绝,以及,最后的分手……

  轻笑着,云照影道:「其实我哪有那么大方。只是守着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等待着他日后的埋怨,还不如趁事情还没恶化前,带着那段相依相持的回忆离去,然后任自己沉醉在那回忆中的寒惊鸿好了……只是……这一切终是成空了。」「寒惊鸿他……从来就没爱过我。」

  垂下高傲的头,云照影语调平静地道:「我太自以为是……直到看了寒惊鸿留下的信件才明白,他对我只不过是好友罢了。分开那三月,我思恋着他,而他却爱上了无尘。近十年的岁月却比不上那三个月,实在是可笑。

  他为了无尘才终日留连青楼。我的告白却刺激了他,令他一时作下错事。他不想失我去这好友,又认为我是王室中人,终是要娶妻生子的,因此才配合我,想为我留下一段回忆。但我太执着了,打乱了他的计划。到最后,还是只有分手。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你把这些信件给我,或许是希望我恨他,不再为他报仇。他难道不知道,这事对我来说,是个侮辱,也是个打击。他推翻了我过去所拥有的东西,毁去了我心中的一切回忆,嘲笑着我的蠢、痴、傻,却又不负责任地离去,空留我的情和恨,没个归处。只能反射在自己身上。」

  一席话说得平和无比,毫无一丝情绪,似是在说着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的事。但这种冷漠的态度,却份外让人感受到他情感的炽烈。那等的炽烈,一生只燃一次,只为着那一个人。当那人去后,他的感情也燃烧完了,只剩下灰。

  泥巴望着云照影淡漠苍白,如冰石般的清雅容颜,忍不住道:「像寒惊鸿那种人,不管曾经与你有过什么美好回忆,但他终是辜负了你。你又何苦对他一往情深?」摇摇头,云照影道:「我也不明白,他那么糟糕,我为何对他念念难忘。或许千百种人,便有千百种情。现在,属于我的情仇已落下帷幕了,所以我来找你,想做个了结。」踏前一步,虚夜梵道:「你想死?」

  云照影沉默持刻,淡淡道:「或许吧!死在你手上,也许我就能找到他了。我终究还是不甘心,想再问一次。」

  泥巴忍不住叫起来:「你疯了,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在乎你的人殉情呢?」

  「不是殉情。」云照影摇摇手指,好像在教小孩子般,道:「只是已经走不下去了。对我来说,所有的回忆都变成了痛苦,再也无法陪伴我走过四季变嬗。而一个人的天地终是太空旷了点,再走下去,也只剩下孤寂和死亡。与其寂寞,发疯,不如早点去找他,也许还能在他转世之前算个总帐。」他说得越是开怀,泥巴就越是伤心。他与云照影是素不相识,云的生死本是与他无关。但听了云的故事后,他似能看到云那激烈、刚强的性格,及那缠绵、入骨的相思。

  这样的情,这样的云,为何一定要消失,一定要死呢?他不想见到,他有许多话想要告诉云。但……云若不死,他的痛苦便不会有个了结。他亦不忍见云痛苦。死在虚夜梵手上,似是成全他最好方式……千百句话在喉间转着,却一句也说不出,只能怔怔的想着,若虚夜梵不杀寒惊鸿,事情会不会不一样?轻轻地举起竹箫,凑近唇边,虚夜梵道:「如此,我便成全你。」

  第十回

  不清楚到底是被凉凉的流水声吵醒,还是被吱喳的鸟叫声吵醒,又或是被一直嗡嗡作响的人语吵醒。反正当他醒来峙,他已处身于一间小木屋中。眨眨眼,转动着眸子打量着这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屋主似是不想长住,只用一些木头钉在一起,极为粗糙,木头板有许多空隙,隐约可见外面一丛丛深深浅浅的绿。屋内也无甚家具,只有一床,一几,一凳,和几块石头堆成的简易灶台。简单得过份,一点可供查找的线索都没有。没有死吗?抚着头呻吟了声。云照影努力回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明明记得,魔箫吹起了乐曲,但为何醒来却是在这小木屋里?左右不见人影,他闭上眼,眸子一片酸涩。

  许多年前,曾有一次,也是重伤梦中醒来。当时一身蓝衣的少年在灯下看着自己,苍白的脸上笑意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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