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建筑,才发现是座宫殿式的构造,规模甚宏,实不逊于外面王城里的宫殿,只是周围的空间太过宽广,压得此殿远远乍看甚是渺小。宫殿筑在高台上,高台台阶分为五层,每层十级。殿外立着八根大柱,莲叶托底,四叶八瓣,隐含秘数,柱身浮雕着奇诡的人形,守护这个宫殿。
「看来先祖留下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了。」少年虽如此说,但之前多次的失望,已让他谨慎起来,怕进去后又是一纸地图,或是先祖留下之物经过巨年沧桑,已无复当初立意时应有的功效──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发无法忍受。
「嗯……」寒应了声,仰头看着宫殿,皱了皱鼻子。这地方他应该没来过,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缓缓踏上石阶,并没有机关发动。三人不敢放心,一步一步试探着走上去,走了四层,眼见宫殿就在眼前,惊鸿照影却停下脚步。
这一切是不是太过顺利?虽然有丐帮的牵制,但血欲门若是如此轻易就被牵制,也不会让中原大伤脑筋了。而且这一路行来,除了寻找地区有机关外,一点防护性的机关都没有,先代的血欲门主真如此放心?洞内的寒风自四面八方吹向中心,宫殿里呜呜作响,少年手中的火把乍明还暗,摇晃不定,地上黑影魃魑魈魁,群鬼乱舞。
少年走了几级,回过头,「你们怎么不跟上来?」
「云。」寒惊鸿突然开口,云照影瞧了他一眼。
「要不要打赌里面有鬼?」
「可以。」
「我赌有一百只以上,而且是有热气的鬼。」
「同感!」
冰心寒剑突然出鞘,雪般寒芒在山洞里尤其刻骨,剑光卷向了少年。
少年却似早有防备,身形一动,手竟搭在剑锋上,随着剑锋身子飘荡,转眼已落到三丈外。他的轻功未必绝顶,但逃难功夫却是一流。生死之间,不过一瞬,少年正能把握并利用这一瞬的人。「唉,难得我们意见这么一致,这次要怎么赌呢……」一剑无功,周围上下火把点燃,知再追已不及,寒惊鸿叹笑道:「好一招请君入瓮,甚至不惜血本──血欲门还真瞧得起我们俩人。」无数的烛火在高台下燃起,埋伏在高台机关里的苗兵们蜂拥而来。宫殿之门大开,少年立在门后,耸了耸肩。「只是可惜没将你们引到最后。」他的手在火把下,微有异芒闪动。「原来你手上戴了冰蚕织锦。」寒惊鸿眼神一动。「你姓柳?」
少年看向二人,但笑不答,只向宫殿里道:「家父欠你之情已偿,人已带至,恕在下告退。」宫殿内轻轻一声回音,少年笑笑,自高台后方离去。
对少年身份已有了悟,寒惊鸿觉得今次被骗也不是那么冤的事。云照影却是低低叹息,看也不看周围伏兵。
「已经来了,就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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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的火把一阵摇晃,缓缓向外移动,一位身穿暗色五彩右衽长衫,盾披绣罗纹章羊毛毡,头缠青色包头,缀着银饰,小腿上缠裹黑色绑腿的苗族青年在侍卫簇拥下走了出来。与一般苗族青年乍看没多大差异的装束下,代表的是苗族第一王子的身份。
三人对望,默默无言。哪知昔年苗王城一别,再见已是刀兵相向。
「果然是你,尔亚箚。」
尔亚箚也浮起苦笑。「你们看到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寒知道同伴不会解释,代而为之道:「我们在这山洞里七绕八绕这么远,其实还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就是苗王城。这里大概就是当年你与月雅带我们去过的神庙之后,真正的苗王城神殿吧──我问到些微顶礼香的香味。」
「原来你们还记得这些细节。」尔亚箚脸色微霁。
「我宁可自己已忘却,这样就不会猜出,血欲门幕后的主使者竟会是你们!你当年的热血、仁义、豪情壮志呢?全是说给我们听的?」
「仁义?热血?」尔亚箚突然大笑。「寒惊鸿,我没想到你也会有质问我这些的一天──其实你们应该知道,没有苗王城的支持,血欲门如何能在本地坐大;若与苗王城无关,血欲门主的坟为为何会埋在苗王城的墓地!」「我在五年前就知道你与血欲门有关。」云照影突然开口,说完这句就不再多说。「五年前?!」亚尔箚的笑声突兀地止住,余声在山洞内怪异地回响──五年前,岂不是他们三人刚认识的时候?寒惊鸿看了云一眼,眸中闪过异色。
知道云从不虚言,尔亚箚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血欲门之人,还与我结交?云的神色还是淡淡的,他从不多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一切,真相也好,谎言也好,一切干净的污垢的他都收在心底,相信自己的选择。
尔亚箚终于叹息。「云照影……为何你当日不去桃花林?」
第八回
「桃花林?」惊鸿照影闻言一怔。
「你门进入苗疆后,我们便得到消息。知道你们此行目标是血欲门,月雅一直阻止我对你们出手。」尔亚箚负手而立,背对二人。「云照影,我与月雅约定,她在桃林里等你。如果你顾念旧惰,路过时进入桃林一游,她便会将所有的事告诉你!」想起那日自己与寒嬉笑中而错过,盛放炽艳的桃林,云照影默然无言。
「你们没有去桃林,她又在桃林里等了你三天,始终相信你会再回头……」尔亚箚手心捏紧,回过身来。「但是我已等不下去了!为了你,我那天真的妹妹……」
脆弱的声音中断,杀气上涨,尔亚箚突然不再往下说,手一挥,身边血欲门金木水火土五刑主出掌合围,下方苗兵及血欲门人也围攻而上。惊鸿照影站在台阶中段,上下皆不着边,上方有血欲门精锐,攻之不易,不得已,只得连连后退,退到殿底,陷入重围。
人世间的情啊爱啊!原本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不论如何好,不是自己等的那人,又奈若何?过尽干帆皆不是,余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云照影下意识地配合着寒惊鸿的剑光,双掌过处,依然如诗,如羽,如断,如灭,但他的心却不再如往常宁静专注。
当年天真的小公主,一望一笑都在眼前,从初见的淘气捉弄,到后来的固执热烈。无法响应而逃,换来了纠心蛊之劫。原以为事情应已告结,却不料演变至今。
「尔亚箚,月雅之事,岂能尽怪云!」看出云心绪的迷乱,寒微微动怒,心下不喜云的情绪竟会为旁人波动──让云心神大乱从来就是他的特权。「如果付出就一定要有回报,世间岂有那么多伤心人?当初没看出月雅的认真,没有在最初时疏远,让她越陷越深,这是惊鸿照影共同的错处,但后来月雅以纠心蛊相逼时,云已用他的选择作出回答了……」「是个很好的回答,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月雅为此付出什么……」想起妹妹受蛊毒反噬急速衰老的容颜,尔亚箚心下一痛,护妹心切。「今日我一定要将你们两个留下!」
蚁多咬死象一向是有理由的,退路被封,士兵如潮杀之不尽。南人多凶蛮,苗人尤甚,陷身乱局的惊鸿照影在与五刑主对抗时,虽不欲多杀生,却架不住对方苦苦相逼,力道渐渐失控。「尔亚箚,你再不识相,莫怪我们无情!」敛去向有的笑容,寒惊鸿第一次沉下脸来,手握剑诀,剑引风雷。
尔亚割的回答是:「三掌魁,你们也下去!」
怒极反笑,寒惊鸿不再说话,手中长剑寒芒吞吐,四周气温似也降低。云照影一飘身,退出三丈之外,双掌捏诀,白晳修长的十指似柔实刚,掌心交错间,隐隐有着漩涡的力道,引得周围诸人身形摇晃。
「惊天三式.掩日」
「飘渺尘踪」
剑掌交汇,空气似也被这强大的威力吸空。没容众人多想,剑芒如水纹般扩展开,三丈之内,血花飞舞,断肢残体无数。
与剑芒的华丽相对映,无俦掌气化成无数细流散开,一受阻力便重迭而上,尖锐如有实体,无声无息中,也是一地伤残。
窒息一般的空气,不断退散的人群,过巨的伤残让打斗暂时中止。
五刑主重伤一个,轻伤三人,三掌魁之一的容顿血吐不止,退出战圈。但惊鸿照影也没好到哪去。寒惊鸿脸上刮了二道血口,衣袖裂了一截,鲜血顺着手腕缓缓流落剑锋,云照影唇角逸血,洁净的白衣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两人对看一眼,看出对方眼里的挂念。寒惊鸿身子一晃,撮唇作啸,声清且尖,在山洞内回响不休。
「寒惊鸿,你黯驴技穷了吗?」尔亚街冷笑。「此腹在深山十七里处,声音根本……」他的笑声突然狼狠地中止了。因为他听到寒的啸声正一节一节传了出去。「我每走一里就放下一个回音竹节。」寒惊鸿耐心解释道:「虽然不知道,山腹里有阴谋,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对吧!老叫化他们大概快来了,我们实力勉强还可以跟你们一拼。」情知失策,哼了一声,尔亚箚眉煞凶气。如果只有老叫化的话,自然不放在他眼里,但加上惊鸿照影,实力便不可测之。「那又如何,等他们集合好赶来,你们早已尸骨无存!」「是这样吗……」寒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山洞一角传来一阵铃声,声声急促,代表有敌人进侵。「哼!来得好快。不过想冲进来,凭颜叫化还没那能耐!」尔亚箚手中真元微吐,准备亲自出手。
「哥哥,够了,不用再斗争下去了,好吗?」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何时一怔,环目四寻,尔亚箚失声道:「月雅!」
「放他们离开吧……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不行!」尔亚街回过神来,断然拒绝。「姓云的竟敢负了妳……」
「哥哥,我一直在山洞外的……我已经知道云喜欢的是什么人了。」月雅的声音轻飘飘的,不知自何处传来。惊鸿照影想起山洞外那一吻,云照影脸色微变,知道此举伤了月雅之心。「纠心蛊之事,我欠他一条命,所以今日还他一命。」声音微微一顿。「日后,他若再入苗疆,我会亲自取他性命!」
「月雅,妳!」尔亚箚叹了口气。
「哥哥,你就允了我这次吧!不要逼我出来……」
「……罢了!记住妳今日之语。」尔亚街心灰意冷,转身背对惊鸿照影。「你们听见公主的话吗?还不照办──寒惊鸿,云照影!昔年之情,今日绝断。若不想为敌,今日去后,莫入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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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山洞,回首相望时,山上隐约有道青色的蒙面人影,见他回头,立时隐入石后。风吹起那人没有完全束起的白发。
回过头来,低低叹息。旧地重来,故交竟成新仇。
或许当初不是没想到,只是刻意去忽视月雅受到的伤害罢了。
一双手悄悄握了过来,掌心交握,一片暖意。
偏头看一下旁边那双琥珀色的,似笑非笑的眸子,云闭上眼,过了会儿,又睁开。「我没事。」
寒还是握着他的手。
微微一挣,挣不开,碍着老叫化在旁,不便太大力,便由着他握,借着掌中的暖意,让心下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
老叫化在旁碎碎念。「月雅公主那么可爱,对你又是一片真情,你当初干嘛不接受,还躲得远远的,让老叫化一个留在苗疆,左右不是人。如果你当初答应了,现在你就是苗王城的驸马爷,血欲门的老大了,我们也不用打得这么辛苦。」
「樊老兄,你这么念着作甚。月雅再可爱再多情,不是云想要的那个人,就都没意义了。只能说月雅慢了一步,云已有心上人了。倒是你,这么喜欢月雅,不如你娶了她吧!反正我记得樊老兄你还是单身的。」
「胡说八道!」老叫化碎了一声,耳朵竖起来。「云少侠有心上人?是谁?老叫化怎么没听说?」
「还有谁。」寒笑嘻嘻地一手揽住云的肩。「当然是──我!」
云的心跳险些停止,没想到寒会说出来。
「呸!」老叫化想都不想就道:「信你的是白痴!」
「呵呵……」寒惊鸿但笑不语,云照影亦默然无言。
说出来,果然也没人会信啊!「话说回来,你们两个感情果然是好得不一般。换个人这样搭在云少侠身上,早就冻僵了……」云照影横了樊长老一眼,让周身发凉的樊长老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干笑两声,转移话题。「咦,寒少侠,你暗袋里露出的是什么东西?」
寒惊鸿的衣袖在方才打斗里破了。他闻言举袖看了眼,啧了一声,取出一个玉石来。云状的雪白石身,还有上方绘的图,云照影一眼便认出是自己那日在市集看到的玉石。
「那时跟在你后面见你挺喜欢的,本来想回中原再给你一个惊喜……」寒抓了抓头发,塞到云手里,微微一笑。「要吗?」玉石上,画着两只一前一后顾盼相嬉的鹭鸟,一旁写着几个小字: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握紧手中的玉石,云的目光如春水初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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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欲门的实力已知道部分,任务姑且算是完成,为了不让月雅为难,惊鸿照影只有离开苗疆,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大理点苍,先与松石道长说个大概。
这一日,两人经过武当,不料半路上,黄衫少年孤影独立,一向喜笑善讽的唇角不再有笑意,唬珀色的眸子淡淡远远,似有无限忧思。
对于突然出现一手抓住俩人座骑缰绳,随后默然不语的俊美少年,云照影心下有好的预感,而寒则挑了下眉毛,可以感觉少年看向自己的眼光,绝对都是负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