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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盟 page 5 作者:林咏琛

  他先打电话去精品店,告诉美姬他是那天交通意外的目击者,有重要的事情想跟我的家人亲口说。

  美姬似乎告诉他我除了未婚夫阿贤外没有其他亲人,把阿贤的手提电话号码给下他。

  于是,风早就摇了电话给阿贤。

  今天是星期天,阿贤好像预约了工人来家里修理浴室堵塞的水渠,无法外出,所引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了风早,请他上去一趟。

  虽然明白风早一片好心,但我根本就不想回那个家。

  “我出去啦!带你回家喽!”风早说着陈旧幽灵电影里的对白,差点没撑起一把伞,让我躲在伞底在日光下走路。

  我没好气地跟着他。

  到底打算干甚么嘛?

  难道他打算跟阿贤说:“你未婚妻的幽灵就在我身旁,麻烦你行行好接她回家,让她不用再缠着我?”

  我想知道风早葫芦里卖甚么药,所以还是乖乖跟着他出门。

  我再次坐上风早的黑色mini,朝自己的旧居进发。

  阿贤拉开大门时,我想,我和风早都同时呆了半晌。

  我发呆的原因,是因为没想过美姬会跟阿贤一起。

  风早今早致电店里时,她不是在看店吗?

  风早愣住了的原因也跟我相同吧。

  他压根儿没想过我的未婚夫阿贤,会跟另一个女生在一起。“你是文风早?我是美姬。在电话里跟你谈过话。”美姬脸上泛起一贯的亲切微笑。

  “啊!”风早愣愣地跟她点了一下头。

  “文先生,我是刘政贤。染林的未婚夫。”

  阿贤和美姬神态自若,倒是风早一脸发窘。

  啊!我明白了!风早是在意我。

  他担心我此刻才发现阿贤另有所爱,所以不知所措起来。

  我又不知如何向他传达说我早就知道了。

  风早突然张着嘴,冲口而出地“啊!”了一声。

  “原来如此。”风早喃喃念着。 

  看来这个反应永远慢半拍的男人,终于想到我为甚么不愿回家了。

  “对不起!”风早调过脸朝向我低低说了一声。

  这次眼神也准确对焦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甚么那样感动。

  “嗄?”阿贤和美姬异口同声地问。

  “啊!”风早尴尬地摆摆手。

  “你在电话里说,染林最后跟你说了很重要的话,要向家人传达。到底是甚么?

  美姬定定地瞪着风早问。

  我终于明白美姬为甚么巴巴地关上店面赶来了。

  她从来就是个小八妹,那种听见店外传来救护车声也会立刻跑出去看个究竟的人——风早的电话,似乎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我才刚刚过世,她就以女主人的身分在这儿出现,真的不担心被幽灵怨恨的吗?

  美姬似乎完全不相信幽灵鬼神甚么的,叫我这个被她横刀夺爱的幽灵好气馁!

  不过,那也是我喜欢美姬的地方。

  她是个思想单纯的女孩。

  或许阿贤也是喜欢那样的她吧?

  比起我这种别扭的性格,相处起来应该轻松多了!

  我很好奇风早到底要跟他们说甚么?

  原本,他是以为我迷路了不懂回来吗,以为把我带来我就会乖乖留下。

  现在既然知道了我和他同病相怜,他会赶快找个借口打退堂鼓,无可奈何地把我带回家继续收留我了吧?

  想到这儿,我竟然心里窃喜。我到底是怎么了? 

  “啊……”风早大模大样地清了清喉咙。“其实,是这样的……”风早神秘兮兮地压低声立日。“其实,她……去世刚……没跟我说过甚么……”

  “嗄?”阿贤和美姬异口同声地瞪着他。

  “不过,自从她过世后,每天都在我梦里出现。这样说希望不要吓着你们才好,我从小时候,怎么说呢……就是特别容易招惹到孤魂野鬼的体质……”风早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阴森森的。

  美姬不期然地退后了一步,脸色刹地变得刷白。

  “你说……染林……姐……的鬼魂来找你?”

  风早脸不红,气不喘,大模大样地点头。

  “我想她是有未了的心愿吧,或者是灵魂不能安息。所以,我想,我得跟她的家人一说一声。”

  美姬的模样,像差点就要被吓昏了。“别傻!这世上哪有甚么幽灵鬼怪?”阿贤还是一贯的实事求是,脚踏实地。“真有幽灵的话,在医院工作的我,不是每天都与幽灵为伍?”阿贤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但事实就是那样。”风早仍然一脸认真的表情。

  美姬虚脱无力地抓着阿贤的臂膀。“他说,染林姐的灵魂无法安息,那……是因为怨恨着我们吗?”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风早还在这儿絮絮不休的用心了。

  他想吓唬他们,替我出一口气! 

  真是个傻瓜!

  我已经平心静气了。

  这个萍水相逢的人,怎么替我不值起来呢?

  看他瞪着阿贤和美姬的表情,就像想把他们吞进肚里一样。

  真是个纯情可爱的男人! 

  或许,因为他也经历过被背叛的心情,所以,无法袖手旁观吧?

  我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对不起!可能你是出于一片好意,还劳驾你星期天跑来,

  但是,我不信甚么怪力乱神的事情,我想,那天你在车祸现场可能受惊过度才会一直做奇怪的梦。我可以介绍我认识的心理医生给你,他可以帮你……”

  风早摇摇头。“不……”

  “如果你还要继续说那种完全不科学的话,那我惟有请你回去了。”阿贤嘴里虽然那样说,但脸色还是微微苍白起来。

  “刘先生……”阿贤再次打断了他。“请你回去。”

  在他身旁的美姬,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缩成一团躲进阿贤的臂弯里。

  “啊!我明白了。”风早好像对他恶作剧的效果也很满意了,微微点头。“啊……麻烦你……可不可以借你的洗手间用一用?” 

  阿贤一脸不愿意,但还是指指睡房的方向。

  “走廊前面转左的主人房里。”

  因为我一向觉得洗手间无论怎么装潢还是很丑怪,像马桶呀!盥洗盆呀!虽然是必要的东西,但就是令我觉得很碍眼,所以坚持拆掉了一个盥洗室,公寓里就只有与主人房相连的浴室。

  反正我也没甚么朋友,不需要一个额外的盥洗室招呼他们。

  诸如此类的事情,都是我和阿贤搬进新居时争拗不休的项目。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性格真是有够别扭的!不过,性格是与生俱来的,我也拿自己没办法喔!

  风早以超慢的步伐穿过客饭厅,以慢动作般的脚步穿过睡房,让我觉得很纳闷。

  我跟随着他走进睡房,不过,纵然我可以穿墙入室,也不会跟着他进浴室那么暖心的!

  我在睡房里转着圈子,怀念地望着房内的一景一物。

  以米杏色为主调的睡房里,墙上挂着旧电影(Steei-ngHome))的海报。

  我的目光被地上一个大型白色垃圾胶袋吸引过去。

  我蹲在垃圾袋前看进去,放在最上头的,是一件杏色手织毛衣。

  我呆呆地眨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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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年前的平安夜,我亲手编织给阿贤的礼物。

  虽然他一次也没穿过,但是,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舍不得。

  送给阿贤的时候,他很礼貌地说声谢谢收下了,还站到镜前比着。

  “我知道我的技巧很逊,一针紧一针松的,看起来很奇怪!不过,‘你就在家穿好啦!是我一针一针织的噢!把我的爱意都织进去了!”那时候,我很肉麻地从背后拥着阿贤说。

  从小时候,我就想,有一天谈恋爱的诂,一疋要为男友手织一件温暖牌毛衣。

  总觉得,那软软的、暖暖的毛衣,会永远替代我,软软的、暖暖的,拥抱着我爱的人。

  我忘了自己是幽灵,让东西腾空起来会吓坏人,从垃圾袋里拿出那件毛衣,抱在怀里,跪在地上,泪水决堤而出。

  “我们走吧!”我没发现风早甚么时候从浴室出来了,他正蹲在我面前,望着毛衣说,好像对一切了然于心。

  跟人家说话的话,好好看着别人的眼睛啊!我泪眼模糊地望着风早像傻瓜般望着我怀里的毛衣说话。

  “我带你离开这里吧!”风早以很有男子气概的声音说。“来我家里,你想永远住下去也可以。”

  我的眼泪凝住了。

  我望着风早痛心的表情。这个人心肠真好!

  像小孩子那样。

  如果我还是人的话,我想,在那一刻,我会扑进他怀里吧?如果他看得见我的话,或许也会因为可怜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子而给我一个安慰的拥抱。

  然而,我们只能被冰冷的空气相隔着,欲语还休泪先流。

  “那是你织的毛衣吧?虽然织得实在丑了点,但把它丢掉也太过分了!”风早坐在驾驶席上说。

  他没有立刻开车,按下车窗,点起了一根香烟。

  我坐在副驾驶席一边猛吸着鼻子,一边猛点头。但忽然意识到他说了“实在丑了点”那句话。我忘了哭泣,杏眼圆睁地调过脸,狠狠盯着他。

  实在丑了点!甚么意思嘛?他就不可以用婉转一点的词汇吗?例如“不是太漂亮啦!”,听起来不是让人宽心多了?

  笨蛋!

  “温暖牌毛衣吗?好羡慕哩!我身上这件风褛,是华憧送我的生日礼物。她对于我永远不肯脱下它,又不肯拿去送洗,觉得很伤脑筋!如果有女朋友织温暖牌毛衣给我的话,我会连夏天睡觉时也穿着它的!”

  他的话到底是赞美我,还是糗我?我开始弄不懂了。

  “我们回家吧!硬把你拉来,是我太没神经了!对不起!提起精神来吧!”风早一脸担心地望向副驾驶席。

  我根本无法回答他。

  “失恋死不了的。我是过来人,所以我很清楚。虽然以为自己一定活下不去了,但其实死不掉。”风早把头靠在驾驶座的杏色皮椅上,喃喃地自言自语。

  我想开口提醒他我已经死了。 

  但是,那样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我没好气地学着他把头靠在椅背上。

  在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甚么的时候,我的头颅缓缓向右滑下,枕在他的左肩上。

  回过神来时,我仍然维持着那样的姿势静止不动。

  反正我感觉不到,他也感觉不到。

  我只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烟草气息。

  我闭上眼睛。

  “你在靠我很近的地方,是吗?”风早突然轻声问。

  我没法回答他,但也慵懒地不想动。

  风早叹息的声音,像一阵和暖的风般在车厢里轻拂着。

  在回家的路上,风早去了唱片店,买了《SteeingHome》的DVD。

  我不明白他为甚么要买那部片子。

  或许,他是个影痴。看见别人家里挂着一出他没看过的电影的海报,就心痒难熬吧?

  “我觉得很不公平!你住在我的房子里,翻过我的东西,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吧?

  我除了你的名字以外,甚么都不知道!”风早回到车厢里时,又望着副驾驶席说。“如果你要住在我家的话,我应该了解你多一点吧。”

  啊!所以,风早在离开我的公寓时,才在睡房里顺手牵羊,拿走了一个放着我相片的相框? 

  那张照片里的我,被拍下了刚睡醒时的“鸦乌”样。

  那是我从床上刚醒来,阿贤突然拿着照相机拍下的。

  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那刻的我,一脸睡眼惺忪的糊涂模样,眼睛也肿肿的,头发乱糟糟,趴在床上朝阿贤慵懒地笑了。

  那是我很不喜欢的一张照片。 

  我有很多化妆细致,穿戴整齐,朝向镜头摆出七分脸完美刚士的照片,也裱在相框里,放在睡房窗台上呀!

  风早千挑万选,拿走了那张我觉得自己丑得不得了的照片。

  不知为甚么,阿贤也是最喜欢那张照片,硬要把它裱装起来。

  男人都是奇怪的生物。审美观都很有问题!

  也或许,更奇怪的是女人吧?因为我们总是涂上厚厚的妆,朝镜头摆出七分脸刚士,没有甚么好事也努力微笑,然后不断在照片中看着一点也不真实的自己。

  “那间房子,是你的品味吧?”风早自顾自地一边驾车一边说。 

  我终于明白风早为甚么那么慢吞吞地在房子里耽误时间,又上洗手间甚么的,原来,他想“阅读”我这个人!

  他和我一样吧!相信看一个人装潢房子的品味,就能看进一个人的心坎里。

  我有点无地自容地缩起身体。

  真的,被心思细密的人进过你的房于,感觉就像曾被那人看过赤裸裸的你。

  “我这样说你或许会觉得很奇怪,连我自己也弄不懂为甚么会那样?”风早微侧着头,双手撑着方向盘眯起眼睛说。“刚才,在你房子里的时候,我仿佛能看见你啊!”

  风早露出一脸恍惚的表情。“你家的窗台上摆满盆栽吧?我仿佛……看见了你……穿着红白条子的毛睡衣,拿着洒水器站在窗台前为盆栽浇水的模样……”

  我一脸迷惑地把视线投向风早。

  为窗台上的盆栽浇水,是我每天早上起来,洗脸刷牙前就会做的事情。

  我也的确拥有红白条子的毛布睡衣。

  风早困惑地搔搔头发。“我仿佛可以看见你哼着歌站在阳台上晾衣服;看见你学着不知那个流行歌手的舞步摇摆着身体,站在流理台前煮咖啡;看见你坐在地板上边啃着饼干条边看电视……我到底是怎么了?我……竟然还拿走了你的照片!”风早不自觉地甩着头颅。“那张照片中的你,就好像是刚睡醒时看向我,感觉那么熟悉,那么令人怀念……”风早呆呆地半张着嘴巴,好像对自己顺口溜出来的说话猛然吃了一惊般,茫然地凝视着挡风玻璃前方。“我到底怎么了?”风早喃喃自语着。“到底为甚么会那样?”

  我怅然地望着他失神的侧脸。

  他看见了……那个曾经喜欢哼着歌晾衣服的我,那个曾经喜欢踏着舞步煮咖啡的我,那个最爱吃沙律味饼干条的我……

  我们明明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为甚么,面对着他,身旁就会流动起那样令人怀念的气氛?

  就像……回到一个熟悉又安心的梦境中。

  那天晚上,在他家里,我也曾经看到他的幻影。

  砌着模型的他,拨弄着吉他弦线的他……

  我们……到底怎么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风早深吸一口气,像不定决心似地点点头。“但是,你的房子,让我觉得很安心。”风早顿了顿。“真的……我知道这样说很奇怪……但是,我很喜欢你的房子。”风早静静地说。

  虽然已经是幽灵了,我仿佛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的双颊发烫。

  回家以前,风早还像抱有觉悟般,跑了一趟超级市场。

  “不是我馋嘴,我想,你一定是个喜欢做菜的女孩吧?吃你做的菜就能感受到。”

  风早把冷冻食物包和蔬菜胡乱丢进购物车时,口齿含糊不清地说。“以前华憧也是那样,心情不好时,做个菜就平静下来了。女人的料理,等同男人的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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