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恶火。
「小姐!快醒醒!请妳快一点醒醒……」莫彻和他的打火弟兄逐层逐户按门铃叫醒睡梦中的住户,若无人应门,就直接撬坏门锁进入屋内逐一检查。
虽然冲天烈焰已经在短短十分钟之内被扑灭,但还是得尽快疏散住户,暂时离开火场,确保安全才行。
「呃……不要吵我啦,我……好困……好困哦。」浓浓睡意含混着淡淡醉意的汪芮琦,像驱赶讨厌的苍蝇蚊子般,下意识地挥了挥纤纤小手,扁了扁嘴咕哝两句,翻了个身继续睡她的。
昨天,她精心制作的偶像剧「雪之舞」,收视率一举冲破五,欣喜若狂的她特地在下班后,带着「米堤亚制作公司」的员工,一起杀到「钱柜KTV」飙歌庆功。
谁知,空有酒胆没有酒量的她,才一杯黄汤下肚,整个人就软软醉挂在包厢沙发上不省人事,最后,多亏助理阿庞开车送她回家。
「小姐!拜托妳醒醒……」莫彻跨步上前摇了摇她裸露在丝被外的白皙臂膀。
「喂!你烦不烦啊人家睡得正香,干嘛吵我……咦!你是谁?三更半夜闯进我的房间做什么?」汪芮琦惊叫坐起,这会儿,什么瞌睡虫啦酒虫啦全都在瞬间跑光光了。她睁开惺忪睡眼愣愣打量这个站在床畔俯视她的陌生男子──只见他宽大的深色衣服胸口、衣襬跟袖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闇夜中闪着刺眼的萤白反光条。
他是……小偷?
可是,不对呀,小偷潜入屋内偷东西,不都是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一丝声息静悄悄地偷,为什么他要叫醒她?
「嗄?」她头皮发麻的重重倒抽一口凉气,半梦半醉半醒的脑袋瓜里清晰浮现「劫财劫色」四个字。
这、这、这……不会吧她不会这么倒楣吧?
「你……我……我宿醉未醒,我没睁开眼睛,我根本没看见你,你……你想偷些什么就尽管偷……我的皮包就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我的提款卡密码是……」汪芮琦很没出息的拉起丝被蒙住头。
「小姐,妳误会了,我是消防员,不是小偷。」莫彻咽下滚到唇边的笑意澄清。
「消防员?」她立刻探头弓肘支身,不客气诘问:「三更半夜,你这个消防员不待在消防局里待命,跑到我房间做什么?」
「妳住的这栋大楼失火了。虽说火势已经控制住,不过,我们仍必须依例紧急疏散住户。」他深沉的眸在黑暗中射出簇簇锐光。
「紧急疏散?」
眼睛逐渐适应漆黑的莫彻意外瞥见她如释重负的大大松了口气,并且迅速颓下紧绷的肩线。
「要做紧急疏散?呃……请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皱成梅干菜似的麻质上衣,很从容的抛下令人绝倒的一句话。
「等妳换一件衣服?请问,还要不要等妳化好妆再下楼?小姐,现在是紧急疏散,不是要去参加Party。快走吧。」他啼笑皆非的冷声催促。
虽说爱美是人的天性,然而,再怎么爱美,也要稍微考虑一下时间跟地点吧?
担任义消多年的莫彻,凭着火里来水里去的丰富经验,归纳出一般民众听到失火了,通常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种是惊慌失措夺门而出逃命要紧,一种是冲进屋内翻箱倒柜抢救财物。
今天,他头一回领教到像她这种爱美不要命的怪胎。
「不行!我坚持换件衣服再走。」她倨傲地抬高美丽的下巴。
她,汪芮琦,不但是活跃在报纸娱乐版最美丽的制作人,更是时尚圈的宠儿,她的举手投足都是镁光灯猎取的「娇点」。
就算她的居家大楼惨遭祝融光顾,也得顾及完美形象,否则,万一不幸被摄入镜头,岂不糟糕。
「小姐!时间紧迫……」
「紧迫?刚才你不是说已经控制住火势?你放心,我换衣服的速度很快,保证不超过三分钟。」三分钟,只要给她短短三分钟,她不但可以换好衣服,还可以梳梳头发,让自己看起来容光焕发,不像现在这副邋遢德性。
「小姐!虽然火势已经扑灭,但火场高温很容易再度引燃……」
「你不给我三分钟时间换衣服,我就赖着不走!」她的娇蛮脾气一发作,才不管什么火场高温或低温哩。
「那么,我只好得罪了……」没时间跟她瞎耗的莫彻,索性拉起雪白的床单,将她包捆得只露出口鼻,然后,像布娃娃似扛在肩上,径往门口走。
「喂!你干嘛把我包捆得像一根麻花我警告你,再不快点放我下来,回头我一定找律师告你妨碍自由!」他背上的空气筒不断擦碰到她,气得她一边骂一边扭动娇躯,激烈挣扎抗议。
「小姐!还有其它住户正等着我前去疏散,我相信,由我扛着妳比带着妳走要来得快,请妳乖乖合作。」莫彻打开大门,呛鼻的浓烟弥漫整条通道,他摸黑找到楼梯。
「咳……电梯在另一头……咳……」被浓烟呛得连连轻咳的她迷迷糊糊脱口提醒一句。她住在第十层,若走楼梯下楼,就算不累死,也会累掉半条命。
「失火了还搭电梯?小姐!那不叫逃生,叫送死!更何况,整栋大楼早已经被我们切断电源了。」莫彻为之气结的拧住眉头。
他有一股冲动,很想剥开肩上这个笨女人的脑袋瓜,检查一下里面是不是装满浆糊!要不然,怎会连失火时千万不可以搭电梯的基本常识都不懂!
看来,消防署得再加把劲强力宣导。
「听你说话的口气,仿佛在笑我……愚蠢?」她蠕动的身子一僵。
「呃……我不是笑妳愚蠢,而是同情妳的无知。」他不客气的讥诮回答。
「你──」他轻蔑的语气当下惹毛了汪芮琦,她一副老娘跟你拚了地扭来扭去,害他脚下一个不稳踩了个空,右肩胛先擦撞到墙壁,再顺势跌在满是骯脏水渍的楼梯,他跟汪芮琦像两颗人球般重迭在一起,从七楼咚咚咚滚落到六楼。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我……我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我诅咒牛头马面将你穿肠割舌拔肺……」滚得浑身又脏又臭的汪芮琦泼辣咒骂。
她状极狼狈地扒开又湿又脏的床单,伸手将垂落的发丝一一拢到耳后,湿湿黏黏的发梢不停淌下水滴,滴滴沿着她细白的颈子滑落背脊,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哆嗦。
他森冷的黑眸波澜不兴地瞅她一眼,不加思索,再度拦腰将她扛在肩上,快步下楼。
「可恶!你这个睁眼瞎子!你以为我身上的两条腿是用来观赏的吗我可以自己走路!不要你扛……」甩掉床单包裹的束缚,汪芮琦毫不客气的抡起拳头用力打他搥他掐他,他却像铜皮铁骨似不痛不痒,径自迈开稳健的步伐快速下楼。
大楼外,午夜微凉的空气夹杂着阵阵刺鼻的烧焦味,楼下中庭停了十多辆不断闪着红灯的消防车跟救护车,惊魂甫定的大楼住户穿着睡衣,三五成群围在角落,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莫彻不发一语,像丢掉废弃物般扔下她,然后拎着空气筒掉头就走。
汪芮琦睁大一双冒火的眼睛,瞪着他的消防衣背部反光闪着台北市消防局六个大字,以及○一五二的编号。
「○一五二!我跟你没完没了!你……咱们走着瞧!」备感屈辱的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嘶吼。
莫彻听见了,也停下了脚步,停了约莫三秒钟,他无所谓的轻耸了耸肩,一副有本事就尽管放马过来的跩样,随即背上空气筒,头也不回的进入大楼里。
他……一个小小的消防员,竟敢如此粗鲁如此无礼对待她!
这口乌七八糟气,叫她怎吞得下去!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咱们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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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该死的○一五二!」汪芮琦美丽的瞳眸喷出火花簇簇,火气焖烧地盯着报纸娱乐版版面,十分讽刺地并排着她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光鲜亮丽出席记者招待会的美美照片,另一张是她昨晚蓬头垢面像只落汤鸡的丑丑照片,上面还附注一段粗体字,写着「落架凤凰沦为落汤鸡」。她忿忿地抓起报纸,两三下就撕得稀巴烂,恨恨地丢进字纸篓里泄忿。
哎呀呀!她光撕烂公司的一份报纸有什么用!外头还有数以百万计的报纸,她能全部搜括回来撕毁吗?
唉!她早该想到她住的那栋大楼是台北市的十大名宅之一,里头住了不少电子新贵跟大明星,一旦发生火警,自然会吸引社会版跟影剧版的记者前去采访。
昨晚,她一定是被那个○一五二给气昏了,才会一时大意,忘了闪躲记者的镜头。
今天,她进入办公室后,跟往常一样打开报纸,却发现自己占据娱乐版的大幅版面,存心找碴的记者故意将她两张恰似云泥之别的照片并排在一起,好让读者对她美与丑两极化的模样品头论足。
这时候,手机响起,原本不想接听的她一直等到第七个铃声,才没好气按了通话键──
「我是汪芮琦。」
「芮琦,昨晚的火警,妳没怎样吧?」手机另端传来蒋佩臻嗲里嗲气的做作嗓音。
「谢谢,我很好。虚惊一场罢了。」她淡淡致谢。
汪芮琦跟「星辰制作公司」的蒋佩臻是死对头,跑娱乐新闻的记者们最喜欢用「两个女人的战争」来形容她跟蒋佩臻之间的紧张关系。
这两个聪明、能干、好胜、独当一面的漂亮女孩,各自经营一家制作公司,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三不五时就将她们两人列表做超级比一比;比她们制作的偶像剧收视率、比广告秒数、比每集制作成本、比谁先下档、比获利能力、比穿着打扮……等等,举凡能比的,都要一一搬上台面好好较量一番。
「不瞒妳说,当我看见报上刊登的照片时,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芮琦,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妳的模样儿很像是被人从臭水沟里捞起来的小猫,看起来真是丑毙了。呃……对不起,我这个人一向快人快语,不是故意要损妳,妳可别见怪哦。」蒋佩臻一派幸灾乐祸的口吻。
「谢谢妳的关心。」呸!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眼儿。她心里有数,蒋佩臻打电话来嘲笑她是真,慰问是假。
「晚上有没有空?我请妳吃猪脚面线,帮妳压压惊?」蒋佩臻好心邀约。
「谢谢妳的好意。不过,我承诺『雪之舞』的剧组同仁,一旦收视率突破五,第二天就请他们到『君悦』的总统套房开香槟庆祝。呃……对了,妳的『网住一片情』收视率有没有起死回生啊?听说妳每集光是付给男女主角的酬劳就高达七十万之谱?啧……佩臻,妳真是大手笔哪。不过,我很担心妳的收视率若持续低迷不振,广告客户会抽掉广告,到时候,妳岂不是赔得惨兮兮?」她巧妙的转移话题,狠狠倒打蒋佩臻一耙。
电视圈里都知道蒋佩臻超迷信大牌,动不动就开出千万酬劳请当红偶像明星挑大梁演连续剧;汪芮琦的作风却大不同,她压根儿不相信大牌偶像明星是收视率的万灵丹,宁愿将大笔预算花在编剧、花在场景、花在制作上。
就拿这档「雪之舞」来说吧,她甚至不惜将整支外景队开拔到北海道去拍摄美丽的雪景。
「妳……谢谢妳这么关心我的荷包。唉!制作节目嘛,难免有亏有盈,我承认输掉这一档戏,不过,我有信心下一档一定赢过妳。」不服输的蒋佩臻夸下海口。
「是吗?佩臻,盖洛普的收视率调查数字会说话,绝不是妳夸口要赢我就一定能赢得了我。很抱歉,我正在决定下档戏的演员表,没空陪妳闲聊……」
「哎呀!瞧我糊涂得差点忘了中午跟『莫氏集团』的二当家有个饭局。芮琦,妳应该很清楚『莫氏集团』每年编列十亿元广告预算吧?我只要争取到『莫氏』的大笔广告,就可以高枕无忧啦。」虽说蒋佩臻制作的偶像剧收视率敬陪末座,但她拉拢广告大户的交际手腕却无人能及。传闻蒋佩臻剧中的女演员们经常得陪广告大户吃饭应酬,汪芮琦则不然,她只要求演员专心演戏,不必做无谓的交际应酬。
「佩臻,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妳必须用心制作出精良的戏剧才能抵抗日剧韩剧跟大陆剧的三面夹击,而不是天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陪广告户交际应酬。」基于两人多年来亦敌亦友的矛盾情谊,她难得发自内心的奉劝一句。
「依我看,妳并非不想跟广告客户应酬套交情,而是怕酒一沾唇就醺醺醉倒的妳,会在客户面前出糗吧?」蒋佩臻对她的劝告一点也不领情的回以讪笑。
说到喝酒,蒋佩臻是圈内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汪芮琦则恰恰相反,是出了名的一杯就醉。
「妳……妳喜欢当一只花蝴蝶周旋在广告客户之间,妳就继续在花丛中乱飞舞吧。现在,我真的没空跟妳闲嗑牙。」汪芮琦觉得自己简直好心被雷亲。
「妳没空?我也正忙着呢,拜拜。」蒋佩臻抢在她回答前关掉手机,仿佛这么做就占了上风似。
「幼稚!」汪芮琦对着手机啐了句,打开抽屉取出几组定装照,准备敲定下一档戏的几个重要角色。
冲着「雪之舞」叫好又叫座,她原本想打铁趁热筹拍「雪之舞」续集,偏偏「雪之舞」的几个重要演员,不是到大陆举办巡回演唱会,就是到欧洲拍广告当代言人,档期怎么轧都轧不拢,逼得她只好暂时搁下续集,紧锣密鼓开拍另一出「紫色之恋」。
「芮琦姐,我查到○一五二的档案资料了!」阿庞连门都没敲,就冒冒失失闯进她的办公室。
「真的?快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汪芮琦像一只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兴致勃勃地放下交迭的美腿。
「他叫莫彻,未婚,是一名义消。此刻,因浓烟呛伤正住院接受治疗。」
「住院?他住哪家医院?」她那双深褐色的娇眸鬼鬼的在眼眶里溜了一圈。
「马偕。」
「好极了!阿庞,你去帮我买一篮珍珠芭乐,我要到医院去探视他。」她开心的旋着手上的原子笔。
「珍珠芭乐?探病带珍珠芭乐?芮琦姐,应该买苹果或者水梨比较适合吧?」阿庞略显困惑的抓抓三分小平头。
「苹果?水梨?莫彻这个害人精害我当众出糗,照片还登上报纸版面,让全台湾的人都瞧见了我的丑八怪模样,你还要我请他吃苹果吃水梨哼,想得美唷。」她撇唇冷哼。
「喔。」看见汪芮琦咬牙切齿的表情,阿庞不禁对那个素昧平生的莫彻寄予无限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