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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格格 page 2 作者:叶慈

  「我……」

  给高大忠这么一问,忆及福晋的辱骂和逼胁,程颐秀才开口就泪盈而下,显然颇为伤心。

  「小姐……」

  这下子高大忠也慌了手脚。他这辈子可没和一个哭泣的女人打过交道,更何况那人又是他最敬爱的程颐秀小姐。他下午出王府采买东西,因此没撞见程颐秀被福玉琴欺负的画面,否则,依他耿直又富正义感的个性,他极可能不顾一切,说什么也要挺身保护程颐秀。等到他傍晚回王府,才从其他仆婢口中得知她受辱的事,赶忙到颐楼打点一切。

  「高大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程颐秀轻轻拿出手绢拭泪。在福晋的淫威之下,只有这名忠仆还敢违命照料她,怎不令她感动呢?

  「小姐,你就别再伤心了,这对身子不好呀!」

  高大忠曾帮程颐秀请过大夫,因此才会得知她怀有身孕的事,他对她一直十分关心。

  伤心?

  程颐秀现在的感觉是一片空白,下午那场羞辱狠狠击碎了她对王府的最后一丝信心,在她受辱时,居然没有人出面袒护她、替她求情,大家的冷漠令她心寒不已。

  眼前的困难尚未解决,而明天转眼又将到来,她逃得过福晋的毒手吗?她能留得住腹里的孩子吗?

  咏康,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救我?

  程颐秀实在不敢去想像若再与福玉琴见面,自己会被整得多惨,而当下她又是孤零零的一人,能逃到哪儿去呢?万一福晋又要她喝下那杀死胎儿的药汁,她又该怎么办?

  一片绝望的念头逐渐在程颐秀的心里聚成,她在这偌大的荣亲王府里真的是无依无靠了,而那个答应过要给她一辈子幸福的男人,此刻却远在万里之遥的回疆……

  「高大哥,你行行好,帮忙我,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程颐秀只剩高大忠这个忠仆可以信任了,她不得不求助于他,希望他念在这段主仆情谊,让她能平安离开王府。

  「可是,王爷他……」高大忠没有忘记自己敬爱的程颐秀是福咏康王爷的爱妾,要是她擅自离开王府,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且她又有了身孕,这事便更加棘手。

  「我再待下去,恐怕也没法活著等王爷回来。」程颐秀泫然欲泣地道,在今天下午的事过后,她已经体认到自己过往太过天真,竟以为凭著咏康对她的宠爱,自己就可以撑下来。现在她才明白,就算她逃得了福晋明日必然的逼迫,也逃不了以后在王府内被人监视、遭人侮辱的痛苦,就算咏康对她的爱再深再浓,也抹不去她心上害怕的阴影,更别提如今她又正巧怀有身孕,福晋是非得逼她弄掉这个孩子不可。

  「小姐,你还是等王爷回来吧!」高大忠劝说著。

  「你是我现在在王府里惟一能信得过的人了,难道连你也不肯帮忙我,要眼睁睁地看著我受辱而死吗?」程颐秀哀戚地道,她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高大忠迟疑了。他早就知道福晋对小姐怀有芥蒂,也曾多番欺负小姐,但像今天下午这般欺凌恐怕还是第一次,可想而知,在王爷回府前,小姐势必得任人宰割,福晋那一帮人可不会心软手下留情的。

  「求求你……」程颐秀挣扎著想起身求他,却体力不支,险些跌下床来。

  「小姐,你别折腾我啦,快别这样!」

  高大忠也是性情中人,程颐秀乎日待他的好,他全数记在心上,他自不会对她的苦难袖手旁观,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去保护她。

  「小姐,我答应你就是了。」高大忠终于首肯,他告诉她,他今夜会带她到位在京城内的高家庄避避风头,再从长计议,等王爷回京再说。

  程颐秀流下感激的泪水,她轻启朱唇,「谢……谢你,高大哥,这份恩情,我他日定会回报。」

  「小姐,你别折煞我这个粗人了,你先好好休息一番,养足精神,我午夜子时再来找你。」高大忠说著就告退了,生怕打扰到她的休息。

  程颐秀这才安心闭上眼躺下歇息,她现在只求能逃脱福晋的魔掌,找个地方住下来,平安地生下腹里的骨肉。

  ****

  五个月后  北京高家庄

  「高大哥,有咏康的消息吗?」

  腹部已明显微隆的程颐秀满怀希望地询问刚从王府绕道来探访她的高大忠。

  「有是有,不过……」高大忠的表情十分不自在。

  「不过?不过什么?高大哥,你就快告诉我吧!」程颐秀这五个月来日夜盼望的,就是能早日见到福咏康一面,亲口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王爷他明天会回京,不过,听府里的管事说,王爷已先通知府里的人,他会带……带一名回疆姑娘回王府,听说这名回疆姑娘来头不小,是回族头目的独生爱女,福晋为了这件事已大发脾气好几回了……」

  程颐秀闻言只觉得心都碎了。回疆姑娘?咏康怎么可以?他已经完全忘了她吗?他们之间许下的誓言都不算数了吗?他居然喜新厌旧,爱上别的姑娘。她一张俏脸气得惨白,没想到自己长久以来的盼望却换来这般的结果。

  「小姐,你近日内就可以回王府了。」高大忠知道高家庄毕竟不比王府的优渥生活,本来小姐就该属于王府那种高贵的生活,现在王爷终于又回京,她更没有理由待下来了。

  回王府?程颐秀心想,她还回去做什么呢,和别的女人分享咏康?之前她之所以能忍受,全是因为咏康对福晋没有太多情感,她得以独享他全部的爱,但现在,她相信,咏康那多情的心已不再专属于她,而是那个不知名的回疆女子的了,她又何必回王府去自取其辱呢?

  「小姐?」

  见程颐秀没有出现他预料中的欣喜神色,高大忠心知是为了那回疆姑娘,他心里也不禁埋怨王爷怎可见一个爱一个,无视小姐对王爷的一往情深,尤其,小姐又有了身孕。

  「高大哥,我……我不会回去了。」

  程颐秀脸上有著少见的坚毅神情。

  「我要自力更生,自己活下去。」

  她已没有脸回杭州程家,当初她选择与咏康私奔,现在她正自食恶果。

  「小姐,让我跟著你、照顾你好吗?」

  高大忠在这五个月来的晨昏相处中,已爱上了程颐秀,他不敢奢望她会对他的情感有所回应,但至少,他会让她衣食无缺、照顾她一辈子,他不会和王爷一样,他这一生只会看见她,她是他眼中惟一的女子。

  「这……」程颐秀迟疑许久,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我们离开北京城,我在山东济南还有个兄弟,我们可以去投靠他,种种田、卖卖菜,过过日子。」高大忠鼓起勇气道出心里的话,「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挂念著王爷,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照顾小姐,怕小姐单独在外头有危险。」

  程颐秀望著他那张与福咏康完全不同的脸,心里泛起一阵伤感,她知道他绝对会待她好,但是她心里却还是放不下咏康。

  沉吟半晌,她才缓缓开口,「我答应跟随你前往山东,但是……」她想告诉他,她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

  「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只要能跟在你身边就好了。」高大忠见程颐秀有应允之意,喜出望外,「我这就回王府收拾东西,跟府上的管事辞了差事。」

  三天后,当返京的荣亲王福咏康为了爱妾程颐秀的失踪而几乎翻遍整个北京城时,谁也没料到,程颐秀已和高大忠前往山东济南定居。

  第二章

  十七年后  北京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秋风庭院藓侵苔,一桁珠帘闲不椿,终日谁来?

  金锁巳沉埋,壮氖篙莱。

  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好啊!」

  整个酒楼里爆出连续不断的叫好声,一曲终了,程雨荷颔首答谢看官的热情回应,准备离去。

  「姑娘何必急著离开?咱家少爷想请姑娘过去唱唱小曲、聊聊天!」一名奇貌不扬的男子挡住了雨荷的去路,指名要她陪酒。

  「对不起,我只是卖唱,不是酒楼里卖笑的姑娘。」雨荷坚定地回拒,对应付这种酒客骚扰的场面已十分有经验,「我请兰娘来跟你解释。」

  「哟,吴家少爷又来光顾咱家的店了,真是谢谢你,雨荷不是店里的姑娘,她只是唱唱曲子而已,我让小青、小红她们过来陪少爷喝酒,小青、小红,还杵在那儿做什么?没看见吴少爷在这吗?」

  兰娘长袖善舞,把客人哄得服服帖帖,雨荷也乘机赶快遁入酒楼厨房,从后门离开。

  拿著琵琶,雨荷急急地赶路回家,想看看父亲的病情是否有些起色。打去年起,她爹感染上风寒后,病况是愈来愈严重,现在已完全下不了床,才会让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在酒楼卖唱。

  「快让开!」

  一辆马车正急速地朝雨荷奔来,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呆立在那儿,眼看就要被那马车践踏。

  雨荷紧紧闭上双眼,不敢面对这可怕的一幕……

  突然,一阵疾风自她身边掠过,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已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而那马车也已跶跶远去。

  「你没事吧?」

  雨荷张开眼睛,却不意望进一双冷冽的黑眸,那救了她一命的陌生男子长得英伟不凡,她给他瞧得满脸羞红,这才想起自己仍偎在对方怀里,连忙起身,拾起刚刚给摔在地上的琵琶,检视是否摔坏了。

  那陌生男子的眼光不曾离开过雨荷,他注意到她如花似玉般的娇颜和她手上的琵琶,心想,原来这姑娘还懂得音律呢!

  「没摔坏吧?」

  他低沉的男性嗓音不知怎地,令雨荷心里起了异样的感觉,为了掩饰自己的失常,她颔首向救命恩人答谢。刚刚要不是他,恐怕她此刻已小命不保,化为车下冤魂了。

  「没事就好了,姑娘请保重。」

  那男子转身离去,雨荷望著他一身名贵锦衣和举止间流露顾盼自如的气质,心中不免暗自猜想那男子必是出身京城里的富家子弟。

  许久,她才收回自己的眼神,继续赶路回家。

  ****

  「咳咳咳……」

  雨荷担忧地望著躺在床上,犹自咳嗽不停的父亲。

  她不明白,明明已经延请大夫来诊治过了,也依处方熬了药汁喝下,怎么爹的病情会一点起色也没有?

  「爹,我给你再请一次大夫好吗?」

  「咳……别……麻……烦了,这是……老……毛病……了,咳咳咳……」

  雨荷知道父女俩所剩的积蓄不多,再请几次大夫就没有盘缠了,但当下她又不能不请。

  「雨荷……好……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著。

  「爹,快别这么说了,我马上去给你请大夫。」

  十五岁前的雨荷生长在山东济南的农家,自幼便跟从饱读诗书的母亲习字,琴棋书画样样皆有所涉猎,完全不像是一个从普通农家所出身的姑娘。两年前,雨荷的母亲染上恶疾不幸逝世,雨荷跟著伤心欲绝的父亲离开山东,一路上辗转卖唱换取微薄盘缠,半年前来到了京城,父女俩找了间小房子相依为命,也定下来好让生病的父亲能好好乘机休养一番。

  ****

  「张大夫,我爹的病情如何?」

  雨荷在等候大夫写下处方笺时,悄声询问。

  「唉,程姑娘,不瞒你说,令尊的病情,恐怕不甚乐观。」张大夫见她颇有孝心,也就明白告诉她,「令尊既患了风寒,就不应过度操劳,反该好好休养调理身子,但是这前半年你们都在外地奔波,已误了最佳调养时机,加上药材下得不对,才会造成现在这种状况。」

  「张大夫,烦请指点迷津。」

  「这……如今之计,只能从药材方面来改善,我刚刚给你开的处方只能治标而已,若真要治本,非得使用珍贵的人参和天山雪莲不可,但是,这两样药材任其一项都是千金难得,恕我直言,程姑娘,恐怕不是你能负担得起。」

  千金难得?

  的确,以他们父女俩家徒四壁的状况,别说是千金了,就连二十两银子也付不起呀!

  送走了张大夫,雨荷望著手里那张处方笺发愣。

  难道人穷就注定不能与命运抗争吗?她不能眼睁睁看著爹就这么离开她,她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卖身救父这个念头蓦地跃上雨荷的心头。

  在这世上,除了爹这个亲人,她再无依无靠,她不能见死不救。

  雨荷承继了母亲的端秀美貌,在这两年来的卖唱生涯中,不乏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想用高价买她回去做小妾,但都给她父亲骂走了,年纪轻轻的她明白那些男人都是被自己的美貌所吸引。

  不可能吗?卖身救父……

  雨荷自忖,爹的病情拖到这般严重的地步,若靠她在酒楼卖唱,一天三、五两银子地攒钱,恐怕怎么也凑不到那笔庞大的数目,更别提父女俩原本就无积蓄,连生活费都快无著落了。

  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吗?雨荷心里有份哀伤,想到父亲、想到死去的母亲,她说什么也得救爹。

  雨荷告诉自己,她是为了爹,一等爹吃了那帖药材,有起色,她的努力就有了最大的回报。

  反正,她这一辈子都会形影不离地伴随著爹,她不想出嫁,也不会和别的男人有任何纠葛,为了爹而卖身,又有何不可呢?

  打别人知道她在酒楼卖唱后就露出轻视的眼神,她早已习惯不去在乎别人的眼光了,她凭歌唱的实力攒钱,有错吗?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要相轻呢?

  卖身救父,可也要承担相当大的后果啊!

  雨荷仔细想过,也许之后,她是不能再待在京城里了,她不怕别人轻视她,她顾虑的是爹的感受」她知道爹一直希望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好人家?就像刚刚抱住她救了她一命的英伟男子吗?

  一思及那男子的冷凝黑瞳和俊逸神采,雨荷的心口就好似给人重击了一拳似地,闷闷地,扬起一丝连自己也说不上的忧伤。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那根本无济于事,现在最要紧的是去找酒楼的兰娘,告诉兰娘自己的决定。

  ****

  福来客栈

  三个玉树临风,状似富家公子哥儿的年轻人正畅饮高谈。

  「傅恒,听说当今圣上有意拔擢你入阁议政?」徐雍先开了口,他是军机大臣徐虎的爱子。

  那位被唤作傅恒的男子却只是甩开玉扇轻摇,薄抿的唇角稍纵即逝地掠过一抹难为人所察觉的淡笑。

  「又来了,这傅恒每次都是一副泰山崩前也面不改色的样子,啧!」发话的是傅恒的表弟德庆贝勒,他对这个平素冷静自制到了极点的表哥很是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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